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哭喪著臉,花勝榮喋喋不休著,卻換不回任何回應。
神色嗒然若喪,完全沒有了活力與生氣,蕭聞霜痴痴跌坐于地,如泥偶般不言不動,雲沖波滿臉焦慮,圍著她轉來轉去,汗珠嘩嘩,在額上背上淌個不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這里,是一頂小小的帳篷,被充作了牢房之用,三人被押到這里丟下,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前的事了。
一路上,雖然每個項人也都用怒視和唾棄來款待著三人,可,透過那些斥罵和項人們相互間的說話,雲沖波還是大致搞清楚了已發生的事情。
今晚的宴會上,四名混入現場的項人忽然發難,聯手刺殺沙木爾,這四人武功雖不算極高,卻似是均受過極好的訓練,出手狠毒,務求必殺,要不是巴克舍生救主,沙木爾多半就要血濺當場,而縱是如此,若非月氏勾金絡腦兩人見機得快,沙木爾多半仍舊難逃厄運。
沙木爾的反擊和月氏勾金絡腦的出手,當場將三名刺客格殺,余下一名,則成為了寶貴的活口,在被拷打了將近一個時辰並被施加了某些令人心神松馳的密術之後,他終于開口,承認他本是太平道徒,而指使他刺殺並準備在當晚與他接頭的人,則住在城中某處,而隨後,當狂怒的沙木爾遣人前來捕拿,更竟有人舍命沖逃,要趕來報信,只是,被沙族戰將們重創之後奔跑不快,雖然還是先一步趕到,卻沒能為蕭聞霜爭得足夠逃離的時間。
(唉…)
一向都知道蕭聞霜對項人的看法以及對夏統的尊重,雲沖波對她會有此舉動倒也不感奇怪。只是心中納悶︰」會這麼听聞霜的話,想來一定是太平道潛伏于此的暗樁了,只不過,聞霜一向很小心于自己的身份,應該不會告訴他們自己便是什麼貪狼,這些人憑什麼相信她倒也奇怪,瞧起來,那個長頭發的老家伙多半還沒有把太平道完全控制…」
盤算著,雲沖波終于對花勝榮的抱怨感到了厭倦,以一個惡狠狠的瞪眼再加上作勢欲揣的一腳,他便成功令花勝榮乖乖閉嘴,躲到了一邊去顧牆自憐,而同時,他也終于將思路大致理清,開始試著去」安慰」或至少是」安撫」一下蕭聞霜。
「聞霜,你听我說,你不要這樣。」
「會弄成這個樣子,又不是你的錯,我知道,你是好心,如果真要打仗,絕對會死人,會死很多很多人,我也不想看到,如果我有你的辦法,如果我知道這樣能阻止,我也會這樣做,真得,不是騙你,我也會這樣做的…」
「呃,倒不是說我贊成殺人,照我的想法,誰也不要殺誰搶誰,都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最好不過,可既然有人不這樣想,那,我想,實在不行,也不能就等著他們來殺是不是?有機會先下手為強總好過等死,當然,我不是說我就喜歡去刺殺別人,說到底,自己不想死,別人也一定不會想死的…」
「我只是說,既然失敗了,咱們就認倒霉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那麼多次咱們都沒死成,這次也一定死不掉的,退一萬步說,大丈夫光明磊落,死而無懼…呃,對不起,你是女的,不過我想巾幗英雄一定也是無懼的…」
「真得,千萬別亂想什麼,聞霜,我絕對沒有怪你,怪只怪這些項人不好,不是他們起心要攻殺咱們,你也不會想去殺他的,雖然我沒見過那家伙,不過會生出那種女兒,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你想殺他,我非常之贊同…」
亂七八糟,結結巴巴,連自己也覺得自己辭不達意,一邊說著,雲沖波一邊更在心里大罵自己沒用,連安慰人也安慰不成樣子,但,同時,在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地方,某種氣氛,某種感覺,卻正在隨著的他的說話而慢慢出現,慢慢生成。
…那,是一種真誠。一種發自內心的真誠,一種真誠的關懷,和一種雖然也為眼前的處境頭痛,卻更多的是」不在乎」和渴望先令它人平靜的」真誠」。
被抓,被打,被仇視,那的確都是很不愉快的經歷,可,生性本來就隨遇而安,遇事總是先考慮別人感受的雲沖波,在經歷了金州的諸多驚濤駭浪之後,更加不會太過的有什麼反應,雖然說,一想到那個因護主而死的老人,和那個幾乎身死的可汗,雲沖波的確也感到不舒服,感到一種歉疚和過意不去。但,怎麼說也好,對那些人,會有他們的親人,朋友和部下為他們擔憂,對他們關心,替他們憤怒,而眼前,眼前這個一向堅如玄冰,此刻卻似乎隨時都可能崩碎倒下的女子,旁邊卻是空無一人,如果自己再不和她站在一起的話,她,便太過孤單了…
混亂和耐心的勸說,終于慢慢收到了效果,但,卻不是雲沖波想要的變化。
「公子…」
終于開口,卻似已忍得太久,甫一開口,蕭聞霜已是泣不成聲,僕伏于地。
「聞霜無能,有負真人,有負公子,聞霜有罪,聞霜有罪啊!」
慘泣聲中,蕭聞霜開始斷斷續續的講述,只講到一半,雲沖波已是驚得目瞪口呆。
「就是說,你的確沒有安排什麼刺殺的事情,那幾個人,你真得不認識?!」
按照蕭聞霜的說法,那幾個人是主動找上她的,向她提議說,他們背後的人可以安排一次逃月兌,幫助兩人離開依古力,盡快返回中原。一開始,心懷惕疑的蕭聞霜並沒有輕易表態,但,當那幾個人竟然以只有太平道中層以上道眾才會掌握的密語和她交談,更暗示說明白她的真實身份時,她便漸漸在驚懼中被他們打動,而當那」主使者」親自現身,將月兌逃的方法與代價一一清楚列明,並一針見血的指出了蕭聞霜胸中急于南下料理的幾件事情,蕭聞霜便終于被其說服,而擔心被花勝榮再度出賣,蕭聞霜便索性連雲沖波也不令知曉,希望等到最後時候直接將花勝榮制住囚起,與雲沖波輕騎逃月兌。而今晚正是她們議定的行動之期,那一串鬼畫符便是先前的約定,蕭聞霜卻怎想到,竟會等出這般一樁潑天巨禍?!
(原來,是這樣…)
並非笨人,在听明白前因後果時,雲沖波已明白,那根本就是一個陷阱,一個針對蕭聞霜之個性與現下的境地而精心設計的陷阱,只是,有一些事,他仍然想不明白。
(這樣做法,大耗心力,也大費本錢,最起碼,象這樣四個身手出色,又已經有機會接近到可汗一級的死士,如果沒有極大的利益,是不會這樣子被犧牲的,可是,害我們,又能有什麼好處了?什麼值得下這種本錢的好處了?)
(還有,聞霜一向謹慎多慮,能夠把她這樣完全騙到的,會是什麼人?)
「什麼人?」
听著雲沖波的問話,蕭聞霜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奇怪的表情,一種混合著自諷,苦澀,慘然,和…一點點佩服的表情。
「一個,我本來就知道不可以相信,就知道是以我為敵的人,可,到最後,我卻還是信了他,沿著他畫下的路,一步步走進陷阱,走進這死亡陷阱里面。」
「那個人…」
「那是因為,我的說議,從來都無人可拒。」
突如其來的說話,猛然自雲沖波的背後響起,驚回身,他方看見,一名比自己略高些的白衣男子,正含笑掀簾,踏入帳中。卻完全無視于雲沖波,只是看著蕭聞霜。
當那人出現,似有什麼東西驀地在蕭聞霜身上重生,正滿面流淚,全然是一柔弱女子形象的蕭聞霜,雙眼忽地睜大,一瞬間,她身上所有」柔弱」的感覺盡被驅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強烈的銳氣,以及…一種深深的恨意。
可,同時,雲沖波也能感到,在蕭聞霜的身上,還有一種感覺,一種極淡,極淡,卻絕非難以察覺的感覺。
定定看著那白衣人,蕭聞霜的目光一瞬也不移開,而那白衣人也顯然很是沉得住氣,只是淡淡笑著,看著她,也不開口,旁邊,看出苗頭不對,花勝榮早已識機閉嘴,竭盡全力想把自己縮得再小一點,自是半點動靜也沒有。
若說蕭聞霜的目光如冷硬冰霜,那白衣人的目光,卻就若是澄定自若,而又深不可測的湖海,沒有任何其它動作,也未有散發出任何」強」的氣息,他僅只是淡淡看著蕭聞霜,可,就那樣,他卻能夠令蕭聞霜的氣勢慢慢弱化,慢慢散去。
「鬼谷伏龍…」
低低的聲音中,蕭聞霜慢慢站直身子,雙手抱拳,緩緩舉至眉心。而在這過程,一種古怪而無奈的笑,更出現在她的嘴角。
「貪狼,的確在你之下。」
(鬼谷伏龍?!!)
雖是初次謀面,可,雲沖波一路上早已听蕭聞霜將這名字重述過無數次,對這被張南巾蕭聞霜師徒目為重創太平道的」第一元凶」,他實是充滿好奇,也曾想過」若是我能教訓這家伙一頓,聞霜一定會很開心…」之類的想法,卻又覺得」這人心機既然這麼深,可能還是不要和他有打交道會更好一點…」卻怎會想到,還未南返夏境,便已和他遇上,更會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呃,這家伙是軍師?)
(對了,當軍師的,動起手來都不應該很厲害吧?好象也不覺得外面有人,那麼,不如就趁現在,我和聞霜聯手揍他一頓好了,就算以後吃苦,但至少眼前可以為聞霜出一口氣…)
「這個,連想也不要想啊。」
輕笑著,似已看出雲沖波心中所想,鬼谷伏龍偏頭看向他,淡淡道︰」若是貪狼先生還是那位天門九將之首的話,你二位聯起手來,伏龍自然只有退避的份,可,現在,貪狼先生的身上的傷還未痊愈的時候,卻並沒本錢來撕在下的本子啊…」
(什麼?)
雲沖波被他說話弄得心中糊里糊涂,不覺便看向蕭聞霜,卻見她竟是全無反應,竟已默認,心下不覺大慚︰」聞霜她原來傷一直都還沒好的,我竟然一路上都沒看出來,真是粗心,太對不起她…」
當初石洞一戰,蕭聞霜被破軍偷襲,重傷幾死,全仗張南巾以」紫薇王夫人清淨咒」舍命救回,但蒙此重創的她,還是不能全不付出代價︰雖然身體上的傷患三幾日便已基本平復,但,對那些依靠張南巾之生命而轉換重生所得的力量與肌體,蕭聞霜卻總也沒辦法如原來般自由應用,雖經數度努力,她還是遺憾的發現,自己竟沒法再運聚起比第六級頂峰更高的法力,若非如此,以她當初第八級初階的精深法力修為,便是月氏勾金絡腦兩人聯手來戰,她也有信心取得最後勝利,區區百多名項人騎兵,又怎夠資格將她擒迫而回?
「那未,若依你的本子,下面,該怎樣?」
似是不願再糾纏于自己的傷勢,蕭聞霜一語截斷,向著鬼谷伏龍的來意,發出冷峻的追問。
微笑著,鬼谷伏龍以行為來回答了蕭聞霜的質問,微微的側著身,攤著右手,指向帳篷的門,雖不說話,可,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那也只有一個意思。
請…
(這個,他是來放我們走的?)
大出意外,驚愕當中的雲沖波,一時間真有些模不著頭腦。
(這家伙,他到底想干什麼啊?!)
而,面對雲沖波那充滿疑問的眼神,鬼谷伏龍仍是無動于衷,微微的笑著,保持著他那無懈可擊的禮節,極有耐心的躬著身。
笑容中,他卻似在挑釁,挑釁說︰」懷疑,懷疑又能怎樣?按照我的本子,現在,你們,便只有逃,按照我的計劃去逃,在我的棋局中,任何棋子,也別想擺月兌我的棋路,自做主張啊…」
盯著鬼谷伏龍,蕭聞霜忽然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具體接洽,說服巨門反叛的,是你吧?」
淡淡笑著,鬼谷伏龍只道︰」正如方才所說,我的說議,從來都無人可拒。」
騎著四蹄皆以軟布包裹的快馬,雲沖波蕭聞霜沒入黑暗當中,身後,鬼谷伏龍不走不避,定定站在帳篷前,如一個遠送的摯友,直到他們已去至不可見時,他方慢聲道︰」他們,能有多少時間?」
「至多,還有兩刻吧?」
平靜的回答著,金絡腦現身出來,道︰」在不引起別人懷疑的前提下,我最多也只能給你爭取到這些時間了。」
「唔,也已經夠了。」
輕輕點頭,鬼谷伏龍道︰」朋友你自己的事情,想來已經處理好了吧?」
金絡腦微笑道︰」對。」
「以此為機,我便用一種非常自然的姿態將我的立場改變,非常激憤的表示了我河套一族對沙族的支持,表示了我們支持項人合兵,南下攻入金州的立場,而沒有準備的塔合,在短暫的猶豫之後,也只好將這現實接受。」
頓了頓,鬼谷伏龍笑道︰」那,通婚的事情,自然也就無疾而終了。」
金絡腦道︰」對。」兩人便不再說話。一起靜靜默立,听那在黑暗當中尖叫和不住撕扯的怪異風聲。
過了一會,鬼谷伏龍方道︰」下面的事情,我該暫時退場了。」
又道︰」而滅口,你有把握嗎?」
金絡腦只道︰」你放心。」
「沒機會再利用戰和之事要挾,又錯過第一時間轉變立場的機會,塔合必已非常不悅,也必會努力爭取到去將那兩名能自沙族大營中逃月兌的刺客擒回。」
「以此,來重建他的威嚴與聲望。」
「憑著陰山的狼軍,和他從夏人中網羅來的那幾名高手,那事情,該不算難。」
鬼谷伏龍淡淡道︰」可,那兩人,卻不會再被生擒了。」
金絡腦微笑道︰」所以,塔合便只能將人頭帶回,卻沒法將’真相’帶回。」
鬼谷伏龍道︰」隨後,朋友,便該是你’出賣’我的時候了,是麼?」
金絡腦肩頭微微一震,道︰」對。」
「將你’出賣’,令每個人也都明白到那兩人其實是冤死,其實與刺客無關,而到那時,塔合他怎樣努力也好,都沒法避免別人的揣測,那對他必定不利的揣測。」
「而同時,你的身份,也正是最好的導火索,會令我大項全軍的怒氣不可扼制,席卷向南的導火索。」
鬼谷伏龍淡淡道︰」好計劃。」
「可,朋友,有一點,你並沒說清。」
「若有機會,你,是否會真得將我’出賣’,令我不得生離這片土地?」
頓了一下,金絡腦斬釘截鐵的道︰」會。」
「絕對會。」
听到這答案,鬼谷伏龍不慍不怒,反而大笑起來。
「好,好!」
「這才算是大海無量的真正傳人,這才有資格夢想肩負項人全族的命運!」
大笑著,他已舉步前行,漸漸融入身前的黑暗當中,只留下一句說話,在風中回旋不定。
「而朋友,便讓我祝你的夢想早日成真。」
「它日,當你真正做好準備時,便帶著你的項人大軍,來中土尋我吧…」
「公子,不能再逃了。」
已在黑暗中奔逃了將近兩個時辰,當第一線東方的曙光開始將草原的邊際鍍上一條鮮艷的紅線時,蕭聞霜忽地勒住馬頭,如是說道。
「唔?」
不明就里的雲沖波,好容易才將胯下的馬匹拉住,卻還是沖到了蕭聞霜前面一個多馬身。
「為什麼不能再逃?」
眯起眼,回頭看向來路的方向,蕭聞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銳利而剛強的光芒。
「因為,再向前走,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理想的地形。」
「還因為,再不停下來歇一歇,恢復體力和做些準備,我們,恐怕就很難把後面的追殺者除掉了…」
「你說什麼?!」
用了大約一杯茶的時間,蕭聞霜已將」布置」完成,同時,她也用盡量簡潔的方式向雲沖波說清了她的擔憂和推測。
完顏家在北方雖然一向都有諜間,但要令鬼谷伏龍這樣從心所欲的在項人大營中自由來去,刺人隨心,縱放隨意,卻絕非一般間者所能安排,換言之,在此次與會的項人高層中,必有人與鬼谷伏龍暗通款曲。
費下這般心血,付出這等代價,若說所謀事小,恐怕誰也不會相信,而無論那目的到底是什麼,蕭聞霜卻敢肯定,至少,破壞掉項人三大族間的互信與合作必是鬼谷伏龍的目標之一。
「那個人,他從來不做多余的事,也從來不會浪費還有用處的資源,所以,會將我們放走,他就一定有著更深更多的所謀。」
「你是說…」
本就不是笨人,這一路上,雲沖波也已用盡心力去揣想鬼谷伏龍放走自己的目的何在,而,當蕭聞霜講述時,他的思考,也已將他帶到了那真相的面前。
「…他想,通過別人的手來滅口?」
驚人,卻算不上意外,事實上,一想到自己本來就打算在次日必然會有的訊問上進行的抗辨,雲沖波就覺得,這樣,果然才是效率最高,後遺癥也最少的一種著法。
(這家伙…)
一時間無話可說,雲沖波只覺得一陣惡寒自背上滑過,全身都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簡直,比蛇還讓人惡心…)
「不過,這也是個機會,一個讓我們把事實再看清楚一點的機會。」
表現上比雲沖波堅強的多,蕭聞霜面不改色,淡淡說著
「鬼谷伏龍是個聰明人,所以,他絕對不會讓他的盟友來追殺我們,那樣的話,當有一天他又需要將這事實揭破時,他的盟友便可以很簡單的將’滅口’的事情操作栽在別人的身上。」
「所以,從來追殺的是誰,我們,便可初步判斷出,與鬼谷伏龍合作的到底是誰,而他到底要想什麼,我們也可以知道的更多一些。」
「呃…」
目瞪口呆的看著蕭聞霜,大力的點著頭,雲沖波卻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只不過,想了想,他並沒有問出來。
(聞霜想的確實很深,也很好,可是,要是,我們根本擺不平追殺的人,那未,一切不就還是完全如那家伙的算計一樣嗎?)
馬蹄聲響,快如琵琶振弦,在清晨的草原上奏出了名為」追殺」的戰曲。
早已因冬深而色作枯黃的牧草,連同上面蒙得一層淡淡白霜,被重蹄深深踏破,陷入本已凍得相當堅硬的地中,與泛著黑光的泥塊混在一處,如無數被草草掩埋的碎尸。
馬踏冬泥,總共約是七十匹左右,全都是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馬背上的戰士們每一個都披著輕便的皮甲,戴著形狀奇怪的頭盔,隊伍中,兩支大旗高高挑起,上面並無文字,只繡了一個青灰色的狼頭,正在張口大嗥,狼口猶有殘血滴下,雖然繡工極粗,卻反而將那股粗野強悍的味道襯托的更加鮮明。
蒼狼旗!
(是陰山月氏族的狼軍,那未說,與鬼谷合作的,就應該是河套金族了…)
以其過人眼力和事先的布置,蕭聞霜默默偵窺著正在急進的馬隊,將鬼谷伏龍的事情完全自腦中拋出。將注意力集中到隊伍前列那三名頭領模樣的人身上。知道了事實的部份真相當然很好,可,若果不能活下來利用那真相的話,便什麼意義也沒有了。
(但是,這幾個家伙,卻不大像項人啊?是了,以前曾有情報說,月氏塔合嘗招募過一些在中土沒法容身的夏人高手,只是,到底是那些人啊?)
深深吸氣,蕭聞霜靜下心來,沉入自己的記憶當中,去追索那些堆積如山,自己只是瀏覽過一遍的資料,特別是針對那些曾得罪強敵後突然消失,卻又一直沒有死訊的高手。而片刻後,當她終于開始將一些破碎的資料連接在了一起時,卻因為驚愕而幾乎失口呼出!
(不會吧,那個人,他最後一次有紀錄的出現,竟然會是在陰山附近?!)
(糟,如果真有他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吁!!!」
長長的馬嘶聲中,急進的騎者們將韁繩勒住,任蹄鐵在草原上犁出過百深溝。而為首的幾名頭領,更都不約而同的在心中低低驚嘆。
前方,是一片連綿的土坡,對馬匹來說,那坡已有些嫌陡,不過,在土坡的中央,也有著寬約三丈左右,可供六馬並馳的緩坡,對這些自幼便精弓馬的項人精兵來說,這種程度的道路,決不會影響到他們前進的速度。
擋著他們的,是人。
前方,土坡上,背對初升的旭日,一個人,正飄浮在空中。
沒有了那由肩至腳的黑袍,臉上也只蒙著塊黑布而非那詭異面具,可,」道法本天,不沾凡塵」這八個字,卻早成了這人與人過招時的招牌之一。
(太平道,天蓬貪狼!)
雖然之前都有過相當不錯的戰績,雖然每個的手上也都沾滿赤血,雖然每個也都是已將」名字」和」過去」一並放棄的亡命者,可,完全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等硬手,第一時間內,他們仍還是需要先不采取任何行動的進行」觀察」。
…同時,他們,也在被別人」觀察」著。
當馬隊止住時,便將他們的頭領凸顯出來,總數是七十七騎的馬隊,組成一前一後兩道弧線,而立馬于陣前的,則有三人。
左邊那人極矮極瘦,在馬背上就如猴子一般,右邊的與他正相反,身高超過九尺,就似座黑寶塔,威風凜凜的,而最令蕭聞霜在意的,則是中間那人。
一個死氣沉沉,連頭也不抬起來的人。
(如果說,左邊的確實是」白猿」袁洪,右邊的是」牛金牛」金大升,那麼,中間那人,恐怕,就真得是那廝了…)
(但是,他的樣子,怎麼會變得這麼厲害……)
蕭聞霜正在思考時,中間那看上去死氣沉沉的人忽地抬起頭來,看向蕭聞霜,陰沉沉的道︰」貪狼先生。」
一語出口,蕭聞霜頓時再無懷疑!
果然是他!
雙手抱拳,蕭聞霜沉聲道︰」李先生,久違了。」心下已有些暗暗擔憂。
原來,那人喚作李冰,本是當朝五大世家當中」晉原李家」的旁系子弟,因為生性好武,偷練了嚴禁旁系子弟私閱的」太白陰經」,被人揭破,他竟然凶性發作,殺長而逃,後來結連了幾名江湖凶徒,于是歃血結拜,佔了一座山寨,自稱」梅山八聖」,聚集了千余嘍卒,縱橫北地,劫掠為生,亦曾為一霸。他八人均有出色身手,又都心狠手辣,詭計多端,其時正是三果亂事方息,帝家治力已衰,地方駐軍擾民則有余,剿匪卻不足,因畏懼他們厲害,竟是睜眼閉眼,只作未聞。李家大本營乃在南方,雖然數度遣人北上緝拿,卻總是無功而返,拿他沒有辦法,後來還是因為他們太過無忌,傷到了雲台山的人,激怒了」混天大聖」孫無法,遣出」霸槍」東方凌,」殺青」楊凡和」霹靂火」秦勝三人率軍討滅,一番惡斗之後,八人五死三傷,山寨一炬,自此再無音訊,時日一長,也便漸漸被人淡忘,只道他們早已傷死路畔,那里想到竟會是逃入了項人地界求庇?
當年他們為惡最盛時,亦曾和太平道有所磨擦,武屈破軍等人也嘗與數度交鋒,亦只難分勝負,後來還是與巨門所部道眾合手,全力出擊,方將幾人迫出太平道所據地界,約定兩不相犯,卻也未能有所殺傷,貪狼當時也曾與戰,與李冰惡斗半日,只覺當在伯仲之間,勝算略大,但現下傷勢未愈,便不免有些忐忑。轉念間,再想起當初與這幾人交戰時和巨門武屈猶是血肉同澤,不料光陰如輪,現下已是陰陽永隔,勢成水火,又難免惻惻。卻又想道︰」這廝別的也罷了,那只’白金聖眼’卻是好生厲害,莫要被他看破了此處機關…」
「哼…」
只看了蕭聞霜一眼,李冰便又將頭低下,淡淡道︰」是什麼人,竟可以讓貪狼先生要留為死拒…」語音未落,忽面色一變,怒道︰」不對,速退!」說著已兩腳發力,將馬蹬踩碎,騰身空中!
但,已晚了!
與李冰的說話同時,他們腳下的地面以及兩側的山坡上,都開始輕輕顫抖,浮現出筆法古樸的發光文字,每個字都大逾一尺,曲曲彎彎,若蟻走蛇行,看上去像畫符倒多過像文字。
若自高處看下,便會發現,那些文字在混亂中自有其序,東勾西直,南屈北劃,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圖形,一個披發怒目,人首豹身的巨大凶神!
說來雖遲,那時卻快,當李冰躍起時,那些文字已在閃爍,一明一暗之後,忽有無聲波動,穿透過場中每樣存在。
一時間,天地皆寂。
隨後,見光驟現,如東方大日初起,破世間一切暗!
每個字,每一劃,皆化作刺眼的亮,強勁的光柱自地面涌現,沖天而起,將七十四騎人馬淹沒,將李冰等三人盡皆淹沒。
奪目光幕中,只听得李冰的嘶聲怒吼!
「他媽的,是昆侖九光?!」
蕭聞霜心中微松,想道︰」還好,總算搶在他識破之前發動了。」
又想道︰」可惜,若是我法力未損的話,單憑此陣,便能將他三個挫骨揚灰…」
這」昆侖九光?」使用時對法力消耗極大,以蕭聞霜此刻狀況,並沒法將之長時維持,只短短十個彈指,那光陣已急速弱下,褪淡,終于消失不見。
但,十彈指時間便已足夠,足夠讓剛剛還生龍活虎的七十四名狼軍戰士變作沒有知覺,沒有生命的倒地橫尸了…
「哼…」
與那些尋常戰士不同,短時間的光灼雖也將李冰等三人的衣服皮膚炙作焦黑,卻沒法對之造成真正的傷害,而如果願意的話,他們甚至還有余力將身側的項人一並救下,只是,正如蕭聞霜的判斷,他們,完全無意如此。
(想要把力量完全保存,然後合力將要殺的人除掉,帶回,是嗎?很好的想法,那未…就來試試吧!)
幾乎和光壓的撤去同時,李冰等三人同時發動,但,比他們更快,蕭聞霜的身形,已經幻做一團藍光,閃到了李冰身前!
(嗯,這是…)
原也料定蕭聞霜會采取快攻法游斗三人以制造機會,卻沒想到蕭聞霜會先挑上自己,李冰微微一驚,出手卻並不慢,只見白光一閃,右拳早已揮出,正是他結合」太白陰經」悟得的殺拳」白金聖拳!」
「踫!」
不偏不倚,重拳及胸,雖然蕭聞霜的左手及時擋在了要害部位上,卻完全沒法與李冰那第已超過了第七級境界的壓倒性力量相抗,骨裂脆響聲中,蕭聞霜被李冰震得口角溢血,倒飛而出!
(這…糟!)
深知蕭聞霜的厲害,李冰絕沒有幻想過可以這樣輕易得手,所以,當蕭聞霜吐血而退,面色難看的反而是他,而,當他看清了蕭聞霜的去向時,那臉色,就加倍難看。反是蕭聞霜,雖然重傷,卻帶笑容。
原已刻意留力踩出」霜履」反飛,更借助到李冰一拳之力,蕭聞霜的去速,已快至李冰沒法掌握的地步,而對于本想自背後包抄她的金大升來說,就更是這樣!
「嚓。」
「轟!」
輕響聲後,是轟然的爆炸聲,金大升的得意殺技」火雷噴」未及出口,已被蕭聞霜的如發冰劍刺穿在喉中,轟然自爆,立時將金大升的身子炸得只剩下半截!
(好,去了一個了…)
一念未松,急風已響,在蕭聞霜未及反應之前,已感到背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反手刺回時,卻打了個空,反因用力過度,將背上傷勢牽動,又是一陣鑽心疼痛。
(數年不見,袁洪的身法竟是更快了…)
當初對戰梅山八聖時,蕭聞霜便已吃過袁洪的苦頭,知道這人雖然長力不繼,但十步之內的進退趨避卻堪稱天下有數的好手,直是如鬼如魅,難判難測,一直便有提防,但提防歸提防,當袁洪終于出手時,她卻仍是沒法防下。
昔日天門九將與梅山八聖對戰時,袁洪便曾制造許多麻煩,後來還是巨門出手,以其不動如山的土系法術將自己身側方圓二十步內盡皆封禁,才將他的長處限制,本來以蕭聞霜之能,也不是不能以凍氣來將身側封鎖,可,現下的她,本就只能做到第六級頂峰那地步,更因方才全力布陣而虛耗太過,實已沒法做到。
(呼,頭痛,要是剛才是被打向袁洪的方向就好了…)
蕭聞霜固然頭痛,但她的」一發冰劍」收發如電,刺金若紙,也令袁洪有所忌憚,一爪得手之後,也不敢輕進,半蹲在十數步外,兩睜得滾圓,盯著蕭聞霜。
輕輕吁氣,李冰信手拖了兩具尸體過來疊起,將身子坐下,慢慢道︰」老二,老六的仇,還是我來報罷。」反令袁蕭二人都是一愣,蕭聞霜正想道︰」這廝怎地轉了性了,竟不聯手圍攻…」卻听李冰驀地一聲怪吼,額間肌肉一陣蠕動,竟被向兩邊擠開,現出一只眼晴,豎于額心。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下,放出數毫白光,四下橫射,似是找尋什麼。
蕭聞霜見他如此,臉色一變,方要搶身向前,卻早被袁洪覷得是空,電光一閃,已又在蕭聞霜肩上留下一道血口。
與袁洪的飛擊同時,李冰的」第三只眼」中放出的白光似是終于找到目標,凝下不動,只見他右拳再揮,一道白光閃過,將他身前數十步外的一塊空地轟得土石迸濺,煙塵沸揚。
全不理會袁洪這邊動靜,李冰箕坐不起,只盯視著那煙塵當中,慢慢道︰」小子,出來吧。」
「在我’白金聖眼’之下,這種小花樣,是沒得用處的…」
蕭聞霜心中暗恨,想道︰」可恨,若不是這廝,公子斷不會這般容易將行跡敗露…」
原來李冰偷讀」太白陰經」,後又闖蕩江湖,學得了若干南方土蠻道法,結合原練的太白陰經,悟得兩大絕技傍身,一是攻殺強敵,所向披糜的」白金聖拳」,一便是能夠辯虛實,判真偽,又能將心力實化的」白金聖眼」,那」白金聖眼」平時卻看不出,乃是隱于他額頭正中,只有在他刻意發動時才會出現,若單就外形而言,倒和」鬼谷七神通」當中的」天眼通」有幾分相像。
其實蕭聞霜所布的」昆侖九光?」並非怎樣隱蔽,若非李冰太過托大,認定他兩人必是倉皇而逃,斷不敢回首逆襲,又未想到會在塞外遇上蕭聞霜這種道法高手,以他的」白金聖眼」早可將之看破,也斷斷不會中其埋伏。
在蕭聞霜的心中,還未開悟」太平之力」的雲沖波,並無能力來面對這種血殺場面,更大可能是成為一個累贅,成為對手來牽制自己的一個」籌碼」。所以,在一開始,她便將雲沖波封藏在土坡上面,告訴他說自己有足夠信心自保,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可沖動,又在雲沖波所乘馬背上負以大石,打使遠去,制造出了雲沖波已利用自己的狙擊遠 的假象,在蕭聞霜的本意,其實有著」若不行時,便拼死偕亡,也要保證公子能夠安全離去」的打算,只未告訴雲沖波,在她的心目中,自覺那藏身處雖是倉卒而成,不是十分周密,但」昆侖九光?」一旦發動,場中便是一片混亂,縱有些少破綻,也自然掩蓋,對手的注意力又該大部被自己吸引,只要雲沖波別沖動而出,就不至敗露,誰想,竟遇上了練有號稱」能知一切虛幻」的」白金聖眼」的李冰?
冷笑著,李冰再不理那正在大口咳嗽,狼狽不堪的自煙塵中踏出的雲沖波,緩緩站起,道︰」老二,這小子留活口。」說著身形一抖,已化作一團白光,投向蕭聞霜。
不是沒有注意到蕭聞霜對雲沖波超乎尋常的關注,但,自方才一拳當中,李冰已察覺到了蕭聞霜力量的嚴重衰弱,自恃有第八級力量傍身,他便不肯去用要挾的手段而是渴望能夠將之正面擊倒。
「貪狼,當年巨門給我的恥辱,便由你這位在巨門之上的人物來償還吧!」
大吼著,李冰的雙拳連環揮動,以佔盡優勢的壓倒性力量將蕭聞霜逼至節節退讓,拳勁所波,更將地面上轟出無數深坑,蕭聞霜本就力量未復,方才又費力布陣,現下至多有第六級初階力量而已,便連雲沖波袁洪也都不如,那里敢與他硬撼,只以小巧功夫不住騰挪避讓,偶爾見是機會,冰劍一遞,卻還未近身便被李冰拳勁震成飛灰,那里傷得著他?
(當年不過第七級上段力量的他,數年不見,竟也練至了第八級境界,看來,雲台山屠滅梅山一戰中,他的確領悟了許多東西…)
(對付他,不會再有方才刺殺金大升的那種機會了,真人,我該怎麼辦?)
眼見蕭聞霜遇險,出奇的,雲沖波卻沒有奔前相助,而是站在原地,微微的蹲著身子,盯住袁洪。
(這小子…)
對雲沖波的」沉著」略有些意外,卻和李冰一樣,因為雲沖波的」被隱藏」,而不將他放在眼里,袁洪只微微猶豫了一下,便身子一蜷一彈,如一只大猴般撲向雲沖波。手背上寒光閃現,已將鋼爪彈出。
「嚓!」
藍芒驚現,血光飛濺!
血光濺,出自雲沖波的身上,被袁洪雙手交叉撕扯出的六條血痕,那,原也是每個人的意料當中。
可,輕風中,卻還有半片衣袖,緩緩飄動,緩緩落下。
赤著右臂,袁洪半蹲在雲沖波側後方十余步遠的地方,面色驚疑。盯著雲沖波的右手。
那手中,但見藍芒漸斂,正緩緩趨回,現出樸刀形狀。
「小子,你那刀…」
雲沖波冷笑不答,橫刀胸前,果是十分氣勢,心里卻是暗呼僥幸,想道︰」好險,幸好從那之後我就一直把蹈海帶在身上,要不然的話…」
夜來項人突擊,三人隨身物件盡數失落店中,卻喜雲沖波知道這」丑刀蹈海」非同小可,十分重視,又知現下風雲變幻,自初離依古力後便改為貼身收藏,那些項人又都是粗魯之輩,只是將三人羈拿,並未搜檢,蹈海才得以幸免,他自當日石林一事中激發蹈海之力破去敖復奇的」白之拳」後,對之的了解與掌握,也似是又上層樓,雖仍是沒法達至自己夢想中那神一般的境界,也再沒能重現過揮出」金之拳」的威風,但所能發揮的力量,卻已較以往又大有精進,袁洪自恃身法精奇,並未將他看在眼中,險險吃了大虧。
只是,若論兩人真實力量,袁洪的第七級初階力量無疑仍在雲沖波的第六級頂峰力量之上,而論到對敵經驗,招數變化,他更是勝出雲沖波多矣,只懼雲沖波手中寶刀厲害而已。他一招涉險之後,早將心神捺定,看清局面,再不急于求成,只是圍著雲沖波滴溜溜的游走不停,此時局勢已明︰雲沖波若能有那怕一刀砍實,袁洪必然無幸,怎奈兩人身法相差太遠,雲沖波雖盡全力,也捕捉不住袁洪進退軌跡,數度出刀無功,反又增了幾道傷口。
袁洪再斗數合,心中益定,出手之際更不住嘿嘿怪笑道︰」臭小子,你這把刀倒也不錯,看你千里送刀給爺爺的誠心上,待會兒爺爺廢了你時,必不教你吃太大苦頭…」雲沖波知他亦是欲要擾亂自己心神,只管屏心靜氣,要去察判他的身法,並不答他。
蕭聞霜雖與李冰惡斗,卻不忘雲沖波這邊,見雲沖波雖落下風,卻堪自保,心中漸定,想道︰」這般下去,公子至少可保得三百招內無憂…」但高手對敵,怎容分心?早被李冰覷得空檔,看著親切,驀地暴喝一聲道︰」呔!」額頭上」白金聖眼」再現,一道毫光放出,投在蕭聞霜腿上,竟如金鐵實物般錚然有聲!蕭聞霜正待變招時,卻覺身子忽地變得極重,」浮空術」竟似突然無效,不覺心下大驚︰」他竟已超越’識幻’境界,練至’破法’境界了?!」
原來這」白金聖眼」本源乃是」太白陰經」所載究極咒法之一,原喚作」太白神目」,傳言可溯至上古神世,練成後蓄于眉心,對敵之時發動,威力無窮,依練者修為深淺分做三層︰其一為」識幻界」可以窺透諸般幻術玄障之蔽,溯本探源;其二為」破法界」,可以破除對手所用諸般法術效果,攻防皆妙;其三為」悟空界」,練成後,可以自造異元空間,將對手囚流于斯,又能隨意模擬對手交戰,增益修為。當初李冰與太平道敵對時只練至第一境界,蕭聞霜心中自然明白,雖是原也提防他另有進階,但交手十數合都不見他發動,不免心意漸馳,卻不防李冰竟是潛藏待機,頓時已陷險地!
蕭聞霜此時力量遠落下風,所恃者無非身法輕便,招數巧妙而已,這一下驀遇意外,只慢得一下,已被李冰迫在死地,再無退路,李冰與她纏斗許久方得此良機,自然不肯輕縱,惡狠狠的雙拳齊揚,左右夾擊猶覺不足,竟又將一股真氣運至額上,」白金聖眼」大開,硬生生鎖住蕭聞霜身形,竟教她如待屠羔羊一般!
(真人,救我…)
雖然心志極堅,但蕭聞霜終究還是女子,眼見死局當前,仍是不自由主,向著那明明早已逝去,那她視之如父的老人,在心底發出呼救。
下一刻,當李冰的拳風已將蕭聞霜臉上的黑布掀動時,低低的聲音,忽在蕭聞霜腦中響起。
(聞霜,我已幫不了你了,要救你,只能靠你自己,靠你自己的」完全境界」了…)
「真人,這里是…」
在發問的,是蕭聞霜,困惑之極的蕭聞霜。
舉頭望天,只見一片淡淡的乳白熒光,地面也一樣,極目看去,似是能夠看到極遠,卻又似是只能看出數步以外,會有這種奇怪的」不協調」之感覺,是因為,除卻這種白色的熒光之外,蕭聞霜便再沒法看見別的任何東西。
在她的對面,微笑著負手而立的,是張南巾,一個早已過身的老人。
一切都是那麼不可索解,一切都是那麼令人困惑。
觀察和思考著周圍的」異樣」,蕭聞霜亦一直在努力想尋找出一個」答案」,一個能將這一切解釋的」答案」,而很快,她也已為自己找到。
一個令她」黯然」的答案。一個令她發現,」失敗感」和」失落感」正如海水一般慢慢漫過自己,將自己完全淹沒的答案。
「我已經死了嗎?」
「對不起,真人,到最後,我還是失敗了…」
微笑著,張南巾緩緩搖頭。
「無須自責吧,聞霜。」
「就算失敗,也不值得這樣,只要盡量的努力過,便沒必要這樣的沮喪。」
「而且,你也還沒有失敗。」
「你所在的,並非你所想象的’死域’而是你自己的’心’啊…」
…
「就是說,真人,我們現在所在的,是我自己的’心’,卻是我並不了解,並不掌握,亦就是你一直安居的角落?」
滿臉都是問號的蕭聞霜,疑惑的發問,雖然對張南巾一向都有最高的程度的信任和尊重,可,眼前的這一切,實在是太奇怪,太不可思議了…
「對,在李冰的拳將要傷害到你的前一瞬,為師將你的意識拘來,來到這個時間已完全停滯的地方。」
「希望,還來得及。」
「來得及將為師還未有教給你的’最終秘密’告知,來得及,讓你領悟屬于你自己的’完全境界’…」
…
李冰已放心了,雖然他的雙拳還未轟在蕭聞霜的身上。
因為,他看到,蕭聞霜的眼楮,已閉上了。那,就是一個很明顯的標志,一個已經」放棄」的標志。
所以,當蕭聞霜的雙眼忽然又再睜開時,他會吃驚,很吃驚。
吃驚,但不怕,也不慌。
因為,蕭聞霜,已完全暴露在他的拳下,在這個距離上,他相信,除非蕭聞霜能有足以反制他的更強力量,他便不會再讓蕭聞霜有機會存生。
而且,蕭聞霜也的確沒有任何動作,僅只是睜開了眼楮,仍舊木然,不避,不擋。
但,他卻錯了。
睜開雙眼時,蕭聞霜的眼神相當復雜,有失落,有悲傷,有決絕,有剛毅…還有,自信。
了然,自信。
隨後,她閉目,旋又睜開。
李冰雙拳夾擊,如兩道狂風相撞,更以」白金聖眼」制住蕭聞霜的身形。但,當蕭聞霜再度睜眼時,僅以右足後跟為軸,輕輕擰身,李冰便忽覺額頭一震,蕭聞霜竟已月兌出他聖眼光芒控制!
然後,蕭聞霜,閉目,飄起。
如一點柳絮之于狂風,如一葉輕舟之于大江,蕭聞霜緊閉雙眼,身子輕輕飄動,似無骨般,飄動于李冰的拳風當中。
拳雖強,卻傷不著她。
那一飄,雖然無力,卻如天機,雖輕若芥子,鄙如巴人,卻因其合時,而至泰山不得鎮,天子弗能誅。
其意不戰,卻令李冰的重拳無處用武,不唯擊空,更險些自己撞在一處!
(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成功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明白了,真人,您的苦心,我終于明白了…)
默默存想著,蕭聞霜的眼楮再度睜開,一瞬間,竟似有驚人光芒綻放,李冰首當其沖,竟不自由主,心生懼意!
反手撕去臉上黑巾,露出了她的冰潔玉容。飄于空中的蕭聞霜冷冷注視著李冰。而同時,一種奇怪而冰冷的感覺,更在她身上出現。
「李先生…我們再來戰吧!」
…
「完全境界,那東西,它其實是一種技巧,一種智慧。」
「一種將自己的力量做最大程度發揮,同時將對手的力量去做最大程度限制的智慧。」
「而同時,那東西的奧義,它卻並非語言可以傳遞。」
「現今天下最強的人中,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完全境界’,而或者,可以這樣說,沒法找到自己的’完全境界’的人,便不可能步入’最強者’之林。」
「所以,那天,雖然巨門他們有’木十郎咒’,卻還是擋不住陽明。」
「而聞霜,你若能找到你自己的’完全境界’,你便可以勝出,一定可以。」
「因為,你的傷勢,其實早已痊愈,只是,為師所輸入的經驗,記憶和一些殘余的’生命力’仍然滯留你的體內,與你原本的力量相互沖撞,才導致你始終沒法將自己的力量恢復。」
「在領悟’完全境界’之前,你便沒法子自由的掌握這些東西,只能讓他們在你的體內鳩佔鵑巢,將你干擾,將你牽制。」
「而若能找到屬于你自己的’完全境界’,聞霜,你便能行。你便能將為師的經驗與記憶完全理解,完全吸收,而將這些外來者收編之後,你便能抬回你的力量,你便能再無滯絆的去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去向,比為師已走到的地方還要遠的地方。」
「別懷疑自己,你行的,若非看好你的資質,為師也不會將你超拔至巨門之上。」
「心清若冰,天塌不驚,將你的心神完全的松馳下來,去迎接那一瞬。」
「生死邊際的一瞬,當初,為師,也是在這樣的一瞬當中覺悟。」
…
(這是什麼東西!)
心下怒罵,李冰的雙拳連環揮動,舞成一道道光幕,交疊堆進,每每有拳光蕩出,擊中地面,立時便一片土石飛濺,但,如游魚般,蕭聞霜在拳光當中進退趨避,光幕雖密,她卻總能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過。
(是了,當才只是初步的」領悟」之後,同樣的身法,卻就能收得完全不同的效果,果然,真人,您為我打開的,是完全不同的另個天地啊…)
面無表情的蕭聞霜,快步走避于拳光當中,與之同時,她更確認到,之前一直令自己心憂的」內患」,確已消失不見,雖然,因為方才的消耗太過,暫仍沒法運聚起第六級之上的力量,可,蕭聞霜卻知道,只消假以時日,自己必能如張南巾之所說,不僅僅是重履第八級境界,更有可能去向那更高的地方。
…但,同時,一種」哀傷」的感覺,卻也在蕭聞霜的身上出現。
…
「可是,真人…」
已將要听的東西都听清記下,在將要回復到」真實」當中去面對李冰的殺拳時,蕭聞霜卻半轉不前,欲言又止。直到張南巾給以一個微笑的鼓勵時,她才繼續說下去。
「如果我將真人您的’記憶’與’經驗’吸收,如果我將您殘余的生命力也都收用,那麼,真人,現在的您…」
會怎樣?那是一個令蕭聞霜畏縮不前的問題,特別是,當她看見張南巾臉上那種淡然的笑容時,那種」刺痛」的感覺,更是令她的心陷入到極不舒服的抽搐當中。
「那答案,你應該早就明白的吧?」
微笑著,張南巾緩緩走近,輕拍著蕭聞霜的肩頭,神態溫和,如一個老人,在送心愛的女兒遠行。
「若非在心中對此有著認知,有著連你自己也不敢面對的認知,你又怎會到今天還不能將為師的’禮物’盡數吸收,怎會到今天還沒法將你的力量回復了?」
「現在的我,本就只是點殘余,在該做的事情做完之後,我更也沒有繼續苟延的意義。」
「該死的,總是要死,該活的,則要完成他的責任。」
「便讓我這老人睡去罷,聞霜,未來,已該交付到你們的手中了…」
…
察覺到了蕭聞霜身上的異常變化,卻不服不忿,更確信于雙方力量級數上的絕對差異,李冰並沒有畏縮,而是攻殺的更凶更狠。
(一拳,只要一拳就好!)
一千拳中,或者蕭聞霜就能避過九百九十九拳,但,只要一拳轟中,縱使同時被蕭聞霜擊到,李冰也有自信將」最終勝利」取得,帶著這樣的決心,李冰以堪稱」渾潑」的攻勢將蕭聞霜淹沒。
若秋風中,夢澤上,將萬物灕怫的,一場連天苦雨。
漠然著,蕭聞霜在亂拳中寂然進退,如寒苦雨中一遠客,挾傘異鄉,自守冰心不污。
(可惜…)
用與先前不同的眼光觀察,蕭聞霜在李冰的拳法中看出無數破綻,默默存想于心,她已知道,若自己還有第八級力量在身,便能在十五招內要李冰授首于地,而縱使只能用出第七級中段左右的力量,也有信心于二百招中逼使他賣出致命破綻,但,現在的自己,卻只能勉強用到第六級上段力量而已。
(機會,必須要有力量才能把握啊…)
一個擁有」力量」,一個掌握」技巧」,暫時的,兩人的戰斗陷入僵局當中。
似是某種惡毒的玩笑在保持什麼平衡,當雲沖波可以自保時,蕭聞霜幾涉于死,而現在,當蕭聞霜漸漸將局勢扳回時,雲沖波的局勢,卻越來越糟了。
仍是先前那屈身橫刀的架勢,身上的傷口卻已增添到了二三十條之多。雲沖波大口的喘著粗氣,強忍著一陣一陣的疼痛,不肯叫出聲來。
(這死猴子,下手…還真夠狠!)
(這樣下去,光流血也要流死了!)
與那邊的戰況完全不同,對峙雖已良久,真正的交手卻只有三四個回合,每次都一樣︰看到機會後,袁洪一閃而過,鐵爪揮動,在雲沖波身上留下數道血口,而同時,雲沖波也必將蹈海全力揮動,可,除卻第一次外,他便再沒有那怕一次可以對袁洪造成真正的」危險」。
(再快一點,如果我能再快一點點,一定可以砍死這頭猴子!)
恨恨的在心里罵著,雲沖波卻也知道,自己這完全是在作夢。
(唉,這把鬼刀,說不靈吧,時不時會有點用處,說它靈吧,急的時候,卻又不肯救命…)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卻也不敢將精神有半點放松,透過布滿渾身上下的傷痕,雲沖波已清楚知道著袁洪的可怕。
趁勢進擊,本就是武學之理,當雲沖波落盡下風時,袁洪自也不會給他太多喘息和調整的機會。出手的頻率越來越快,雖然每一次的收獲再沒有先前豐富,可積少成多之下,卻令雲沖波的傷勢累積的更多更重。
…雲沖波,已幾乎可說是瀕臨崩潰了。
直到,他,揮出,那一記,反手刀。
那將袁洪的頭巾揮落,幾乎將之頭顱斬下的一刀。
(嗯,我這是…)
令雲沖波訝然的一刀,同時也令袁洪驚疑,將攻擊暫停,蹲下。雲沖波自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喘息回復的同時,他也努力開動腦筋,想要找出原因。
力量?久戰之後,那東西只會變弱而非變強;速度,與力量一樣,沒有突然增加的理由。
(難道,是蹈海終于看不過去了?)
一閃而過的想法,令雲沖波極是高興,但,只一閃,他已認識到那事情的不可能。
(沒有藍光,而且,一點感覺都沒有唉…)
寒冬朔日,汗也好,血也好,都很快膠結起來,與被撕破的衣物縴維纏成一球一球的,混著濺在身上的沙礫,又癢又痛,十分難受,可是,雲沖波現在卻無暇去考慮這些東西,」嚇阻」的效果不會持續很久,若不能盡快找出方才的」一刀」為何會快,他可能就永遠也不會再感到什麼是」癢」或」痛」
(嗯,是了,剛才我出刀的時候,很累,很倦,所以,並沒有立刻注意到那猴子的出攻,是他快要迫近時,才猛然警醒,反手一刀,難道說,觀察和思考之後的」出刀」,反沒有象這樣靠感覺驚醒之後的出刀快?)
難以置信的答案,荒唐的答案,可,當一切已瀕于死境時,人便會有勇氣嘗試隨便怎樣不可思議的東西。所以,下一次,當袁洪撲近的時候,雲沖波竟做出了瘋子一般的舉動。
瞠目對敵,不做任何反應,他便一直等到每一寸肌膚也等開始戰兢顫縮,等到心底那」危險」的感覺尖叫著將整個心屋瘋狂撕扯時,他才吐氣,發力,出刀!
一刀破空!
卻,只斬下了」空」。
「砰!」
因為幾乎沒有趨避和反擊的舉措,所以,這一次,袁洪的十指鋼爪盡數奏凱,飲到了雲沖波皮下的滾燙熱血,更因為沖力的巨大,而將雲沖波完全掀起,遠遠跌出,幾乎摔昏過去,而若非袁洪也是心有忌憚,在這一擊中有所留力的話,他更有可能便就此全功。
(他媽的,什麼鳥東西…)
明明已摔得昏頭昏腦,雲沖波卻還要勉力掙扎爬起立刀,以防備袁洪的跟進追擊。
(怎地,這一次比上次還慢啦…嘶…)
被鋼爪撕拉出的新鮮血口,踫到沙礫時的那種疼痛感遠遠勝過其余,令雲沖波連思路也沒法集中,嘶嘶的吸著冷氣。
而,這時,一個想法,突然鑽進了他的腦袋,令他因驚愕而幾乎將蹈海丟下。
(不會是這樣的吧?)
(可,太,太荒唐了!!)
風聲再振,是袁洪終于撲至,尚未從」沖擊」中回復的雲沖波自然無心硬撼,將蹈海奮力舞動,希望可以再爭取到多一點時間去把自己的」想法」盤算清楚,卻忽地听到,尖嘯沖宵,正是蕭聞霜的聲音!
驚回首,兩人方看見,另一邊的死斗已有結果。
面色慘白,口角溢血的蕭聞霜以」一字馬」的身法橫飛于空,雙拳握,右腿繃,只將條左腿彈得筆直,似支一往無前的標槍,腳尖光閃,正踢在李冰的喉結上!
蹲踞馬步,雙拳平提卻不轟出,李冰臉色紅至若要滴血,額上頸上血筋暴凸,顫個不停,都有指頭來粗,看上去極是嘔心。
眼見李冰遇險,袁洪自是大驚奔援,可,不幸得很,在方才與雲沖波的番纏斗之後,他所落的位置,卻偏偏較雲沖波之為遠!
輕功自是不如袁洪,但知覺的比他更早,更先佔了地利之優,雲沖波竭盡全力,將蹈海舞成一團光幕,將袁洪暫時阻止。袁洪心情急燥之下,發揮更加受限,數度沖突無功,竟還險險被雲沖波斬中。
片刻延耽之後,吼聲再起,卻出自李冰口中。
「嚎!!!」
慘嘶著,李冰的雙腿似是再沒法支撐身體的軟下,令他的身子向後跌去,自蕭聞霜的腳尖上月兌離,同時,那一直緊繃的雙拳,也似是再無力握住,松馳開來。
月兌離的同時,鮮艷的紅,鋪濺開來。
「哧!哧!」
血筋盡爆,產生出沒法數清的各種奇形傷口,似比拼般,將李冰的血液肆意向外擠噴,僅僅數瞬工夫,他身周數尺內的地面已都被染成通紅,反是蕭聞霜,腳尖甫一月兌離,即已身子急旋,退後拔起,半點血也未被濺在身上。
勝負,已分了…
被蕭聞霜的一腳將氣脈摧破,再沒法約束體內橫走真力而致爆體之厄,直到亂走真氣隨著六成以上的鮮血一並涌出體外時,李冰才能重取對自己身體的控制,但,正如蕭聞霜那已不屑再上前動手的眼神一樣,他那軟若無骨的雙手,身子,掛在嘴角的慘然的笑,都在表明著一個事實。
勝負,已分了…
搖搖,晃晃,李冰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只剩下短短的一點時間了。
抬起頭,以一種」絕望」卻又」無謂」的態度,李冰看向蕭聞霜,那眼神中,猶有」解惑」的渴望。
旁觀者或只會覺得蕭聞霜勝的漂亮,可,他這當局者卻清楚的知道︰在剛才,蕭聞霜先以一連串密絲合扣的變化將自己的重招連續引發,使氣血被激至動蕩難平,之後,不予自己平息機會,將先前自己散亂橫走的殘逸拳勁以玄奇手法收集,挾聚左腳尖上,更把握住那萬分之一毫的微弱機會,將在那一刻中剛好最弱的喉頭蹴中,將正行走過斯的真氣截斷,使之失去控制,自行橫走,而她的力量更籍此機會長驅而入,將自己體內的關口一一攻破,在這過程中,每一細節均是驚險萬分,任何一個環節上若有閃失,現在的蕭聞霜,便必定已被自己轟至半殘,頹然委地。
而且,在方才的最後一擊中,兩人的正面對撼,更令他將一些事實」掌握」,將一些蕭聞霜正在努力」掩飾」的事實掌握。
(為什麼?若是拼命求存,我還可以理解,你這樣子,卻等于是將自己的命全押給了那個小子,為什麼…)
冷然回視,蕭聞霜的眼神,似在說話,在說︰」你或就不能理解,但,當我的生命是籍由他人而得已延續時,我便不會害怕,不會害怕將自己的生命托付在他人手上…」
「哼。」
輕哧著,似在冷笑,又似在嘆息。李冰的身子抽搐了一下,跌倒于地,再沒有了任何動靜。
隨後,在雲沖波大喜沖近之前,在袁洪沒來得及失色之前,蕭聞霜,微微顫抖,忽地自空中墜下,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正如李冰所察覺到的︰方才將李冰攻殺的一系列招數因然精彩,卻已令蕭聞霜瀕近虛月兌,那一瞬的反震之力,已令她的身體超出了負荷能力,只比李冰多撐持了片刻,她已不支,倒下。
(公子,下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啊…)
(嗯,這是?!)
(好!)
(壞了!)
本是一喜一驚,現在也還是一樣,卻已完全易人,運命之弄人,便常常是這樣的充滿戲劇。
隨著蕭聞霜的倒下,大勢再度逆轉,一瞬的驚愕之後,袁洪與雲沖波同時反應過來,明白到了這樣一個事實︰兩人只能活一個,活下來的,也就成為今日最終的勝者。
這樣的壓力,令兩人都在第一時間內選擇了」慎重」,也令雲沖波終于下定了決心。但,很奇妙的,他的決心,卻非因自己而下。
(僵持下去,死的一定是我,那未,聞霜也就死定了,她那樣豁出去,是把希望寄托給了我,如果最後失敗的話,到了下邊,我一定會被她瞧不起的…)
刀交左手,雲沖波緩緩直身,將右手翻到背後,猛一用力,將已被袁洪撕得亂七八糟的殘袍整幅撕下,因為用力很猛,和袍子糾結一處的半凝血塊也都被硬生扯下,本已有些干結的傷口受此外創,頓時又都迸裂開來,熱血流溢,雲沖波卻似是猶嫌不足,竟又回過刀來在自己胸前橫斫數下,血流滿胸!
「來吧…」
重傷浴血,雲沖波卻似是在笑,笑著,他跌跌撞撞,走向袁洪。
(這小子,他瘋了麼…)
雖然見慣了許多大場面,袁洪卻還是不寒而粟,可,困惑歸困惑,那卻不會令他手軟。
「小子,納命來吧!」
尖叫著,袁洪再度掠出,較之方才,已不再留力的他,去得更快,更急!
「嚓…」
極輕極輕的一陣聲音掠過,空氣中,血珠飛濺。
已被撕得血肉模糊的身上,又添五道傷口,最深的地方已能看見里面的森森白骨,受著這樣的重傷,雲沖波已沒法再站得住,晃了幾下,終于僕跌倒下,卻勉強用蹈海支住了身子,只是半跪著,連抬起頭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雲沖波身後,十一步外,袁洪雙手箕張,木然而立,右手背上的鋼爪寒光閃爍中有血珠滾落,正是剛剛自雲沖波身上斬獲而得。
但,在痛苦之中,抽搐著嘴角,擠出一個笑容的,卻是雲沖波。
(死猴子,還不死嗎?)
「吱。」
低響著,深殷的紅線在袁洪的身上出現,更迅速擴張,很快的,已自腰下延伸至肩。
「嘩!」
血泉迸,紅線裂,方看出那竟是一道巨大的刀痕,一道將袁洪的身子整個一剖為二的刀痕!
(以傷捕風,好小子…)
終于明白到雲沖波的真正戰略,卻已不及,腦中閃過最後的想法,隨後,袁洪的意識,完全終止。
「吁…」
喘著氣,雲沖波努力的把身子直起來,卻因為身上的諸多傷口的提醒,而痛得整個臉都收縮起來。
(嘶,和剛才一樣,血淋淋的傷口,果然有著更加敏銳的感覺,可是,這樣的事情再來一次,我一定會死的…)
痛苦著,卻也快樂著,因為,自入金州以來,雲沖波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尊嚴」,有了」自信」。
(聞霜,這一次,是我救了你呢…)
支著幾乎是破爛不堪的身軀,雲沖波慢慢挨向正昏厥于地的蕭聞霜,那一刻,心里只有簡單喜悅,只想趕快將蕭聞霜救醒,向她炫耀的他並不知道,這一戰,只是一個——綠@色#小¥說&網——,是他隨後將要面對的無數血戰,惡戰,苦戰,死戰…的一個——綠@色#小¥說&網——,也是他被後人尊稱為」太平天刀」或曰」風雲第一刀」的一個——綠@色#小¥說&網。
不經意間,他已在走入歷史,走入到那些大事件當中去了…
注︰昆侖九光?︰光系究極法術之一,最利群攻,對術者效果猶佳,缺點是前期準備太過復雜,而且對使用者的法力消耗太鉅,鮮有人能夠將之長期維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