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自古忠孝難兩全
「昌公公怎生來了中山王府？」徐輝祖本在府中大廳小憩，突然听得管家徐春言報，說宮里來了一個公公，心里很是疑惑，待出門見了四處張望鬼鬼祟祟的昌盛，不由滿臉詫異的詢問道。
「國公莫言，請隨奴婢來。」昌盛深知皇帝所謂的密函定然十分緊要，生怕自己有失，連忙拉著徐輝祖往中山王府邊的小巷里走，沿途又怕有人跟蹤，反反復復檢查了多遍，確定四周無人，才微微顫抖著手從胸口里模出一封尚帶著體溫的信函交到徐輝祖身上。
徐輝祖雖然知道昌盛向來辦事謹慎小心，卻從未見過他謹慎到如此態度，心中很是驚疑不定，不知皇帝讓他帶給自己的究竟是什麼書信。
可是當他鄭重其事的打開信函時，卻只看到了兩句話「君王臣子一條心，兄弟外甥血脈情」，不由神情一怔。初時還疑惑會不會是昌盛帶錯了書信，亦或是書信上或許有其他內容，但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的的確確只有這兩句話。
徐輝祖的目光不斷地掃視著這一行字，腦中則不斷思考其中的涵義。他知道，既然皇帝讓昌盛這麼謹慎的把這封密函送到自己手中，那就一定代表這信函極其重要。
驀得，徐輝祖似乎明白了什麼，渾身猛然一震，臉色瞬間刷的變得一片慘白，捏著信函的雙手也微微顫抖著，整個人打了幾個蹌踉，差點摔到地上去。
「不可能……不可能……」徐輝祖將信函塞進胸口，連站在一旁的昌盛也不搭理，直接跌跌撞撞的向小巷口奔去。
昌盛不明白徐輝祖到底看到了什麼才突然由意氣風發變成了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中暗自不斷猜測，見徐輝祖離自己越來越遠，猛然記起自己還有旨意沒傳達完，連忙一路狂奔著追了上去。
「國公爺，你小心點，皇上還有旨意要奴婢告知國公爺。」昌盛一臉擔憂的看著徐輝祖，小聲道。
「昌公公請說，我听著就是。」徐輝祖心不在焉的隨口回答道。
「皇上說，中山王嘗以智勇之姿，負柱石之任，忠志無疵，昭明乎日月。魏國公子承父志，亦忠肝義膽，天地可鑒。特赦太子太傅，位列三師，循經導國，以教太子。望魏國公勿負浩蕩聖恩。」昌盛一邊回想著自己臨出宮之際皇帝突然讓自己轉達的話，一邊神情肅穆的說道，望著魏國公徐輝祖的目光中滿是艷羨之色。
「微臣魏國公謝陛下聖恩。」徐輝祖听到皇帝提起先父中山王以及對自己的赦命，不由慘然一笑。但即便如此。徐輝祖仍然未忘基本禮儀，當場就要跪下謝恩，被昌盛急忙攔住。
「國公爺此番不必行禮，待正式赦命到了府上，您再謝恩吧。」昌盛趕忙攙扶著徐輝祖勸慰道，看他現在這般模樣，好似隨時都要摔倒似得，昌盛心中擔憂之余對那信函上所書內容更加好奇。
「哦，哦。」徐輝祖下意識的連連點頭，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真的把昌盛的話听進去，連昌盛什麼時候向他告辭他也不曉得。
足足在小巷中站了兩個刻時，一直盯著密函上那一行字不言不動的徐輝祖忽然蹲在地上，掩面大聲痛哭起來。
皇帝告訴他的話雖然很隱晦，卻令他膽顫心驚不敢置信︰自己和皇帝是站在同一艘船上的，但自己的親弟弟和親外甥雖然都是骨肉至親，卻站在另一條船上。畫外之音，不言自明。
妹妹即將跟著燕王造反，兩個外甥自不必說，現在連弟弟也可能要一起謀反，曾經被先帝高度贊譽為「忠志無疵，昭明乎明月」的偌大中山王府到如今竟只剩下自己一人忠誠于當今天子。徐輝祖實不知這到底是自己這個繼承人造孽，還是徐氏家族當該遭此一劫。
對于皇帝隱晦的提醒，徐輝祖並沒有什麼懷疑。因為徐達一共四個兒子，除了自己這個長子外，次子徐添福早卒，三子膺緒是尚寶司卿，四子徐增壽任五軍都督府右軍左都督。自己忠于皇帝是毋庸置疑的，三弟膺緒向來不熱衷于官場，四弟徐增壽卻歷來與燕王府走的很近，尤其是與郡王朱高煦的關系很好，可謂臭味相投。
要說謀反，徐增壽的可能性極大，大的令徐輝祖心中如刀絞般一陣陣糾痛。
忠烈之門的中山王府，卻成了遍出叛逆的謀反之臣，當真是天大的諷刺。
如今皇帝為了表示對自己的信任和恩寵，連太子太傅的赦命都封了下來，意思很明了，就是要逼迫自己在忠君，還是血脈親情，兩者之間明確表明態度。
無論是誰，面對如此艱難抉擇，怎能不痛苦萬分。
自古忠孝難兩全啊！
徐輝祖此時此刻真的很想到地府之下詢問父親徐達，自己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啊啊啊啊啊！莫非當真是天要亡我徐氏滿門？」徐輝祖猛然仰頭對天怒嘯。
嘯聲之中所含怨恨，沖破雲霄，直斥九重，天地亦不由風雲色變，一陣狂風刮起，席卷滿地塵土，鋪天蓋地的向遠方呼嘯而去，惟剩一個孤獨落寞的背影矗立在視線模糊的小巷盡頭。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初唐陳子昂的一首吊古傷今的生命悲歌，道盡了徐輝祖的心聲。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幾乎暴走的徐輝祖才終于漸漸冷靜下來，再度瞧了一眼手中的信函，面無表情的將其揉成一團，塞入口中，三下兩下咀嚼著吞進了肚子里，然後邁著沉穩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向中山王府走去。
「大哥，你去哪了，怎麼到處都找不到你？听說有一個公公找你。」剛踏進王府大門，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
徐輝祖抬頭望著迎面走來的高壯之人，眼中閃過一抹傷痛之色。
「沒什麼，只是皇上通知我明日不用上早朝。」徐輝祖搖了搖頭解釋道，看到其身後跟著的管家徐春，雙目中陡然閃過一道寒光，殺意凜然。但只是剎那間，徐輝祖眼眸一閉，瞬間又恢復了往日的儒雅氣度。
「徐春，你到街上買一點酒回來。」徐輝祖偏著腦袋對徐春說道。
「是，老爺。」徐春不疑有他，領了命便向府外走去。
徐輝祖看著徐春的背影，一滴淚自眼角滑下。他知道徐春此去定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因為皇帝在通知自己徐增壽可能會謀反時，必定早已派錦衣衛重重將中山王府包圍，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切均難逃法眼。估計徐春在見到昌盛之時，下場就已注定。至于新來的管家，也鐵定不會是目前府中的任何一人，而是錦衣衛中的某個千戶或百戶。
但徐春畢竟跟了自己這麼多年，感情肯定是有的，此刻他命喪黃泉，徐輝祖心中自然有些難過。
可是為了徐氏家族的名望與傳承，別說是徐春一個管家，到時候只怕連自己的親弟弟徐增壽也會不得好死。
作為中山王的繼承人，他背負不起也不能背上「以下犯上，謀逆弒君」的千古罵名。
「你準備去哪？」徐輝祖故作眼楮被沙子蒙了眼，伸手揉了幾下眼眶，看到徐增壽一身準備外出的打扮，皺著眉問道。
「哦，帶高煦去校場看看。」徐增壽有些疑惑的看了徐輝祖一眼，笑著答道。
「看校場？高煦不是身有重傷嗎？看什麼校場。」徐輝祖質疑反問道。
「嘿，你還不知道這小兔崽子，剛一回來他就纏著我帶他去瞧瞧了，哪還管什麼傷不傷的。」膚色黝黑的徐增壽咧嘴一笑，指著從西廂客房中一拐一拐走出來的朱高煦罵罵咧咧道。
「胡鬧。還嫌搗亂的不夠，回去好好歇著。」徐輝祖板著臉對嬉皮笑臉的徐增壽和朱高煦訓斥道。
「大哥，你這話不對啊。練武騎馬強身健體，哪里是搗亂了。這小兔崽子雖然性子野了一點，但我好歹還能管的住。就這樣吧，我們先走了。」徐增壽對于徐輝祖的喝斥顯然不以為意，朝耷拉著腦袋的朱高煦笑了笑，攬著他的背便往府外走。
徐增壽年歲不大，今天剛好二十一，比朱高煦痴長七歲，和朱高煦一樣，都是厭惡讀書喜好騎馬射箭之徒，且性格有些叛逆，不服管教。徐輝祖罵他不起作用，打又打不過，只好任由其我行我素。
但千萬別因為這樣就以為徐增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大智大慧說不上，但小聰明卻不少，弄的徐輝祖很是頭痛。
或許大智慧治國，小聰明誤己說的就是徐增壽這種人吧。
徐輝祖知道自己攔不住他，也不多說，鼻間哼了一聲，轉身直接進了大廳。
「舅父生氣了？」朱高煦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要說徐輝祖在中山王府里還是比較有威嚴的，即使朱高煦身為郡王，有時候都覺得徐輝祖不發怒則以，一發怒則鐵定讓人毛骨悚然，因此看著徐輝祖滿臉怒氣的轉身進了大廳，朱高煦心中不由有些忐忑。
「他整天就擺著這副臭臉，管他做什麼。做吧。」徐增壽掃了大哥徐輝祖的背影一眼，嘿嘿一笑，拍了拍朱高煦的肩膀就率先向府外走去。
「站住。」
徐增壽一腳剛踏出大門，突然一聲大喝自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