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路煙塵 第二十九章 仙路不知行遠近,人生若只初相識(完)

作者 ︰ 管平潮

第二十九章仙路不知行遠近,人生若只初相識(完)

不知存在于天外何處的銀河,平靜浩瀚。星座變幻,星光搖漾,無盡宇宙的星輝匯成光的海洋,流淌出銀色的河流,靜靜地橫貫在天上。閃爍的星光映射成星河的漣漪,狂亂的星辰風暴奔涌成河流的浪花,充盈于整個宇宙的光芒都在這里耀亮,這里是宇宙鴻蒙最光明的精華。

乘著晶瑩剔透的水晶船,緩緩漂行于仿若億萬只螢火蟲聚成的星河上,從宇宙深處吹來清寒的風息,吹過肌膚,吹過發絲,吹來宇宙里最神秘的悸動和嘆息,一點一點蔓延到整個心房。在寬闊而璀璨的美麗銀河中溯流而上,便連最活潑的少女也溫柔安詳,依戀在哥哥的懷中,蜷著足兒靜靜凝視船舷邊的浪花,看它們閃亮如銀色的精靈一般。

人間帶來的水晶神舟,沿著銀河溯流而上,漸漸駛向銀河源。在那里有星河發源的光輝海洋,海洋邊星沙上矗立著翠碧的穹桑,高八百余丈,孤獨茫然,奔涌的星空海洋上投下它青碧的影像,神聖博大。當緩緩駛近了夢寐以求的穹桑,這載著人間訪客的晶舟便在閃耀的星沙上擱下。

「這便是穹桑麼?」

原以為見過南海煙濤中的翠樹雲關,自己已見多識廣;等親見傳說中宇宙的樹木,醒言卻猛然驚呆。

亙古恆在的神株,直指穹宇;綠采繽紛,妙姿陸離,天機作色,星河耀容,既清高又恬靜,靜靜矗立在銀河的源頭光海的邊上。蓄霧藏光,碧華婆娑時,直與星宵爭麗。

到了穹桑,也不待醒言分派,瓊肜便歡呼一聲,手疾眼快,唰唰兩聲將足下繡花鞋兒蹬給雪宜,光著腳丫,兩支雪白的羽翼轉眼撐破背後衫子,還沒等醒言反應過來,「呼」的一聲已飛在半空天上。

「醒言哥哥,雪宜姊!瓊肜先去摘那治病的果子了!」

一聲招呼,小女娃便羽翼翂翍,歡騰飛到那雲煙繚繞的碧枝之上,在翠光縈繞的宏枝巨葉來來往往地尋找穹桑神椹。而當她越飛越高,身形也漸漸變小,在那碧玉枝葉中往來穿梭飛舞時,看在醒言雪宜眼中就像只快樂的小鳥。

「雪宜,我們也上去吧!」

「嗯!」

眼看著小妹妹很快便飛進巨樹的深處,醒言和雪宜生怕有失,也趕緊御雲而起,相繼翩躚飛上高空,緊追著瓊肜身影,往那翠蓋羅傘一樣的神木深處飛升。

當他們終于來到銀河源頭的穹桑,能迅速醫治靈漪的靈果似乎唾手可得時,醒言心里卻忽然變得忐忑不安。這回來之前他便听四瀆中那位博學的水臣說過,銀河中那棵獨一無二的穹桑神樹,每一萬年才開一次花,又一萬年才結一次果;等果熟之時又有銀河中的翡翠神鳥成群飛來將它們啄食吃掉。這樣的話既便他們能到達穹桑,也並不一定能摘回桑果。

所以,當醒言開始和雪宜、瓊肜一起忙活著在翠玉般的枝葉間尋找果實時,心情反比剛才一路來時更加緊張。眼楮一路東張西望,心中則一路不停向滿天神靈禱祝許願,希望自己能盡快找到神果。

「找到了!」

看來許願果然有效,還不到半個時辰,正當醒言心情越來越沉重時,便忽听到頭頂一聲歡呼!

「呃……」

沒想到此番銀河之行,最終還是靠瓊肜天生的技能才找到那只恰好幸存的紫紅穹桑果。此後他們又翻遍了整座靈木,希圖再找更多,卻發現竟然再也找不到第二顆。于是當這只僅存的碩果被四海堂主小心翼翼地裝入專門準備的冰晶玉盒中時,他心中怦怦直跳,一陣後怕。醒言害怕的是,萬一小女娃剛才找到這顆穹桑椹時,像往日那樣順手往嘴里一扔,先嘗一顆……

等到回返之時,心情畢竟更加平靜。對著寂靜無言的穹桑跪拜了一個大禮,醒言便帶著兩位女孩兒趟著銀河之水,登上水晶舟筏,放舟向來路順流而下。

在憑空橫貫于太虛之中的星河中行船,醒言並不敢太往四外張望,因為身外那深邃空虛的夜空這時看起來格外寂寞,看了一眼,整個身心便會震驚于那種亙古不朽的靜默,神魂被死寂吸引,心兒被哀傷湮沒,若不是心性已煉得淡泊空靈,怕便會在下一刻縱身跳進無限的星空,與靜寂的宇宙一起沉沒。

永恆的是宇宙,不滅的是死亡,到這時醒言才終于明白,為什麼來之前那老龍君對他三人測驗良久,最後成行前還是百般勸止,憂心忡忡。

想到此,孤寂河流上的堂主心間便有些溫暖。看了眼前那兩位寂寞清冷的女孩兒,他忽然站起身來,立在這天槎的舟頭,毫無顧忌地面對著四外茫茫的宇宙,放聲歌唱︰

「天河流泄歸何處,

是否人間反復流?

尋超凡只被凡心擾,

妄出塵卻被塵世纏。

迷蒙人間皆自取,

落寞蒼生幾人還。

探幽訪秘入仙境,

不若淡薄名利相見歡。

酒間弄劍意氣發,

孤舟獨槳尋源泉,

是非是,

花非花,

愁不愁?」

浩蕩嘹亮的歌聲,震動了天宇銀河;循規蹈矩的星辰瞬間亂了秩序,應和著宇宙核心傳來的歌聲發出明亮的嘶吼。星雲泛起悅耳的泡沫,彗星呼嘯著芬芳的光芒,一個呼吸震蕩了一千個世界,一次脈搏穿越了億萬里光年。聖潔耀眼的光明洶涌而來,穿破虛空的星潮將三人瞬間包裹,俄而又消失。瞬間後一切回復本初,眾星重歸本來嚴密的秩序,宇宙恢復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改變。改變的只有徜徉星河中的三人,忽然心有所悟,相視微笑,一種前所未有的感動填滿心頭,靜靜地望著對方睫毛上殘存的銀色星輝,欣然歡樂。

就在醒言與雪宜瓊肜享受這萬籟俱寂的空靈與祥和之時,忽然那晶舟前平靜的星光之水起了漩渦,一個浪潮打來,人和舟瞬間便被卷入一個星華流轉的璇光水渦,天旋地轉,不知所自,不知所終;等終于轉出來恢復神志時,卻發現已連人帶舟沖到一片雪白的沙灘上,渾身浸透。等好不容易定下神來,醒言望望四周景物,卻發現此處離剛才遇上漩渦的地方並不太遠;再回頭看看瓊肜、雪宜俱都無恙,伸手模一模懷中的玉盒仍在,醒言便心中大安。

「雪宜、瓊肜——」

剛要說話時,卻見二女渾身星水淋灕,燦爛的星河波光耀映下竟是曲線畢露,曼妙玲瓏。因為模樣實在尷尬,這一下饒是醒言和她倆平素親昵,也一時轉過頭去,就坐在這星河灘邊等她們褪下衣裙將水擰干穿好後再走。

一旦涉及女孩兒穿衣系帶、整理妝容,正是費時。正當醒言等得有些無聊時,忽見那星光河流的下游竟遠遠走來一位女子。

「呃……」

一路行到現在,這寂寞星河上從未見人。這時醒言看到一位女孩兒獨自溯流而來,頓時大為驚奇。

也不用等得醒言起身相迎,那女子見這邊有人,轉眼間已飄飄走到近前。等她靠近,借著光輝燦爛的星光一看,醒言只見這妙齡女神明眸皓齒,冰肌玉骨,神態縹緲,如落雪映霞,正是清麗非凡。

「這位小哥——」

縴麗如畫的女子走到近前,卻先開口。跟醒言屈身優雅地福了一福,便柔聲說道︰

「您剛才是從那邊過來麼?」

這女子拈著蘭花縴指,朝醒言剛過來的方向遙遙一指。

「是啊!姐姐有什麼事麼?」

這時醒言也已站起來,見她多禮,也客氣地還了一禮,彬彬有禮地答話。

「是這樣,」

只听那女子說︰

「妾身瑤姬,偶來此地游玩,不想于水邊失落紈扇,不知您有否見著?」

「這……」

醒言凝神想了想,便如實回答︰

「未曾見過。」

听得醒言之言,那瑤姬一臉失望,合掌謝了一禮,也顧不得跟醒言身後那兩個女孩兒打招呼,便又往那銀河上游自顧尋去。

「呵呵,瑤姬,也不知是哪方神人……」

正在醒言望著那女子背影忖念時,不防那女子又轉過身,瞬時飄回到自己面前,有些好奇地跟自己問道︰

「你們……也是從人間來麼?」

「正是!」

「那……你們還是快回去吧。」

「哦?為什麼?」

醒言大奇。

「嗯,不知是否瑤姬多話,我只是見你們一身水漬,舟覆沙灘,看來應該是剛被近處的‘璇光星漩’吸入。」

「哦?那又如何?」

醒言听了仍有些不知所雲,便听那偶然遇見的神女瑤姬續道︰

「呵∼看來您還不知,此處這璇光星漩有混同時空之效。每墜入一回,雖然看起來只是片刻,我們那人間已過一紀多……」

「一紀……十二年?!」

「就是十二年。嗯,瑤姬也不多打擾了,你們快回去吧,我也著急找我那愛扇去了。再見!」

千嬌百媚的神女揚長而去,渾不覺那位被她拋在身後的年輕人,忽已是目瞪口呆,俄而又臉色鐵青……

略去天上,再說人間。

就在醒言瓊肜他們離開後第二年的夏天,這一天,雖然驕陽高照,那鄱陽湖畔的馬蹄山中卻是涼風習習,舒爽清涼。在馬蹄山半山腰的一塊平坦方田上,那位四海堂主閑不住的娘親,不管家中富饒,也使著幾個丫鬟,卻仍是裹著一方藍布頭巾,親自來這片自家的瓜田豆棚中捉蟲拾掇。

這時正是下午,雖然豆棚瓜架的綠蔭中頗為清涼,忙得久了,老夫人仍覺得有些炎熱,出了些汗,便暫時歇下。在絲瓜架下的瓜田旁邊長滿野花的田埂上隨便鋪下一塊粗布舊圍裙,她便坐下來休息納涼。

在這樣尋常的午後,正當老夫人歇過一陣覺得涼快許多,剛要站起身來繼續勞作時,卻忽然听得一聲小兒的哭啼。

「咦?」

大夏天這樣偏僻的山田中怎會有小孩啼哭?

正當老人家以為自己上了年紀便有些幻听時,卻見那眼前綠油油的瓜蔓叢中竟忽然露出一張粉妝就、玉雕成的粉女敕臉頰,轉眼就爬出一個似乎還沒滿周歲的幼童,咿咿呀呀舞舞爪爪地朝自己努力爬來!

「哎呀!」

見到瓜田中忽然爬來一個粉女敕小童,醒言娘頓時吃了一驚!

「這是誰家的小孩?那做娘親的恁個不小心!」

慈祥的婦人埋怨一句,趕緊站起身來,彎腰抱起這粉玉般的女圭女圭。說來也怪,剛剛還啼哭不停的小娃兒,一到了她懷中,竟忽然住了哭泣,一張小胖臉兒揪成一團,對她「咳咳咳」地笑了起來!

「哎!」

見得這樣,老夫人更加心疼,趕緊利索地鑽出瓜棚,穿過田地,一直走到山路邊,一邊張望一邊喊道︰

「誰家丟了小孩?這是誰家的小孩?」

沒喊幾聲,忽然山路下邊那山岩後便轉出一個紫衣少女,慌慌張張地朝這兒邊跑邊答應︰

「是我家……咳,是我剛走失的小孩!」

「嘖!」

有些埋怨的老夫人剛听了這答應,剛想責怪,轉臉一細瞧那女子,卻是大吃一驚!

原來那慌張奔近的俏麗女孩兒,竟是紫發紫眸,雖然模樣兒十分水靈好看,卻和中土之人相貌大異,乍看竟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妖精。不過看她也不像壞人,估計可能是哪個番邦跑來的女人。

「謝謝這位大嬸!」

正當醒言娘胡思亂想,那紫眸麗女奔近,一邊道謝,一邊把那小娃從婦人懷中一把抱過。等抱到臂彎中,這紫發少女便騰出一只手,高高舉著,對懷里的小娃作勢恫嚇︰

「小壞蛋,真頑皮。就和你那混蛋爹爹一樣,這回又不聲不響跑掉。看阿姨不打你!」

玉手高舉半空,氣憤地數落,只不過到最後還是沒舍得落下。

听了這紫發女孩兒的話,醒言娘倒有些犯迷糊。她也不知這妙齡女子和這小娃什麼關系,正心中猜測時,忽然听得一陣腳步輕響,那邊山石後又轉出一位女子,借著陽光一看,肌膚如雪,身形嬌娜,正從那下邊山路急急走來。待她稍稍走得近些,便朝這邊問道︰

「瑩惑妹妹,孩兒還好嗎?」

「……還好還好,一直很好,沒走丟!」

「那就好。」

相比古靈精怪的紫發少女端莊多了的媚麗女子听了,便放下心來。等她到了近前,也不知想起什麼,便跟醒言娘行了個禮,溫聲問道︰

「這位老媽媽,請問張醒言家還有多遠?」

「……張醒言家?」

「是呀!」

「呵,張醒言家離這兒不遠,那邊就是。」

醒言娘一時也有點反應不過來,也沒多問什麼就給她們指了路。那倆女孩兒謝了一聲,便一前一後又往山上行去。等她們走時,醒言娘仔細看看,才發現那後來的那女子背上還束著一個布背裹,其中縛著一個一樣粉雕玉琢的小囡,正吮著指頭朝她呵呵傻笑。

「咦……」

醒言娘見了,心中嘖嘖稱奇︰

「這是誰家的媳婦小孩?看這倆娃兒,無論男孩女孩都生得這麼好看!」

醒言娘看得別人家小孩可愛,忽然觸景傷情,想起自家心事,便不自覺嘆了口氣。嘆息完,卻忽然記起好像有哪處不對。用心想了一會兒,她才猛然醒悟︰

「她們……找我家干啥?」

一想到這,醒言娘再也無心干活,趕緊收拾收拾便追著那兩位女子跑向家去。一路走時,偶爾離得稍微近一些,還听到那個恬靜一些的女子一句遲疑的話語從風中傳來︰

「瑩惑妹妹……你說我們這樣不帶禮物,空手上門,好嗎?」

「哎呀!汐影姐姐你真是!」

沒想到那紫發少女听了非常生氣︰

「姐姐呀,一定就這是你這般客氣,才會被那之徒欺負!」

「……」

「妹妹你別這麼說他……」

閑言少敘。過不多久醒言娘便見到那倆女孩兒走到自家石坪前,還沒等自家那位正巧在場上拾掇菜蔬的丫鬟問話,那個紫發少女便一把將懷中幼童交給那雪靨女子,如一陣旋風般急沖沖跑到大門前,叉腰大嚷︰

「張醒言!你這個無恥之尤的壞蛋,快給我出來!」

「哼哼!你出來看看你干下的好事!」

「快出來!快出來!!」

對小魔女這一番連珠炮般的叫嚷,場上那小丫鬟一時便被驚呆。其他的丫鬟听了也從屋里紛紛奔出,聚在門楹旁,卻被不速之客凶巴巴的氣勢嚇住,一時沒人敢上前接話。小魔女怒氣沖天興師問罪之際,倒是她後面那位顯然的苦主覺得不太自在,可憐巴巴地出聲勸解︰

「瑩惑妹妹,你別這樣講他。那回真不怪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的……」

正當汐影小心地替醒言開月兌,一不留神,沒想到懷中那淘氣的小孩兒卻趁機掙月兌,落到地上,滿場無邊無際地亂爬,一邊爬一邊快活地咿呀哼唱,頓時把本就亂作一團的場面攪得更加紛亂。

在這番熱鬧中,那位紫眸的小魔女听了姐姐開月兌之辭,雖然不太贊同,哼了一聲,卻也不再叫罵。她一邊幫心慈面軟的姐姐滿場追那淘氣的小佷兒,一邊撅著嘴氣鼓鼓地留神盯著那半掩的房門,等那負心賊出來時竟也有些緊張。

「嗯咳!」

到這時,那位正在房中午睡的醒言老爹也被吵醒。听得門外喧鬧,也不知出了何事,還以為誰家娶親經過,趕緊披了件衣服急忙出來觀看,卻見到是兩個陌生的女子,正在自己門前場上轉圈,也不知道干啥。見得這樣,便連飽經風霜的老張頭一時也不知發生何事,目瞪口呆,也忘了該說什麼話。

正當石坪上這局面紛亂僵持時,那醒言娘也氣喘吁吁地趕來。也不等走到近前,她便高聲說道︰

「這兩位女仙人,老身想這其中一定有些誤會。我們進屋再談如何?」

畢竟平時和四鄰姐妹閑話听多,見著眼前情狀醒言娘也大抵知道發生何事。

見到主母回來,丫鬟們也頓時有了主心骨,一齊陪了笑臉,迎上來把瑩惑、汐影二人奉若上賓,一起迎入客廳,讓老爺夫人和二女慢慢詳談。

一經心平氣和的洽談,事情便很快水落石出。不用說,這一對粉女敕孩兒正是汐影所出。這位曾經聞名遐邇的南海風暴女神,經了四海堂主春風一度,不幸珠胎暗結,最後情勢所逼之下更是遠遁他鄉。本來,夾在家仇國恨兒女私情之間,汐影只欲尋死。當時不死者,只為顧及月復中的孩兒。可憐的龍女當時便想,她死不打緊,月復中孩兒卻無辜,便只為了孩兒著想,也要一時苟且偷生。待產後,將孩兒托付他人,那時自己再尋死路,卻也恰當。只是,雖然這般想,等她勉力生下這對龍鳳胎後,見著一對孩兒天真無邪的眼神,一時便又不忍舍離。這時她便又退一步想,說先哺乳孩兒,待他們稍稍長大,不母可活,那時再死不遲。

就這般一次次拖延,還沒等死志堅定的女子等到孩兒長大,卻被那游歷四方的魔族皇女發現。當時瑩惑一見,便覺這母子母女氣質有異;稍一問詢,再加盤詰,便把那神女悲苦的身世和盤問出。當時嫉惡如仇的小魔女便怒發沖髻,施出魔族**拖著死活不肯走的龍女去跟那負心郎君興師問罪。先前她已在羅浮山千鳥崖上撲了個空,抓著個小道士用魔族秘法一審,獲知四海堂主回了馬蹄山,當即俠骨柔腸的小魔女便又拖著汐影,一邊幫她照看淘氣小佷,一邊旌麾北指,直撲負心人的老家!

「呵呵……」

一邊看這瑩惑對自己孩兒憤怒聲討,一邊听那汐影不停替孩兒惶恐辯護,很快這老夫婦便弄清事情的原委經過。很顯然,這事誰都沒有錯,對他們二老而言卻從天上掉下個媳婦送來一對玉兒,這是幾輩子才能修來的好事!當時老張頭夫婦便樂不可支!

這時候,還听那淒婉靜美的女子在那兒低低自責,滿面羞愧,說自己貪戀紅塵,每回欲死,卻放不下這放不下那,現在說與人听,徒然惹羞。

听得她這話,雖是凡人卻見多經廣的老張頭只笑著對她說了一句︰

「孩兒啊,你此來只為兒有父,卻忍心兒無母麼?」

一句話,便似忽來一陣大風吹散一天雲彩,解開了女孩兒所有的心結。自此後,汐影便攜著子女在醒言家專心住下,等那去銀河尋藥的夫君歸來。

這當中,那小魔女瑩惑陪著她住了幾天,卻忽于一天夜里悄然離去。此後沒有人知道,就在那茫茫天地中,曾經那麼熱烈鮮明的女孩兒,卻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也許,皋瑤姨說得對吧……」

此後許多年里她便不知所終。

話說自醒言乘槎去後,十幾年中,這神州大地正是海晏河清,國泰民安。在那位永昌女主的主掌下,國家昌盛,百姓安康,無論是天山漠北還是塞外江南,老百姓們都對這聖明的公主交口稱贊。生活安定富足之余,幾乎所有知道的百姓都在盼望,盼望自己敬愛的公主為國盡心之余,也能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早日為自己擇一個如意的夫君。只是,縱然萬民盼望,這十幾年過去,朝廷中從不曾傳出這樣的消息。

春去秋來,時光就這樣流逝。這一年,又到了柳絮飄飛、百花爛漫的春季,那京師洛陽的城內城外到處都是冶游踏春的少女士子。女人們呼朋結伴,踏青賞花,文士們聚詠嘯歌,飛觴累日,春暖花開的日子中京城內外一片歡樂。

就在這喜氣洋溢春光爛漫的日子里,那洛陽南郊外第一游春勝地景陽宮中,更是群鶯亂飛,繁花賽錦。柳絮吹春,桃花泛暖,皇家園林中春光最盛之景,還要數那條清溪兩畔夾岸的桃林。紅桃夾岸,碧水澄霞,千萬株桃花開放後繽紛耀彩,宛如一片巨大的雲霞落在了碧草春溪上。

陽春煙景里,這一天的上午,就在這桃花錦浪、映彩溪流的兩旁,有許多宮娥彩女趁著晴好的天光在桃林清溪邊嬉戲。

青春爛漫的年輕宮女在桃花溪邊嬉戲,有的哼唱著歌兒,唱著游春小曲︰

「春山茂,春日明,園中鳥,多嘉音。

梅始發,桃始青,奏采菱,歌鹿鳴。

弦亦發,酒亦傾,兩相思,兩不知。」

如黃鸝溜囀般清脆的歌聲中,有不少宮女持著紙折的小船,各自小心翼翼地放入落滿桃花的溪水里。當潔白的紙船入水,女孩兒們便一路裙帶飄飛地跟隨著漂行的小舟,口中念念有詞,緊張地看著自己的小船在落花繽紛中漂流。這當中,偶爾若是有誰的折紙小船載滿了落花,終于沉沒,那紙船的主人便歡呼雀躍,旁人紛紛向她道賀,如她中了頭彩一般。

原來,這些興高采烈的宮女玩著的正是近年來流行于景陽宮中的一個游戲。因為這些年中,好心的女主每年都會開恩發放一批宮女配給民間的青年才俊,于是這些向往美好姻緣的深宮少女便想出這樣游戲。紙船因桃花而翻,便諧音成「犯桃花」;深宮寂寞,這樣的桃花是大家都願意犯的,于是若是誰的紙船積滿了花片翻落水中,便預示她很快就可能被公主點中出宮,過自己自由幸福的小日子去!

而這樣看起來有些荒誕的游戲,卻居然十分靈驗。也不知是否那傳說習了仙人神法的公主真個通靈,近幾年那發放出宮的彩女名單,竟和這桃花紙船佔卜的結果十分吻合!正因如此,這游戲也就在這皇宮中愈發流行。

就在這些青春活潑的宮女們嘻笑歡鬧之時,她們敬愛的女主正坐在那溪北書樓的欄桿前,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們嬉戲。也不知是否真因習了那少年別時留贈的仙法,許多年過去,這眾人愛戴的女主真個容顏常駐,紅顏不老,依舊傾城傾國。而奼紫嫣紅的春日,容貌如仙的女子又循自己立下的慣例,不理絲毫朝政,每日只在這景陽宮桃花溪北的書樓中賞景,由晨至夕,由夕至晨,凝望那清溪畔桃花林飛紅如雨,從無看厭之時。

這一日盈掬又這般凝睇相看,正看得有些出神,那檻外便忽然下起一陣煙雨。細如牛毛的雨絲吹上自己白皙的肌膚,清清涼涼十分舒適,她便也不去樓中躲避。「春水迷離三尺雨,桃花斜帶一溪煙」,偶爾飛起的絲雨同樣沒澆熄宮女們的玩興,活力無限的青春女孩兒被雨一淋,反而更加興奮,在雨中追逐打鬧,全不顧蘭襟漸潤,秀發微濕。

雖然檻外飄飛的煙雨並未打擾盈掬的興致,在那雨絲飄搖間心兒卻也有些游離。

自那日過去,已有了十三年零二十五日了吧。離亭中約定的三年之期,應該早已過去。「春日遲遲猶可至,客子行行終不歸」,雖然一直沒等到那人依約前來,居盈的心中卻從未有半絲的責怪。

「醒言應該是有事羈縻,否則不會不來!」

每年望穿秋水的等待,無怨無悔,最多只有一件事讓她稍有些郁悶。滿月復的相思愁緒,縱然身邊有朝臣侍從萬千,卻無一人能與言說……

「呵……」

「又開始胡思亂想啦∼」

忽覺心緒有些低沉,開朗的公主自嘲一聲,便取過旁邊幾案上那只已經枯黃的竹盞,執著白瓷瓶兒倒入半杯清酒,開始對著眼前漫天的煙雨悠然啜飲。

在這般慢條斯理的淺斟低酌之間,樓外的春雨越下越大。終于那些桃溪邊的宮女也盡皆跑散,各尋亭台避雨,這書樓前的天地便一下子靜了下來,只听得見雨打桃花的聲音。

煙雨迷離,萬籟俱寂之際,那酒兒也飲到微醺。驀然間,原本和漫天煙雨從容相對的女子,忽然睜大了眼楮。

「那是……」

「醒言……是你麼?」

傾城女子的視線落處,那春雨桃林邊中一棵繁茂的花樹下,這時竟儼然立著一位俊眉朗目的少年,一襲青衫,一臉陽光般燦爛的笑容,正在斜風細雨中優雅溫柔地望著自己。

「醒言……是你!」

「你終于來了。這就帶我走吧……可以麼?」

不知是彌漫的雨珠還是喜悅的淚水模糊了視線,這樣重要的時刻,眼前的景物竟漸漸看不清。直到了許久以後,才從那春雨洗禮的桃花林中飛起無數的花朵,旋轉聚集著飄上天空,伴隨著景陽宮中忽然響起的一聲聲急切的鐘聲,悠悠地飛向遠方……

正是︰

仙路迢遙,

煙水千疊。

塵夢驚破,

情緣萬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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