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世神曲 第一卷*因緣劫 第二十章 絕唱

作者 ︰ 師拭眉

秦君遙自然認得,那從樹後走出的美麗女子便是被夜無眠強入了妓籍不許贖身的「一舞傾城動天下」玲瓏心。

可夜無眠的夢里怎麼竟會有她呢?秦君遙心頭一跳只覺不祥,具體為何,卻連她自己也沒辦法說得清楚。凌亂著思緒,秦君遙眼瞅著夜無眠先便起身向著玲瓏心迎了上去,近前,他更是牽住了玲瓏心的縴手,拉著她走回了兄妹身邊雙雙坐下。玲瓏心跪坐夜無眠身側語笑嫣然小鳥依人,看情形倒像是和夜無眠成了一對鴛侶佳偶。就在這時,旁邊夜墨璃一聲「二嫂」證實了秦君遙的所見所猜。這樣看來,夜無眠對玲瓏心倒是存了真情真心的了?可他為什麼會殘忍到將玲瓏心充為官妓呢?難道是看著玲瓏心對自己大哥情深一片又得了父親的指婚,因愛生恨,這才有了後來的兄弟反目手足相殘……

「你們就知道拿我取笑,我舞跳得雖好些,可怎及墨璃的歌喉甜美動人?倒不如叫妹妹唱首歌來大家樂樂吧,有妹妹在這兒,我又哪兒敢開口呢?」玲瓏心含嗔帶笑,鮮艷的羅裙隨風飄擺,那模樣竟比這山間開得最是明艷光彩的杜鵑嬌花還要迷人三分。夜墨璃一旁听著只是皺眉撅嘴,拉上夜無眠的衣角就撒起了嬌來︰「你們怎麼每次說到最後都要把我拉上,我可不依!」

幾人見夜墨璃嬌嗔可愛忍不住都笑了起來,邊上秦君遙唯一不識的男子——想來是夜銷魂吧,他笑著搖了搖頭問妹子道︰「在座的都是自家哥哥嫂子,也不是第一次听你唱歌了,你唱得又那樣好,倒怕的什麼羞呢?」

待夜銷魂說完,夜無眠亦是輕輕握住了妹妹的手寵溺地說道︰「難得大家都歡歡喜喜地坐在一處玩耍,你就唱吧,讓你嫂子給你伴舞,咱們做哥哥的光說為你拍手叫好,這樣可好不好了呢?」

玲瓏心听夜無眠如此允諾妹子倒是頗大方的立刻便站了起來往人前一站,負手背後,她笑盈盈地問夜墨璃道︰「妹妹今天預備給咱們唱什麼曲子呢?你且說來,嫂子好依著調子給你伴舞。」

「唱《采薇》好了,二哥不是最喜歡听那曲子麼?」夜墨璃溫婉一笑,坐直身子便認認真真從頭唱了起來︰

雪欲來的時候,又燙一壺酒,將寂寞,綿長入口。大寒夜,山那頭,彤雲出岫,小爐邊,那首歌謠不經意被寫就。白露前,麥未熟,恰是初秋,約臨走,將柴扉輕叩。嶺上霜紅也浸透了眼眸,那首歌,哽在喉,沉默不忍回頭。「卿尚小,共采薇,風欲暖,初成蕊,問離人,山中四季流轉又幾歲?卿初嫁,獨采薇,露尚稀,葉已翠,問征人,何處望鄉一枯一葳蕤?」

雨未停的時節,煎茶試新葉,讓光陰,杯中交疊。茅檐下,水如瀉,沾衣未覺,研開墨,芒種剛過,歌寫至下半闕。春分後,花未謝,

尚可采擷,卻低首,問是耶非耶?枝上殘香也覆蓋了眼睫,誰和著那首歌,剛吟罷的第一節。「卿尚小,共采薇,風欲暖,初成蕊,問離人,山中四季流轉又幾歲?卿初嫁,獨采薇,露尚稀,葉已翠,問征人,何處望鄉一枯一葳蕤?卿已老,憶采薇,草未凋,又抽穗,問斯人,等到野火燃盡胡不歸?昔我往,楊柳垂,今我來,雪霏霏。問故人,可記當年高歌唱《采薇》?

夢境中的夜墨璃年少不識愁滋味,偌大一段簡潔明朗盡溢哀思的歌詞竟叫她唱出了些許歡喜的滋味。夜無眠三人拍手和歌,玲瓏心起舞似蝶翩翩,兄妹幾人興致極是高昂。秦君遙在樹後細細體味著歌中詞句卻是越听越覺悲傷,常見人諾「君不來我不老」,怎奈人間歲月匆匆,一別經年,唯有年復一年獨自采摘昔年共采之薇,直至鬢白遲暮,終不得再見半面……這就是人間的情愛,美好卻又不得長久,痛苦自比歡樂多出不止千倍百倍,只是世人總不免競相爭逐,千年萬年未有停息,這一切到底都是為了什麼?

秦君遙偶有所感,立在原地竟自怔怔落下了淚水滴入土中。誰料那草地竟似為她悲怨所噬,秦君遙淚水滴落下土之後立刻便如波一般向四圍擴散成了一片虛無。待秦君遙回神,眼前哪里還有他們兄妹的影子?就連天上地下也早混沌成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虛無,只有一襲清甜唯美的女音,悲傷不斷地重復著《采薇》無奈悲嘆的曲調,音質空幻飄渺在這無涯的虛空中漂移游蕩,毫不客氣地侵蝕著秦君遙本便瘡痍滿目的悲神怨心。

這曲……不是夜墨璃唱的!是誰也入了夜無眠的夢?

夢境之外,石卿遠拄著琴桌坐在地上,眼光一刻也不敢從秦君遙臉上身上移開,眼見她左腕上玉鐲中禁咒流速越來越快,她指尖迷幻的曲風卻倏然一轉添上了些許悲苦的味道。開始彈得好好的明明都是潔淨清明的白雪琉璃世界麼!怎麼一瞬間竟會生出這許多離愁別苦的音調出來?莫不是她受禁咒所制法力難施,所以在夜家兄妹的夢中為他們的原心所困混亂了意識?

石卿遠一驚之下「騰」地便從地上跳了起來,秦君遙仍是無知無識地高奏著她的采薇悲歌。不過只奏不到半闕,她眼睫之下便已晶瑩通透,兩顆淚珠跟著便瑩瑩跌落。廳外眾多孤魂乍听此曲更是抱頭嚎哭,直惹得四圍悲戾更甚,陰風大作。石卿遠心中猛地一跳,「不好」二字尚未出口,秦君遙手上玉鐲便閃過了一道極刺目的光亮。與此同時,由秦君遙念力所化的百玉瑤琴雪念,物弦突然便應聲而崩。秦君遙手上一顫眉頭緊皺,似是在忍耐什麼極大的痛苦。再彈兩句,那事弦和民弦又是相繼崩斷。怨戾之念趁隙而出輕蕩起她的長發和衣裙。石卿遠一見心頭不由得更是慌亂︰再這樣下去,劫仙不是便只有灰飛煙滅交代在這邀月王城了麼!這可該如何是好?

石卿遠情急之下哪里還管得來什麼方法後果?他催動仙念集中到右掌之上做了個手刀便向著秦君遙指底弦間的空隙橫斬而去,但求能以外力強破這迷夢幻境好使秦君遙神元歸一。誰知手刀斬落時,音律未見被斷,反而激發了一道強悍的罡氣反彈了過來,直彈得石卿遠飛出了老遠,撞上自己為花廳所設的結界這才跌落地上。只這一下臣弦又崩,雪念之上唯剩君弦一根仍在,只等君弦再斷,秦君遙便會即刻煙滅灰飛,萬劫不得超生。

劫仙……

石卿遠腦中嗡地一響,抬眼,卻見夜無殤正自昏睡席上。他不是萬世錘煉應劫的悲怨克星麼?石卿遠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去搖夜無殤︰「醒醒!你快點醒醒!你媳婦快死了!你快去救救她!」

石卿遠使勁拍打著夜無殤的臉龐,怎奈夜無殤迷醉甚深就是無法醒來。石卿遠急中智起,立刻結印施法抽了自己神元附到夜無殤身上,以夜無殤之身坐到了秦君遙身後小心翼翼地圈住了秦君遙,又在她耳畔輕輕喚道︰「遙遙,遙遙你醒醒!別睡了,我是無殤,我在叫你你听到了嗎?快回來!醒醒!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起不來了!」

石卿遠一邊喚魂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催法捻訣去夾秦君遙的雙手中指,只盼就此可以護住她的心脈牽回她的神元,好叫她能快些清醒歸真。他當然亦怕如此草率行事會和剛才一般激斷這琴上最後一枚君弦,促使秦君遙飲恨當場。可如今,他似乎也已經沒得選了,她是他帶下界來的,他必須對她負責,哪怕是用盡這天下所有的辦法,他也定要傾盡全力護她周全!

十指交扣時,石卿遠閉緊了眼楮沒敢去看。

沒有斷弦之聲,樂章戛然而止,悲風戾氣瞬間消散,就連廳外那些孤鬼游魂也都倏然便失去了蹤影不知去向,廳外安靜得出奇,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交扣的中指間,石卿遠似乎感覺到秦君遙體內的悲怨戾氣正源源不斷地被夜無殤的身體吸收容納。那比鬼哭神嚎還要凶煞百倍的戾氣呼嘯著沖擊進夜無殤的身體發出極猛烈的震蕩,直逼得石卿遠差點便抵擋不住要被強行彈出夜無殤的身體。好在夜無殤身體對這悲怨的化解能力亦是非同一般,加上石卿遠護體仙力的作用力,沒過多時,那哀痛的沖擊力也就漸弱漸無了,秦君遙神情間的狂放痛楚也最終慢慢消散了去。

他成功了?

秦君遙無力地癱軟在夜無殤懷中蒼白著臉色只是急促地喘息。石卿遠見她神色間仍是迷迷離離似醒非醒的模樣,勾著她中指的夜無殤中指他如何敢松?于是又下力更夾重了些。這下直疼得秦君遙倒吸了一口冷氣,眼光中立刻就有了焦距恢復了清醒的神彩。

「終于醒了嗎?你可真是嚇死我了……」石卿遠話沒說完卻突然便留意到夜無殤的命魂似乎已經有了醒轉的跡象,于是他忙地返本歸元,等他神元合一時,夜無殤等人已是逐一醒來。

「遙遙?」夜無殤顯是不明白自己是何時移動了位置坐到場中抱住秦君遙的。方才不是大哥已經即位了麼?自己也和秦君遙風光華麗地辦過了大婚……怎麼只是眨眼的功夫這日子就又倒回來了?而且秦君遙看上去似乎痛苦難捱,是心病又犯了麼?

「遙遙你怎麼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來人!快請醫官!快點!」夜無殤迭聲下令叫請醫官,額上青筋直被急得亂蹦。秦君遙掙扎著去扣他的手掌,開口時已是氣短難接︰「不要……醫官……有……有你……就好……快回琉華……殿……回……」

「好,我帶你回去!這就回去!」夜無殤說著當即打橫便將秦君遙抱起,連向夜無眠請辭也再顧不上,只是催著石卿遠一陣風似的便奔離了這蘭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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