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今古,積成感慨心胸;寂寂江山,洗出靈奇面目。
《西青散記》
見有三清山的道長來訪,醒言一家自是手忙腳亂,著忙款待。醒言娘趕緊取出家中炒得最好的野茶葉,沖上烹開的山澗泉水,端與這幾位道長這山中的道士,在老張頭和他老伴眼里,便似那神仙一般。
剛剛听得這聞名已久的王磐道長,稱他家這馬蹄山,竟是那修道成仙的名山之所,醒言高興之余,卻也有些疑惑。待那王磐道長略略吹了吹茶盞上的熱氣兒,垂手侍立一旁的醒言,便恭敬的問道︰
「既然道長說俺家這馬蹄山,是那典籍記載的修道仙山,但為何向來都是默默無聞?若是那《雲芨七鑒》指明這座道家福地馬蹄山,便在這饒州鄱陽境內,為何俺家這山從來都是無人問津?」
現在和這些個得道之士說話,醒言言語之間恭謹非常,便似與那季老恩師對答一般,不敢有絲毫的粗俗俚語。
听得這農家少年,用詞竟是這般文雅,王磐道長不禁有些驚訝;又琢磨了一下醒言的問話,王道長倒有幾分尷尬,道︰
「咳咳……其實,貧道等三清山諸道友,也並非不知那典籍所載的馬蹄山,便在我們鄱陽境內;這些年我三清教道友下山雲游之時,也都是一直留心堪察。只是,這饒州鄱陽地界上,呼其為‘馬蹄山’的山丘,竟有四五處。而且,這些個馬蹄山丘,盡是些低矮無奇的土丘石嶺,與那仙山福地之貌,實在是相去太遠。」
「哦∼這樣啊。此言確實有理!」
回想起自家這馬蹄山原先的寒磣勁兒,少年不住點頭稱是。
只听那王磐道人又接著說道。
「貧道這次登門造訪,正有一事相求。」
說起來,這位王磐道長,也是久在各戶行走,那察言觀色之功,正是非常了得。方才進屋之後,與張家這幾人三言兩語一交接,這王道長已知這家主張大事之人,不是那言語木訥的戶主獵戶老張頭,而恰恰是這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因此,王道長心說,今日造訪之事,便要落在這位少年身上了。
「??不知道長所為何事?」
听得王磐道長這般問話,那醒言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心下已經隱隱猜出這三清山眾人的大致來意。
見少年回話,這王磐道長便茶也顧不得喝了,將手中陶盞隨手擱在旁邊木案上,熱切的望著少年,道︰
「小哥這處馬蹄山場,經此異變之後,現已是景象森嚴,氣象萬千了這馬蹄山場,定是我道教寶典中所載馬蹄福地無疑。而這仙山福地,自有幽質潛凝,于我道教中人修行,大有裨益。如我道門之翹楚,上清宮、妙華宮,便分列《雲芨》十大洞天之中的羅浮山、委羽山;現下他們門中,也真個是人才濟濟,好生興旺。那十大洞天,固然天賜;這馬蹄福地,也屬非常。我三清教中諸人,正是以弘揚道法為己任不知小哥能否準許我三清教,在貴山興建道觀,以弘揚我道家真義?」
「這個道長所言,大開小子眼界;能為道教弘揚道法助些裨益,也是我輩所願……」
雖然,早有些料到這幾位道長的來意,但見這位聞名遐爾的三清山高人,對自己說話如此謙恭,又對自家這馬蹄山如此推許,一時間醒言竟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再听得是為弘揚道法,少年心下立時對眼前三清諸人,頗有好感。
見少年言辭和婉,這王磐道長頓時大喜,趕緊朝身後侍立的那位弟子使了一個眼色。那弟子甚是乖覺,趕緊解下斜背在肩上的褡褳,放在面前的幾案上,然後手腳麻利的解開。
醒言不解其意,順眼看過去呀!只見那布裹之中,正躺著許多馬蹄金銀;被那三清弟子故意一撥弄,頓時滿桌滾動,真個是光華流動,熠熠生輝!
王磐道人一指這滿桌的金銀,道︰
「若是閣下肯答應,這些金銀便歸張家所有。」
乍見到這許多金銀,醒言頓時大喜過望,心說︰
「慚愧!想不到竟見有這許多金銀∼不如,便答應了吧!」
見這少年欣喜的神態,王磐心中暗喜︰
「嘿∼倒底是山野少年,未見過啥世面;若是這些許金銀,便能買得下這座山場,真個是劃得來以後借著這仙家福地的名頭,再去替人驅邪捉妖之時,不知可以多賺多少銀兩!」
原來,這鄱陽三清山上的三清教,卻並非啥專心修道的教門;雖然頂著那三清的名號,卻只做些扶乩蘸水之事,靠著那幾張符?哄人,聚斂些錢財而已。這次,听聞左近馬蹄山拔地而起的異事,這三清教的掌門王磐,頓時便覺著有機可乘若是在這道家典籍上提到過名號的山上,蓋上幾間道觀,以此為名目,以後教中諸人出去行走之時,定然是身價倍增!
雖然,那道家《雲芨七鑒》中確有這樣的記載,但這位三清掌門,卻是一門心思只鑽在錢眼上;對那些個修道成仙之事,王磐道人內里其實並不以為然。方才那道貌岸然的一番話,說要弘揚道家真義雲雲,不過是來哄這山野少年的說辭而已。
當然,這少年醒言卻不知這些內情,現在只覺著眼前這些個金銀元寶端的可愛。只听他說道︰
「這……雖蒙道長抬愛,但此事重大,還需我爹爹做主。」
「小哥所言甚是。」
聞听少年這句話,王磐心說︰「這事成了!」因為他瞥了一眼旁邊那位樸質的山間獵戶,現在瞧著這許多的金銀,正在那兒怔怔呆呆。顯是他也從未見過這許多錢兩,已是怦然心動了。
正在那少年要向他爹爹問詢之時,卻听得門外忽然一陣喧嘩,然後便有人高喊一聲︰
「饒州太守駕到!」
話音剛落,便見一位袍服儼然的官員,昂然而入;四五個武弁隨從,也跟著魚貫而入。
乍睹郡官來訪,這屋里一干人眾,俱都惶恐無措。那王磐道士趕緊離座,將桌上的金銀胡亂攏起,與眾人一道站立于一旁。
醒言與王磐等人正要拜伏,卻見那太守將手一擺,止住眾人行禮。
當下,便有隨從鋪排開隨身攜帶上來的雕花木椅,擺在上位,讓太守坐下。
「這幾位道長是?」
落座之後,這位太守大人,立即便瞧見三清山的這幾位道士,不免出言相詢。
「敢勞大人相問貧道幾位,正是那鄱陽縣三清山中的道士。」
「哦……三清山?」
一提到這詞兒,那太守神色卻是立即肅然,問道︰
「如此說來,幾位道長便是那三清教中之人了?」
見太守這般模樣,也不知他心里如何想法,王磐道士只好點頭稱是︰
「貧道便是那三清教的掌門,王磐。」
「哦!王掌門,本官已听得多位士紳舉告,言你門下眾人,不守道家本份,常以不經之說,惑那愚男信女,以此聚斂錢財可有此事?」
「啊?大人,冤枉啊!我三清山諸道友,向來都是秉禮守法之人,那……」
那王磐正扯白了臉辯解,卻是那太守一擺手,示意他莫再說下去︰
「且休辯駁;本官今日並非為此事而來方才看你桌上金銀,想是要收買張家,在此馬蹄山上修建道觀吧?」
也不待王磐回答,這太守便厲色說道︰
「今日本官言明,這三清教在馬蹄山建觀之事,今後休得再提。王掌門,您還是安守在三清山上,約束好門中教眾,專心向道才是正途今日你等且先退下!」
說罷,便甩袖揮退三清山諸人。
且不說那王磐等人遍體生寒,滿面羞慚而退;這位剛才和三清教諸人疾言厲色的饒州太守,轉和醒言一家說話時,卻是言語和藹,語氣溫和。
這饒州太守大人,三言兩語便跟醒言一家表明了來意。
原來,這位饒州城的姚太守,在這馬蹄山異變第二天,便將這奇事當成天降祥瑞,上報給朝廷了。今日,這姚太守終于得閑,便親來這馬蹄山看看倒底是怎麼回事。
醒言口才素來便給,近來又經了不少世面,倒不十分怯場。在這姚太守向這張家出言相詢馬蹄山之事後,醒言便挺身而出,將那晚自己所見之事說與太守听。這少年素來思路清晰,將這事兒的來龍去脈,說得甚是清楚。加之他畢竟讀過幾年塾課,當下將那晚大地震動、月輪如晦、光華亂舞、奇山突兀之事,描繪得活靈活現,听得那姚太守不住頷首。
待醒言講完,那姚太守面帶笑容,和顏悅色的問道︰
「听小哥一番講述,卻似是讀過一些詩書?」
「小子師從于饒州城季家私塾的季老先生。」
醒言秉禮答道。
「難怪、難怪,那季老夫子本官也曾接洽過幾次,道德文章端的了得。」
「看來,我饒州地界果然是山川毓秀,人杰地靈;便瞧張家小哥這番氣象,也可知這馬蹄山真個是臥虎藏龍之地!」
醒言一听,連道惶恐。卻是那姚太守一擺手,止住少年的謙遜,起身離座,踱出這局促草廬,來到屋前馬蹄山側的石坪之上。
太守端詳著眼前這風骨嶙峋的馬蹄山,又朝遠處的連綿丘壑眺望了一陣,回頭對隨在身後的眾人感嘆道︰
「本官何德何能?這治下的饒州地界,不僅萬民歸化,山野間也出得這等溫文守禮的少年,可謂是有教無類。」
說到這兒,左右隨從盡都稱是,皆雲此乃太守勤謹教化之功。听得眾人稱贊,姚太守一擺手,對著眼前這連綿的丘壑,言道︰
「此非本官之功;饒州現在這番局面,一來仰仗當今天子聖明,二來也多賴上天眷顧我饒州城短短數月間,便連出兩次祥瑞之事;此非上天眷顧,又作何解?」
眾人盡皆點頭稱善。
不過,離得太守不遠的少年,听了這話,倒是遲疑了一下,問道︰
「敢問太守大人,不知除了這馬蹄山之外,我饒州城還有何祥瑞之事?」
「呵∼張家小哥還未曾听聞,」
看來,這位父母官大人,對醒言印象著實不錯,見他相問,當即便和顏悅色的解說道︰
「去年十一月中,那鄱陽縣呂縣宰差人來報,道其轄下的鄱陽湖,在壬申月望之夜,有多人隱隱聞得那鄱陽湖上,竟有仙樂陣陣,並有妙歌婉轉而和。據一眾听者稟告,那樂調歌音,縹緲空靈,殆非人間可聞。後有好事者循聲而去,卻遍尋不著那奏樂之人。本官聞得此事,也是贊嘆稱奇;初時或有不信,但那鄱陽縣听聞者甚多,便連那石南縣也有人听聞仙音,本官才不得不信。」
「因此,本官便擬就一文,向朝廷表奏此事,已得那聖上嘉勉。」
「今番看來,那仙樂確非妄談;先有那上達天听的珍品松果子酒,後有那仙樂縹緲,再有眼下這馬蹄奇山我等這饒州地界,真個是珍異滿地,祥瑞無窮啊!」
「原來如此大人所言甚善,多謝大人指教!」
醒言听得那仙樂之事,不禁心中一動,暗里略算了算呵∼這太守大人所說的那仙樂祥瑞,十有**,卻是那晚自己與那龍宮公主靈漪兒,兩人的玉笛箜篌相和了。
「呵呵!想來這世上祥瑞之事,便大多如此吧!」
且不說醒言心中暗笑,那姚太守倒是興致頗高,指明要醒言陪他游這馬蹄山。少年自是欣然從命。
吹拂著高山上撲面而來的清風,這位饒州太守心中似有所感,轉首向身旁的少年說道︰
「本官雖讀得是那聖賢詩書,但也頗通相人之術;這幾日也听得有關小哥的一些傳聞,今日再親見張家小哥的舉止氣度,呵呵,閣下日後,恐非是那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