白。
強力的白色燈光無聲的亮起,直射進她的眼,讓世界變成雪白一片。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在舞台上,還听到了無數快門按下的聲音,可下一秒,某只手緊緊扯著她的頭發,用力的往後拉拽著,拉得她整個頭都仰了起來,讓她以為自己的頭皮像是要被整個剝下,她痛得張開了嘴,抽了一大口氣,當氧氣灌入缺氧的心肺中,沖上了腦袋,她才發現方才那些快門聲只是她的幻覺。
她在白熾灼熱的燈光下眨著眼,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冰冷的水從她幾乎已經麻痹的臉上與濕透的長發滑落,滴進她半濕的領口,浸濕她的背後,讓她渾身直打顫。
原本幾乎快要爆開的心髒大力跳動著,輸送著血液,讓因昏厥而麻痹的神經恢復過來,冷與痛同時上涌,陣陣戳刺著她。
「不好受,對吧?又冷……又餓……又痛……」
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溫暖的氣息拂過她已經凍得快沒有知覺的耳,灌入腦海,稱贊著她。
「妳很有毅力,非常有耐力,許多男人在這時,早就已經放棄。」
「妳的肺活量很好,有練過是吧?」男人笑著,道︰「但是妳還能撐多久?十分鐘、二十分鐘?世界紀錄是多久?有超過二十分鐘嗎?妳覺得妳能打破世界紀錄嗎?」
她當然不能,不過她不需要說出來,這男人很清楚。
他扯著嘴角,說︰「妳知道為什麼我要在這桶水里加上冰塊嗎?」
她知道,但她保持著沉默,曉得對方就是要嚇她。
「當人的中心溫度低于三十五度時,就會失溫,妳的心跳會加快、血壓增高,甚至意識喪失,運動失調、失語,這是輕度失溫。」
她專心讓自己呼吸,一邊顫抖,一邊試圖吸收更多氧氣。
他語帶笑意,緩緩的說︰「如果繼續下去,當妳的體溫往下降到三十至三十四度,這個時候妳的肌肉會開始僵硬,本來加速的心跳反而會開始變慢,變得很慢很慢,妳的肺會無法完全擴張,讓妳開始缺氧,造成瞳孔放大,還會出現幻覺。噢,這個時候,妳就不會顫抖了,因為那個自體保護的機制已經受損。」
她不讓自己去听他說的話,但那不容易做到。
該死的,她清楚她已經在臨界點了!
而那個男人,依然不肯放過她,他猛地將她的腦袋壓回前面的那桶冰水中。
她沒有試圖掙扎,那沒有用,她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這男人的力氣太大,她不可能掙月兌的,而掙扎會消耗氧氣,她很清楚,安靜的待著才是上策。
可是水好冰、好冷,凍得她渾身打顫。
這一回,他沒有折磨她太久,她還沒失去意識,他就將她抓了起來,但她清楚那並不是他良心發現,或想憐香惜玉,他只是想讓她感覺恐懼,讓她品嘗恐懼的滋味。
果然當他再次貼上前來時,他只繼續用那邪惡的聲音恐嚇大口喘氣的她說。
「然後,妳的體溫會下降到三十度以下,妳會出現呼吸窘迫,甚至停止呼吸,肌肉會因為缺氧造成橫紋肌溶解,凝血功能也開始喪失,妳的心髒會出現問題,心室心房震顫、房室傳導阻斷,心跳停止,嗶──」
他在恐嚇她。
而,該死的,是的,這他媽的有用。
她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感到害怕,她不想死,當然不想,她的心跳已經開始變慢了,不再跳得有如跑百米。
「當然,在妳忍不住時,妳會想要張開嘴,即便妳的理智瘋狂在腦袋里大叫妳在水中,妳還是會想要張嘴試圖呼吸,這個時候,那冰冷的水會大量灌進妳的肺中,燒灼著妳的肺,感覺會很像燙傷,妳知道凍傷和燙傷其實是很像的嗎?我們的神經,有時會無法分辨這兩種感覺,很奇妙,不是嗎?」
男人說笑般的問,然後他又再次將她壓回那倒滿冰塊的水中。
她無法控制淚水涌出眼角,她他媽的該死的痛苦,她甚至快要感覺不到身體的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將她拉出水面,冰冷的水再次從她的頭臉滑落,將她身上的衣裙浸得更濕更冷,奪走她更多的體溫,她唯一慶幸的,是那些折磨她的冰水,遮掩了她示弱的淚水,它們混在一起,一並滑落。
但他清楚她有多痛苦。
「妳知道,妳可以不需要忍受這些,只要妳說出來,說出來他在哪里,告訴我要怎麼聯絡他,妳就可以得到解月兌,一碗熱湯,抹了女乃油的熱面包,一張溫暖的毛毯。」
她好一陣子沒吃飯了,她幾乎能聞到那湯的味道,感覺到女乃油在口中融化,溫暖她的胃腸與心肺。
「或許,我還能讓妳泡個熱水澡。」
對此時此刻的她來說,那真的听起來像天堂。
她渴望不已,痛苦得幾乎無法思考,淚水再次滑落眼角。
過去這段日子,她做了許多選擇,她一直不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但或許她還是錯了,錯信了人……
「妳何必包庇他呢?畢竟妳會落入這種處境,就是因為他欺騙了妳。他騙了妳,就像他騙了我一樣,他是個騙子,妳很清楚。」
是的,他是個騙子,他騙了她。
像是察覺了她的軟弱,洞悉了她的想法,男人溫柔的嗓音再次響起,道︰「親愛的,現在妳想說了嗎?」
她的牙齒因為冰冷而疼痛,她看不清楚男人的臉,太靠近的燈光模糊了一切,她知道此刻,她的嘴唇一定因為冰冷和缺氧而發紫甚至變白,她顫抖的張開嘴。
「你……」
那一秒,男人閉上了嘴,她感覺到他的期待之情,他靠得她更近,試圖要听清楚她說的話。
她試了兩次,才從那僵冷的唇吐出一句話。
「你的嘴好臭──」
她惹火他了,她知道,她笑了出來。
她听見自己的笑聲,沒想到她竟然在此時此刻還笑得出來,因為如此,更加的開心,她像那些沒腦袋的金發尤物般咯咯咯的笑著。
他不會讓她好過的,她清楚,但這感覺真他媽的爽。
下一秒,那王八蛋用力的將她壓入冰水中,她迅速閉上了嘴,但仍因此喝到一口冰透的水。
這一次,他沒有讓她起來。
她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種狀況呢?
她在冰冷的水中想著。
她不應該相信那男人的……真的不該……
他欺騙了她,就像每一個人說的那樣,但當她再次陷入昏迷時,她只記得他的懇求,記得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
相信我。
他說。
而他的吻讓她心跳加快,無法思考,她幾乎能聞到他的味道,感覺到他的唇舌,但現實中,只有冰冷的水包圍著她,麻痹著她。
相信我……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體內的氧氣耗到了盡頭。
冰冷的水不知何時灌入了嘴里,被她吸進了缺氧的胸肺中,那好痛,真的好痛,像被火燒一樣的痛,就如那變態王八蛋說的一般,可她已經不太能思考了。
她不應該信任他的,但她向來就很頑固……
※※※
那,是一個老舊的旅館。
旅館房間的地毯像是經年不換,空氣里無論何時來都飄散著霉味與消毒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寂靜的黑夜中,男人在一只表面早已因長年使用充滿刮痕的玻璃酒杯中,倒入了酒紅色的液體。
坐在又硬又小的單人沙發上,他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那著名的鐵塔早已不知在何時熄滅了燈火,只有隱約的身形在黑夜中靜靜杵立。
大提琴深沉哀傷的樂聲從收音機中流瀉而出,他應該要躺回床上去,但剛結束的那件案子,讓腎上腺素還像余震般在他體內回響,他清楚他還無法睡著,而他已經厭倦了瞪著天花板,小小輕啜了一口酒,他讓那葡萄釀的液體安慰自己。
他閉上眼,聆听那優美的樂聲。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作品十九第四首。
他讓自己沉入那樂曲中,等待腎上腺素退去,等待那熟悉的疼痛一點一滴的爬滿佔據全身。
恍惚中,他感覺自己像是秋風中飄蕩的落葉,被那蕭瑟的冷風和音樂拋到了半空,旋轉、飄落,又被迫飛舞著……干枯……碎裂……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睡著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某種輕微的震顫響了起來,是手機,他讓它震了一陣子,直到它快掉落桌沿,才閉著眼,伸出手接住了它。
「杰克?」
「我是。」他說。
「為什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對方的質問,讓他濃眉微蹙,但他依然合著眼,冷淡的回道︰「我在睡覺。」
「你听起來不像在睡覺。」那男人咕噥著。
他裝沒听到,只耐著性子問︰「什麼事?」
「有件案子,在巴黎,老板希望你能接手。」
聞言,他睜開了眼,看著窗外的夜色,遠處東方的天際線,已經微微的泛著淺淺的藍。
他應該要去休假,他的腎上腺素退了,全身都在酸痛,像被重量級拳王狠狠毆打過十個回合,但他不想再窩在這屋子里,感覺自己像個干枯的葉子,碎成了千萬片,他不喜歡那個感覺與念頭。
他听見自己開了口。
「把資料傳給我。」他說,然後按掉了通話鍵。
他喝掉了那杯冰塊早已融化的酒,看著天色緩緩亮了起來,當太陽升起,所有的景物都從深藍轉為粉紅,再變為金黃。
緊緊相鄰的屋瓦,在街頭佇立的街燈,河道中緩緩流動的河水,跨過河道的石橋,與那高高聳立的鐵塔,逐一亮了起來。
日光,驅散了薄霧,將這城市一一添上了顏色。
這城市很美,像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可這只是錯覺,他知道。
他將那一滴不剩的玻璃杯放回桌上,打開手機,查看對方傳來的數據,然後套上灰色的風衣外套,離開了那間房,走入巴黎的清晨街頭。
※※※
自殺案。
這種案子通常不會引起大規模警方的注意,當然自殺者若是政商名流,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案發至今已超過五個小時,但對方一個小時前才報案,案發現場外依然停放了不少警車,甚至還有些得到消息的記者等在外面。
這一天,風和日麗,街旁的行道樹,遮擋了些許陽光,徐徐而來的清風更是帶來一絲涼意。
他停好了租來的車,抓握著在路邊小店買來的咖啡,喝完了最後一口,並等到警方和主人確認了他的身分,才被放行走進那間豪宅。
這棟巴洛克風格的屋子里,有著寬敞的玄關和巨大的穹頂,穹頂上頭還有著名家繪畫的天使和雲朵,他在門房的指示下,一路往前走,穿過懸掛著水晶吊燈的大廳,走上鋪著地毯的樓梯,經過擺放各式各樣藝術品的長廊。
長廊上有許多房間,有些房門半掩,有些房門則是打開的,一名少女哭倒在母親懷中,幾對還穿著睡衣的夫妻正在被警察盤問,兩三個僕人聚在角落,臉色蒼白。
他繞過那些人與警員,才來到那間主要的房間。
一走進去,他入眼就看見那整片的綠與藍,藍綠之間點綴著幾許的粉,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幅巨大的睡蓮油畫佔據了整面的牆。
這幅畫雖然巨大,但很美,看似凌亂的筆畫,卻勾勒出清爽的風景,站在這里,他幾乎能看見那水光蕩漾著,感覺到微風輕拂過湖面。
他拉回神智,只需要一眼,屋子里誰在做主就能清楚明白。
屋主不在現場,屋子正中,一名較為高階的警探忙碌的指示分配著工作,幾名警察蹲在一架平台鋼琴旁邊,對那仰天朝上的尸首采證,屋內左側另外幾名警察則正在問案,他們將那些僕人與擠進來查看現場的來賓各自帶開,詢問案發經過。
他不再擋在門口,只晃進屋里,來到警探身旁,一邊欣賞那幅美麗的油畫、觀看現場情況,一邊豎起耳朵听著警察與那位看起來像總管的男人問答,耐心的等待警探理會他。
「昨天晚上,宴會一結束,布萊克大師就先回房了。」
「他是單獨一人回房的嗎?」
「是的,我看見他獨自一人離開了音樂廳。」
「你知道他何時回到這里的嗎?」
「不,我不知道布萊克大師何時回來的。」
「你半夜有听到任何異常聲響嗎?」
「沒有,我一覺到天亮。」
警察一邊錄音,一邊還拿著筆記本記錄著重點,然後他讓那名發已灰白的總管離開,換下一個人詢問。
警探緊擰著眉,對著另一名警察低咆︰「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面擠著一堆狗仔,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消息泄漏出去的。珍妮,法醫和救護車到底在哪?」
「被塞在路上,正趕過來。」叫珍妮的制服警察頭也不抬的說。
滿臉胡碴子的警探抱怨咕噥著︰「狗屎,我最討厭處理這種名人自殺的命案了,等救護車趕到,外面他媽的恐怕會像星光大道一樣擠滿了人,這些神經質的音樂家,就算死了都還要找麻煩。」
男人聞言挑了下眉,只是再看了眼那個仰天倒地的布萊克大師。
警探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聳起眉毛大聲應答︰「我是安利。長官,我知道,我也不想──」
警探閉上嘴,臉色鐵青的听訓,然後解釋道︰「裝尸體的救護車遲到了──」
那手機里傳來咒罵聲,他再一次閉上嘴,翻著白眼听對方大聲咆哮,等到對方喚氣時,才開口說。
「長官,如果可以,我們當然不希望布萊克大師拿著點四五的手槍,一槍把自己的腦袋轟掉──」
警探又一次閉上嘴,無聲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人,不像男人那般不顯眼,那女人進來時,每個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當然也包括他和那位被長官教訓的警探。
這女人有著細致典雅的五官,一頭烏黑的長發被優雅的挽成了發髻,其上還簪著裝飾的小花,與垂落在她烏黑秀發上的白色珍珠。
她上半身穿著白色的蕾絲襯衫和燻衣草色的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以好幾層米白色蕾絲交迭在一起的及膝蛋糕裙,修長的腿上套著同樣燻衣草色的長靴,靴跟至少有三吋高,而說真的,她本來就很高了,那雙靴子讓她幾乎能俯視現場大部分的男人。
可即便身材高䠷,她看來依然有種精巧的感覺,像是櫥窗里被施了魔法才因此動起來的皇家骨瓷女圭女圭。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她把自己那張臉用化妝品涂得超級白,白得莫名吊詭,那讓那張白臉上又濃又黑的睫毛和縴艷欲滴的紅唇異常鮮明。
這里是巴黎,巴黎常有奇裝異服的人,但那都是在時尚秀里,很少有人會穿著這麼奇特走在巴黎街上,更別提闖進命案現場了。
她在入門後,停下腳步,神色自若的環視現場,完全無懼旁人驚訝的視線。
他注意到她手上戴著白色的蕾絲手套,右手還拎著一個小小的以珍珠和蕾絲縫綴成的宴會包。
她和這個地方是如此格格不入。
室內一片沉寂,每個人都呆看著她。
然後,她朝注視她的人們露出了讓男人們屏息的微笑。
跟著,他听見了某人從遠處傳來的咆哮,幾乎在同時,他從眼前這詭異的畫面中醒了過來,听見身旁的警探尷尬的咳了兩聲,回答長官的問題。
「是,我還在。是,他是自殺的,我確定,場面不是很好看。」
對方又說了些什麼,但已經降低了音量。
他看見那個神秘的女人移動了腳步,卻不是退出房門,反而朝那具尸首而去,沒有人記得要阻止她靠近,包括那幾名鑒識員。
「我會盡快處理,我們會通知家屬。」警探說到這里,一名警察遞上來一支手機,老警探接過手,看著手機上的屏幕,道︰「我們已經找到他家屬的聯絡電話了,不會讓家屬慢半拍才從新聞上看到。是,我會代市長獻上他的哀悼之意。」
那警探快快說完那通電話,按掉手機的通話鍵,快步上前來到那女人身邊。
「小姐,抱歉,妳是布萊克大師的親人嗎?」
「噢,不是。」她抬起那美麗的瓜子臉,微微一笑,用那軟軟的口音,以法文回道︰「我不是布萊克大師的親人。」
說著,她拎著那小包包優雅的蹲了下來,打量審視著那具尸體,她的神態自然而輕松,好像她看的是一件美麗的家具,而不是一具腦袋被爆掉的尸體。
布萊克大師的正前方看起來好好的,但他那朝下的後腦袋可是像被打爛的西瓜一樣整個爆了開來,棕發周圍全是血跡,他所處身後的牆上也是。
警探被她嚇了一跳,忙伸手拉住她的手︰「小姐,這里不是博物館。」
她再抬首,瞅著那警探緊抓著她手臂的手,挑起了秀麗的眉。
她有一種高雅的氣質,宛若皇室貴族,幾乎在第一時間,那警探不安的松開了手,但仍堅持的道︰「布萊克大師不是展覽品。」
見他縮回了手,她滿意的再微笑,軟軟同意道︰「他當然不是。」
「米契。」誤以為她也是昨夜的來賓之一,警探揮手召來手下,和她道︰「小姐,我是安利隊長,請妳和米契一起到旁邊去,他會和妳解釋發生了什麼事,也麻煩妳配合我們對布萊克大師自殺案的調查。」
再次听到這個錯誤的判斷,男人忍不住開口插了嘴。
「他不是自殺的。」
一句話,卻同時出自兩張嘴。
男人愣了一下,發現另一個開口的人,是那名神秘的女子。她聞言也挑起了眉,眼里露出欣賞的神色。
警探皺起了眉,瞪著眼前這女人和一旁的男人,月兌口道︰「什麼意思?他當然是自殺的,那把槍都還在他手上。」
「在他的右手上。」男人指出重點。
女人又瞧他一眼,微微再一笑,然後拎著她手上的小珠包,瞅著那警探道︰「只要認識布萊克大師的人都知道,雖然他和慣用右手的人一樣以右手持弓,但他實際上卻是個左撇子。如果你想自殺,絕不會以非慣用手持槍,因為要是一個不小心手滑的話,沒死成更慘。」
警探一愣,臉色難看的道︰「妳怎麼能確定?他既然能用右手持弓,恐怕也早習慣以右手做事了吧?」
「那確實是有可能的。」女人點點頭,眨了眨她的大眼楮,然後轉向了他,用那有著長長睫毛,畫著厚厚紫色眼影的雙眸,瞅著他,笑問。
「先生,你說呢?」
他微愣,挑起了眉,在那一秒,他相信她其實很清楚答案是什麼,但她只是把問題丟到了他身上。
但那警探擰起了眉,將視線橫了過來,一臉凶惡。
他瞅那粉唇輕揚的女人一眼,然後才看著那安利隊長,道︰「他若是吞槍自殺,那把槍不可能還在他手上。那是柯爾特點四五的手槍,開槍後,槍的後座力會讓那把槍掉到地上。」
她點了點頭,賞了他另一抹微笑,轉頭再看向那警探,「所以,這不是自殺案件,這是謀殺案。我相信如果你去測試他持槍的袖子,不會發現任何硝煙反應。」
「為了什麼?」安利隊長不開心的瞪著她質問︰「每一個人都說布萊克大師是一個好好先生。」
「也許是為了一把琴。」她說。
「什麼?」安利隊長惱怒的揚高了聲音。
「我剛先上樓到他借住的房間看了一下,也問過房間里的警察,到處都沒看見他的那把小提琴,對吧?」
「那是禁止進入的,妳怎麼──」安利氣得想敲那個亂講話的警察,直接回頭對手下咆哮︰「珍妮,在布萊克大師房間的家伙是誰?叫他立刻來見我!」
「你不需要責怪他。」那畫著大濃妝的美女揮了揮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柔聲道︰「他只是回答了瑪麗夫人的問題。」
「瑪麗夫人?」那是屋主的老婆,不過那女人已經四十八歲了,他剛剛才見過她。安利一愣,瞪著眼前的女人問︰「妳到底是什麼人?」
「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是我的錯。」她將那可愛的小嘴張成O字形,不好意思的伸手輕點了下粉唇,才笑著打開了她的小包包,伸出戴著手套的小手,掏出一張純白的名片交給他,道︰「安利隊長你好,我是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喬依絲。瑪麗夫人在今早發現這個意外後,特別請我來協助調查。」
「我不管妳是誰,這里是命案現場,不許任何閑雜人等──」
「我知道,但請放心,我並不打算干擾隊長您辦案,只是夫人希望我能提供您一些協助,好找回失竊的小提琴。」
在一旁的制服警察米契一听,忍不住插嘴道︰「怎麼可能有人會為一把小提琴殺人?這實在是太蠢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小提琴,那當然是不可能。」女人看著那年輕的警察微笑,道︰「但為了布萊克大師的這一把,就有可能。」
「為什麼?」米契困惑的問。
「因為那是安東尼奧.史特拉底瓦里制作的小提琴。」喬依絲說。
米契還是一臉困惑,隊長安利也是。
喬依絲將視線拉到他身上,微笑︰「我想這位先生比我更清楚這把名琴的歷史。」
看著那女人眼中莞爾的笑意,男人好心的告訴眼前這兩名顯然對樂器一竅不通,也完全沒有興趣的警察,開口解釋。
「史特拉底瓦里是生于十七世紀,歿于十八世紀的制琴師,他制作的大提琴與小提琴,是世上最好的名琴。史特拉底瓦里所制作的小提琴最近一次在倫敦的拍賣,成交價是九百八十萬英鎊,相當于一千兩百多萬歐元。若有人想拿這把琴去換錢,就算是在黑市中,也能輕易賣到相當好的價錢。」
這金額讓安利隊長聞言一下子白了臉,咒罵出聲︰「狗屎!為什麼沒人告訴我?珍妮!湯米!你們是怎麼問案的?把羅維先生和瑪麗夫人請過來!」
說完,安利隊長凶狠的轉過身來質問他。
「還有你,你又是誰?」
他朝隊長微一頷首,從灰色的風衣口袋中,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回答︰「寇爾比保險公司保險調查員,杰克。寇爾比保險公司替羅維先生承保了布萊克大師這把小提琴的保險,我們公司需要找回這把小提琴。」
「替羅維先生承保,什麼意思?」安利濃眉一揚。「這不是布萊克大師的小提琴嗎?」
喬依絲抬起一根食指,道︰「事實上,這把小提琴是瑪麗夫人當初出嫁時帶來的嫁妝,只是瑪麗夫人覺得小提琴若沒人使用就是死物而已,所以二十年前才借給好友布萊克大師。」
「借了二十年?」安利更狐疑了。
「瑪麗夫人欣賞布萊克大師的才華,因此承諾將出借這把琴給布萊克大師使用,直到他往生為止。」屠歡看了那個面容冷硬的保險公司調查員一眼,挑眉強調,「這把琴的主人是瑪麗夫人。」
他沒有和這女人爭論,只一聳肩,淡淡道︰「我對主人是誰沒意見,我只負責替公司把琴找回來。」
「很好。」她滿意的露出微笑,「我也是。」
※※※
他和那位美女一起走出了大門。
「我需要搭便車。」她撐起管家遞給她的美麗小洋傘,用那雙濃黑神秘的大眼瞅著他,伸出戴手套的小手,微笑︰「可以麻煩你送我一程嗎?」
他看著她的手,沒有伸手去接,只點點頭。
「當然。」他朝街上那輛破車一指,「我的車在那。」
看見那輛破舊的車,她沒露出任何嫌棄或退卻的模樣,只是下了階梯朝那舊車走去,恍若那是皇家馬車一般。
他舉步跟上,發現她走起路來也很好看。
「所以你是保險公司調查員。」當他來到身邊時,她開口問。
「是。」
「也許我們可以合作。」她瞥了他一眼,微笑提議。
「也許。」
「除了這是件偽裝成自殺的強盜殺人案之外,你還看出什麼嗎?」
「偷東西的人,不是專業的小偷。」
「怎麼說?」她好奇的瞧著他。
「專業的小偷不殺人,殺人只會惹來更多的麻煩,引起警方更強烈的不滿和追蹤。」他回答了她的問題,替她打開了車門,看著她說︰「如果我們要合作,我需要妳剛剛偷拍的那些照片。」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有拍照?」
「妳手上的包包。」他瞧著她,直視著女人神秘的大眼道︰「那不是手拿包,但妳卻常常模它,調整它的位置。」
她睜著烏黑的大眼,露出無辜的微笑︰「也許我只是不想它翻到反面去。」
「合作的首要條件,是我們得交換彼此的情報。」
她巧笑倩兮的問︰「假如我真的有現場的照片,你有什麼情報可以和我交換?」
「沒有。」他告訴她。「還沒有。」
她又挑起了眉,然後微笑︰「那麼或許等你有情報之後,再來找我吧。」
他跟著挑眉,「或許。」
那烏黑靈動的大眼閃過一絲光芒,跟著她收起了傘,欠身坐進了車里,他替她關上了門,繞過車子,上車坐到了駕駛座,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妳想去哪里?」
「凡爾賽宮。」
這個回答讓他一愣,那是個觀光聖地,他想不出她去那里是為了什麼,不過也沒有多問。
他載她去凡爾賽宮。
「謝謝你的便車。」她指示他將車停下後,禮貌的和他道謝。
「不客氣。」他沒有將車熄火,只朝她一頷首,看著她開門下了車。
她打起小洋傘,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進那觀光聖地,他則把車子回轉,慢慢往前開,他可以從後照鏡里,看見那女人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消失在人群中,他將車停在一輛休旅車旁,熄了火,然後下車。
要找到那女人不是很難,她比大部分的女人高,而且還撐了一把傘,他很快就發現她的存在,他隔了一段距離跟在她後面,穿過了人群,沒多久,他就看見那女人快步走進了一個有守衛的花園。
那是一場名牌的時尚秀,花園外有告示的牌子,他故意撞倒了一個工作人員,扶對方起來時,順便扒走了那人的工作證。
他月兌掉風衣塞在一旁樹叢里,解開襯衫上方幾顆扣子,卷起衣袖,扛起一箱擺在小貨車旁的箱子,輕而易舉的就從另一邊入口混了進去。
花園里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在準備著即將開始的服裝秀,他很快辨識出正式的舞台是靠噴水池那邊,那里兩旁搭了遮陽的白色帳篷,帳篷下擺滿了椅子,已有記者和貴賓陸續入座。
而靠樹叢這邊的則是臨時搭起來的工作區,到處都是頂著一張白臉和特殊發型的模特兒,有好幾個都穿著和那女人同色系的衣服。
他不知道那女人混進這服裝秀是為什麼,但顯然她早有準備。
他不認為這場秀和那把小提琴有什麼關系,時間太短了,她不可能在去現場時,就已經知道要先打扮好,他猜這是她另一件案子。
他對她的另一件案子沒興趣,但他確實對她手里擁有的東西很感興趣,所以他扛著箱子來回在後台帳篷間走動,在那些蒼白的臉孔中,尋找那張同樣蒼白的臉。
老實說,他花了一點功夫才找到她,這里到處都是和她打扮差不多的高䠷女子,但發色和她一樣烏黑的倒沒幾個。
他發現她時,她正在一張全身鏡前,讓一個穿著真絲襯衫的男人替她補妝。
「天啊,屠歡,妳是跑哪去了?妳瘋了嗎?妳差點要來不及了!」
「我這不是來了嗎?」
「是啊,妳穿著全套的行頭跑出去,要是妳沒回來,我就等著被蘇殺頭了。」
「別擔心,是蘇請我幫她阿姨一點忙,她知道我會趕回來的,若我來不及,也會通知她,讓她找人頂替我的。」
「問題是衣服在妳身上啊,美女!妳又不是不知道,這些都是只有一件而已。」
「所以我回來了啊。」
她嬌笑著,一臉輕松的走到另一位等著出場的模特兒身後排隊。
就在這時,花園中傳出了重裝搖滾樂,模特兒隨著鮮明的節奏一個接一個的繞過比人還高的綠樹牆,走了出去。
從旁邊的電視屏幕上,可以清楚看見模特兒們走到噴水池展示身上衣服與行頭的模樣。
當那女人真的走出去時,他愣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她真的是一個模特兒,她走台步走得有模有樣,完全不輸其他名模,事實上她比其他人看起來都還要輕松自然。
難怪她走起路來那麼好看,即便穿著奇裝異服,被人盯著看也不以為意,她早就習慣被人注目了。
他觀察著她,發現她手上還提著那個宴會包,但他也注意到那些模特兒不是只穿同一件衣服。
她們每個人都會至少再換上一套,那表示她等一下會必須將那包包放下來。
他在後台等著,果然沒多久,她回到了後台,將那宴會包交給了一個管理服裝的人看管,然後去換了另一套衣服。
她再次走出去出現在屏幕上時,他放下手中的箱子,找到機會模走了那個宴會包,里面沒有多少東西,但那東西不難找,那是一只紅寶石做成的項鏈。
她在出場前都還掛在脖子上,但出場後這項鏈就不見了。
他掏出那項鏈,那重量不對,果然宴會包只是她的障眼法,這紅寶石項鏈才是正主兒。
他將它翻轉到背面模索著,很快找到了開關,他以拇指推開,下面出現一個傳輸的連結孔。看著那東西,他一扯嘴角,把項鏈放進自己的口袋里,將那宴會包放回原位,快步離開了後台。
電話鈴響了三聲後,被接了起來。
「什麼事?」
熟悉的聲音一開口就是直接而簡單的問題,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阿磊,是我。」
「我知道,什麼事?」
她家這大弟向來是這德行,她早已習慣,可她清楚他其實是個外冷內熱的家伙︰「你在計算機旁嗎?」
「對。」
「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我現在的位置在哪?」
男人沉默了一秒,很快領悟到一件事,他平鋪直述的說︰「你搞丟了項鏈。」
天啊,她家這些聰明的男人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她一手叉著腰,一邊好笑的道︰「阿磊,你知道,男人要是夠聰明,這種時候就知道要裝傻一下,你要是每次都直接戳破女人的謊言,會被秀秀討厭的。」
「秀秀不會對我說這種謊。」他冷淡的說︰「那條項鏈不只是搜證的相機,我們讓你隨身攜帶,是為了以防萬一。」
她吐了下舌頭,回道︰「我知道,可以請你幫我看一下,它在哪里嗎?」
「你遇到扒手了嗎?」
她看著天花板,心虛的說︰「差不多。」
「你答應桃花,絕不會讓項鏈離身的。」
「阿磊,你知道我比你大一歲吧?」她好笑的提醒他︰「況且你應該曉得,如果我不夠格,武哥是不會讓我出任務的。」
「你在出任務嗎?我以為你只是去巴黎走秀。」
「只是設計師請我幫她親戚尋找失物。」她輕描淡寫的說︰「不是什麼大案子。」
男人聞言,清楚她刻意省略了其它事,但他沒多追究,只道︰「你很清楚,那條項鏈能讓桃花安心。」
沒錯,她很清楚,她也曉得他們會多擔心,阿磊是過去這些年來,承受最多關注的人,所以她才找這家伙幫忙,因為她知道他絕對會幫她這個忙,他們沒有人想讓長輩們擔心,也不想引起更多注意。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打給了阿磊,而不是聯絡掌管計算機室的阿震哥,阿震哥雖然沒有武哥那麼愛碎念,但是他的保護欲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從小就最怕惹他生氣了。對老爸和其它人她都可艾薩克撒嬌蒙混過去,小哥可沒那麼好應付。
握著手機,她一邊穿上牛仔褲,一邊道︰「我會把項鏈找回來的,只要你告訴我它在哪里,你找到它的位置了嗎?」
「當然。」他告訴她頂鏈所在的位置,「那是間旅館,三一八號房,訂房的人是杰克‧史派羅,寇爾比保險公司的保險調查員。」
「就是他。」她松了口氣,道︰「阿磊,幫我一個忙,別和桃花說這件事,我不想讓她擔心。」
「那就別讓頂鏈離身。」
她舉起手笑著伸手朝遠方幾萬里外的大弟敬禮,道︰「是的,長官!等我拿回來之後,一定會記得把它隨身攜帶的!」
拿她沒辦法,男人頓了一下,才放緩音調,交代道︰「自己在外面多小心注意。」
「我知道。」
「巴黎入夜後很冷,記得加件外套。」
說真的,雖然被碎念有時很煩,但離家千萬里時,她還滿開心听到家人的關心。
「阿磊。」
「嗯?」
「我愛你。」她半惡作劇半認真的說。
男人在電話線那頭再次沉默,她清楚他臉上一定浮現難為情的模樣,那讓她輕笑出聲。
果然,下一秒只听他粗魯的道︰「別惹麻煩。」
「遵命。」她笑著應道,這才掛掉了電話。
跟著,她的手機再次響起,是阿磊傳來的新訊息,上面除了詳細地址,還有地圖和某人的背景資料。
她開心的吹了聲口哨,抓起小包包,將手機扔了進去,和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後,心情愉快的到大街上招了輛出租車跳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