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吹過山凹,發出「嗚嗚」的嗚鳴聲。這是一片寂靜的山谷。迎春的山花開始盛放。樹枝上新芽開始吐綠。駱寬只覺神清氣爽。
中土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充滿著美好。美好到他連動都不想動一下。胡道士卻悲催了。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攬來的竟然是這活計。
胡道士用衣袖擦著汗水。嘴中咕嘟著︰「不行了,老了,挖個坑都挖不動了。」他的手中,執著一把從觀中拿來的鋤頭。挖了許久,才勉強刨出一個小坑。
「不行了,年輕人,還是你來吧,我真的挖不動了。」胡道士把鋤頭一扔,示意駱寬繼續。
然而駱寬根本沒任何動作,只靠著一株參天大樹,舒舒服服地坐著,悠悠然拿著胡道士的葫蘆喝著水,無情地拒絕道︰「是你說要埋人的,你自己挖。」
「喂!」胡道士急了,又四處望了一眼,說道︰「有你這樣不厚道的人嗎?這人可是你背來的,我連你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就肯幫你這個大忙,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若非我們先天教的門訓是不問情由,扶危救急。你以為我真願意幫你做這樣的事嗎?」
然而駱寬那里會理會他,自個兒喝著甜甜的山泉水,嘴里嘖嘖道︰「我剛才就說了,一把火燒了最干淨。人都死了,燒和埋有什麼區別?」
「你,你……」胡道士急得落汗,道︰「燒不得,燒不得。這要生起了煙,會被村里人看見的。」
「剛才不早就看見了嗎?」駱寬可管不著他這套,他眯上了雙眼,躲在樹萌下感受著這樹林的美。陽光穿透樹葉的隙縫,道道美麗的光柱斑斕落下。這里的平凡一切,他來說都是從未見過的美景。如此的真實,觸手可及。
而死人,他已經見得太多太多。
對樓玉官,他本來就沒有什麼特別感情,當初他接近樓玉官,只是因為知道這個和他一般年輕的人也要被送去惡魔島,從而有些好奇罷了。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樓玉官的姐姐。
駱寬的腦海中,又閃過樓師妤那清麗絕倫的臉龐。
胡道士又開始不停地擦汗,嘴里繼續咕嘟著︰「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麼大的年紀還要幫別人挖坑。我連自己的坑都還沒挖。」
駱寬皺眉道︰「你可以不挖的。我有讓你挖嗎?!」
胡道士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麼!這叫入土為安。」
駱寬確實不懂,當下微微聳肩,說了句︰「我不懂,你繼續。」說完他步入樹林深處。找了處落葉堆積的地方睡躺下。盡管只是干草枯葉,駱寬已經覺得這是天地下最舒適的睡床。
他真的已經很累很累。累得只是這麼的一閉眼,就已經進入了夢鄉。
「月隱。」
胡道士的身後,忽然莫名出現了一個同樣長須白目的老道。和形容邋遢的胡道士不同的是,這剛出現的老道,手中持一銀柄佛塵,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發髻梳理得干淨整潔,一身道袍更是絲織而成,柔順光潔。
無論從修為還是氣度,這新出現的老道都比胡道士要高許多,甚至整個人身上都隱隱有一圈光澤隱若隱現著。
「是你呀!無塵。」胡道士瞅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這被喚作為無塵的道人手中拂塵一蕩,悠然笑道︰「如此無甚禮數的冷血之徒,莫非你真以為就是你要等的人。你不怕挖了坑,埋的卻是自己?」
「是與不是,又關你何事?我胡月隱的事,輪不到你來管。」胡道士轉回身去,繼續舉鋤而作,刨起土來。
無塵道人走前幾步,正襟而立,冷冷道︰「尋訪托世將星,乃先師之遺命。貧道乃臨仙門的當世掌教,你是先天教的門下弟子。你月隱之事,貧道又如何管不得。」
胡道士揮揮手袖,道︰「去去去,誰愛搭理你。說出來也不怕人笑,整個臨仙門,就剩下你我二人,卻還想來一抖掌教威風。」
被胡道士數落,無塵道人臉上卻毫不變色,只淡然道︰「不管你服與不服,貧道是本門掌教的事實無從更改。何況天下宗派無數,卻又有幾家能有臨仙門的悠遠。只要掌印在手,即便只剩一人,天下誰又敢小瞧了本門。」
胡道士不屑一顧,只冷嗖嗖地道︰「那敢問掌教,十數年不見蹤影,為何今日卻又忽然出現。」
無塵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近年來在渡仙山上潛修,月前夜觀天象,見一顆碩大將星于東方咋起,卻又若隱若晦,搖搖欲墜。如不及時趕來。萬一真被你所僥幸尋到,豈非被你這庸人所毀。你修行不夠,如何能行扶持之事。」
說罷他微一睨眼,瞅了林中駱寬所在方向,道︰「我剛才一路已經看著你們所有交往言談。嘿,此子寡情薄義,可謂天性涼薄、五宮不坐。又如何會是你我二人欲尋找的托世將星。你難道不記得先師曾經說過,那將星胸懷天下、浩氣凜然,剛勇智慧,是不世出的絕頂人物。又如何會是此等冷血無情宵小之輩。」
胡道士長長吁了口氣,說道︰「何須你說,這小子是什麼德性,我現在已經清清楚。枉我謹尊師命,在此地苦苦等待數十年,竟然等來如此庸人。當真令人失望。」
無塵冷笑道︰「你即知錯,還不把他一腳踢開,來這消遣做啥,不怕就這功夫,卻錯過了我們要尋找的人。」
胡道士郁悶道︰「可是此人自東海而來,手持樓玉。我雖不敢想信他就是先師要我們苦苦等待尋訪之人。但總得耐心探察一二吧。數十年來,這可是來到此地的陌生人中,第一個手持玉佩之人。」
「當真手持樓玉?」無塵亦是一驚,低聲念嘮片刻。抬首道︰「其實真假與否,一試即知。又何須浪費太多功夫。」
話音落處,無塵不見蹤影,唯余一道青煙,隨風飄散。
沉睡中的駱寬猛然驚醒過來。惡劣生存環境中造就出的危機感,讓睡夢中的他也似乎感覺不妙。
睜眼處,一把銀刀的大刀,已經架到了他的脖頸之處。
「別動!動就一刀割掉你的腦袋。」說話的是一個手持鋼刀,全身黑衫,用黑巾布蒙面的強盜。他身後亦站著另一個,也是同樣的裝扮,手持鋼刀作把風狀。
「把所有財物都交出來。」架刀的那黑衣強盜惡聲道。
「就……就只有這個。」駱寬完全沒拒絕,微微舉起右手來,攤開了那柄玉佩。古玉通透清亮,溫潤泛光。
他如此配合,連那強盜都不由愣了一下,一把抓過,再大聲惡道︰「還有呢?全都交出來!」
駱寬一臉驚慌的樣子,不停地搖頭道︰「沒有了,不信的話你可以搜。」
黑衣強盜右手架刀不放,左手在駱寬身上下模索,尋覓未果後又大聲道︰「你這窮鬼,怎麼會有這麼名貴的東西。說,這玉佩怎麼來的?」
駱寬指指遠方道︰「是從那人的尸身上摘下來的。」他所指的方向,正是胡道士挖坑之處。而樓玉官的尸身,就被放在坑邊。
「我真的沒說假話,放過我吧。」駱寬哀求道。
兩個強盜相互對望一眼。似乎已知心意。架刀者回首處,忽然左手用力在駱寬脖頸後一掌擊下。駱寬只覺腦中一片發黑,頭一歪,已經暈倒了下去。
「嘿,月隱,我剛才如何說來著。此人如此膽怯,還行為不端,私自盜取他人尸身之物,如此卑鄙小人,又怎麼會是我們要尋之人。」
青煙一閃,那持刀的黑衫強盜已經變化回原來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手中鋼刀亦變回拂塵。自是方才那無塵道人。
不用說,另一強盜自是胡道士。此刻他亦變回原來的模樣。手持鋼刀,自然是剛才那鋤頭。
胡道士亦搖頭嘆息,道︰「我就覺得很不對勁,敢情我們都看走眼了。」
無塵冷笑道︰「是你看走眼,關貧道何事。若非我速速趕來。任你扶持這等小人,豈非為禍人世。」
胡道士心下慚愧,低頭道︰「掌教說是甚是,是月隱過失。」他一向和無塵不和,但事實擺在眼前,自然知錯。
「你現在知錯還不算晚。冥冥中自有天意,若非你尋錯了人,只怕我們也找不到真正要找的人。」
說罷無塵走到樓玉官那具尸身面前蹲下。拂塵一揮,從樓玉官尸身上拂過。臉上喜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此人雖已看似死去多日,但只觀脈相俱知,天生富貴卻命途坎坷,正合貧道先前所觀到的星相之數。必定是你我要尋之人。」
說完無塵撬開樓玉官的嘴,又從藥間淨瓶中取出一枚丹藥置入,道︰「我先把他帶到九蓮山的淨池之中,只要保住肉身不腐,一旦靈泉灌頂,定有挽回之機。」
胡道士心知無塵所說有理,也不敢再行反駁,只指著駱寬道︰「那這人怎麼處置?」
無塵冷笑道︰「你既然挖好了坑,那自然是他命中的劫數。此等小人,留之只會為害人間。」說罷拂塵一掃。
風卷殘雲間,駱寬被凌空掀起,「啪」落入胡道士已經挖好大半的土坑之中。
泥灰俱下,瞬間已經把駱寬給深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