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聞霜身陷僵局,雲沖波眼角跳動數下,右拳緊握,終于還是沒有什麼動作。
(不行,這樣出手,只會更糟,在能夠」控制」之前,我還不可以參戰。)
(可是,就這樣看著什麼也不做的話…廢物,我真是個廢物…)
當日長白一戰,雲沖波落入公孫伯 手中,被他以」吞食天地」噬食生命,卻不料異變驟生,在無比驚恐的尖叫聲中,公孫伯 的身體如豬尿泡一樣快速膨脹,只短短數瞬,已變作皮薄若紙,有三人來高的巨大形象。
為自己的生命,他曾作出最後的掙扎︰似乎有所覺悟,他拼盡全力將尚是自由的右手戮刺向雲沖波的頭頂,更嘶嘶的尖叫著一些已含混不能分辨的字語,而當他的那只右手被蕭聞霜的冰刃斬斷的時候,他也似是終于到了某個極限,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自中炸裂,變作一堆腥臭難聞的血水,再無骨肉殘留。
為這種奇怪的變故而迷惑,和有著太多的秘密需要掩蓋,兩人在當時並沒有與曹奉孝等人認真討論些什麼,在雲飛揚隨劉家諸人離去後,二人也只有悻悻離山,與路上發現到盛京果已落入孫無法手中,兩人在大為贊嘆天機紫薇的奇謀遠計時,也商議下來,索性取道帝京,在觀察完帝京景應該會有的」回應」之後,再南下松州,去尋找玉清一支的太平道眾。
兩人路上探論,都是糊里糊涂,自我開解下來,只勉強覺大約該還是因雲沖波身為」不死者」具無限生命,公孫伯 以」有限」而欲吸攝」無限」,難以容納,終至爆體而亡,但雲沖波自那以後,體內勁力竟就莫明其妙的強了許多,舉手投足,竟已逼近蕭聞霜,漸有第七級頂峰的力量,便再沒法解釋,兩人苦思許久,到底無法解釋,相對苦笑之後,遂決定順其自然。
只一般事堪虞︰那力量雖強,雲沖波卻沒法控制,每每欲撫牆舉杯之時,卻弄至屋毀桌碎,不堪收拾,也不知惹了多少麻煩,更會激沖自己體內氣脈,痛苦難當,可說是點用也無。還是後來蕭聞霜有了經驗,加意留心,以自己法力中和壓制雲沖波力量,兩人方才能太平行路而不至受路人側目,但這樣下來,雲沖波卻連原先那已可力斬袁洪或是自保于亂軍的本事也沒法發揮,直是成了蕭聞霜身側的一名看客。
一如此刻,明知道自己若能遙遙出手試探,蕭聞霜的把握便會大增,可剛一聚力,雲沖波就已骨痛若碎,將嘴唇也都咬破方才站住了身子,那里幫得上忙?」‘冰火九重天‘,他們已開始感到不耐煩了。」
囁嚅著干癟的嘴唇,仲達微微的搖著頭,帶一點冷笑的樣子,評論著。
據守節碑約有一里多的地方,在帝京那綿長雄高的城牆上,高打著大如車蓋的朱傘,傘下擺著張精刨細鏤的雕花椅,椅中傴僂著一名橘皮老者,正是仲達,身後一字排開,立著三人,皆二十來歲模樣,宮裝打扮,當中一人正是剛剛自冀北鎩羽而歸的仲趙。
仲達說著話,自擺在右邊扶手上的金盤中拈出一粒花生,送進嘴里,抿著,又道︰」離‘那日子‘還有四天,‘那個人‘也在城中,卻偏要在守節碑邊上去出手,那酒鬼真得是被憋了太久了。」
頓了頓,又道︰」有何所得?」
那三人互視一眼,左手第一人躬身道︰」劍仙的‘青蓮劍歌‘確是神妙非常,但若技止于此,未必能阻得住這兩個人。」
又道︰」依學生所見,那正與劍仙交手的人,很可能便是據說下落不明的太平道天門九將之首‘天蓬貪狼‘,依此前資料來看,此人力量雖在巨門之下,卻最得張南巾寵信,雖原因不明,但總歸必有所長。」
仲達微微頷首,卻道︰」老二呢?你在冀北見過他們,有什麼想法?」
仲趙臉色一直有些慘白,顯得不大好看,見問,便躬身道︰」回公公,學生在冀北時與他們只是一面之逢,當時以為他們乃是曹家的客卿或是雲台山的叛匪,並未多加留心,請公公恕罪。」
仲達蹙眉道︰」老二,你夠了沒有?」」自冀州事後,你只是一味消沉,只知自責,長此以往,豈可對此大亂將臨之時世?」」天機紫薇是何等人物?他的‘五牛開山‘之策,用心與微,潛忍多年,可說是志在必得,你若能在那短短數日內窺破關鍵,便不該待立在後,而是來坐我這個位子了。」
他最後一句語氣稍重,仲趙臉色立時一片死灰,連嘴唇也有些顫抖,卻又不敢開口。
右手那人一直默不作聲,此刻忽然拱手道︰」請教公公,依學生之見,劍仙的‘影三幻劍‘之法雖然詭妙,但那廝功力凝煉,含而不發,顯是以靜制動,不欲為劍仙所乘,然則劍仙分影成三,該是不利久戰,又為何也不出手試探,而是與之僵持?」
仲達淡淡道︰」很好,還是老三看的細。」
又道︰」他是給別人看的。」」給我們,也給那邊那位先生。」
說話時,仲達目光若有意,若無意,瞥向乾德門城樓頂上,是時,殘陽已半沒入地,漫天彤雲卷作若大灰幕,似偌大殺伐長戲前的寧靜。
(這個樣子,算是對我示威嗎?)
冷笑著,那大漢雙手交叉握住,頂在頷下,若有所思的看著。
(作為」冰火九重天」當中最為孤傲和怪僻的一員,在某種程度上,你確是有一些象那位東海龍王,因為不能快意的揮劍,而索性將之封印了十年之久。)
(那麼,就展現給我看一看吧,這已郁積了十年之久的劍華,在全力綻放時,會有怎樣驚人的美麗?)
幾乎與那大漢的心語同時,那醉漢的嘴邊,綻開了怪異的笑。
(如此自信的防守嗎?竟然留下這樣多的破綻給我?)
(明知道不可能將三側的攻勢完全防御,索性就將力量凝分,決心在硬接一劍的同時重創我的真身?)
(可是,小子,想要來」預測」我的你又是否知道,詩語貴奇?!)
縱聲長嘯,分立蕭聞霜三側的醉漢竟同時舉劍上指,長聲吟哦,與之同時,其中的兩個形象更慢慢破碎,淡去。」秋野明,秋風白,塘水??蟲嘖嘖!」」變招了。」
沒有一絲表情,仲達冷漠的說著。」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由青蓮劍歌變至長吉劍樂,酒海劍仙,他的確是個瘋子。」」好好看著罷,現在將要出現的變化,是為師也從來未有機會親睹過的神技哪!」」…荒畦九月稻叉牙,蟄螢低飛隴徑斜…」
如歌如吟的聲音漸淡,面對高度戒備的蕭聞霜,那醉漢冷冷的笑著,將手中劍緩緩揮動,在空中作著看似」無意義」的斬擊。
伴隨著他的每一揮劍,都有閃著幽光的青塵紫末,自他的劍上月兌落出來,在空中飄舞不定,隨風旋動。」石脈水流泉滴沙,鬼燈如漆點松花!」」點」字出口,醉漢長劍急揮,頓見千萬點塵末一同振動,蓬然而響著炸裂開來,化作萬千鬼燈,浮于空中,一時間,竟然不見天地。
可是,和他同時,在他誦到」點」字時,蕭聞霜竟也忽地清叱一聲,腳下藍光綻現,如月兌弦急箭向前急撲,硬取醉漢中路,那醉漢不防她竟會在此刻發動,先機已失,雖舞出一團劍光吸聚鬼燈擋在身前,卻已沒法制住蕭聞霜的身法,被其強攻之下,連退五步,直至守節碑側方險險定住身形。」瘋子。」
丟出一句說不上是什麼意思的評價,仲達道︰」你們看出什麼了?」
三人互視一眼,左手第一人道︰」回公公,小人以為,劍仙失之于輕。」」《南山田中行》雖非名篇,但也非佚句,酒仙這般長長吟哦,若遇解家,便不難知道其出手節奉,可以先行突擊,一如此刻。」
仲趙也道︰」劍仙也失之于執。這一式‘鬼燈松花‘雖然怪異詭鷸,但究竟同屬幻劍一流,與先前的影三一劍相若,對手既接得過影三一劍,便不致輕失。」
第三人也道︰」劍仙還失之于郁,戰者勝為先,劍仙卻因封劍十年,渴求一綻,出手唯求華美,又似要盡展所長,一來出手便緩,二來也不免為人所窺。」
仲達笑道︰」很好。」」既如此,你們便要記住。」」酒海劍仙這個人,在性格上,有著這樣的三條弱點,而若有朝一日陛下要將他清除,我們該怎樣針對這三條弱點來使之不能發揮戰力而敗,便是今日的功課。」」三人各擬一份辦法,明日此時,稟于我看。」
說著這樣的話語,仲達的臉上仍是平靜非常,邊眯著眼察看著戰況,邊喃喃道︰」所謂高手,總有‘性格‘這東西,那使他們各自不同,也使他們得以獲取自己的力量。」」就為師的經驗,對于高手,那東西確有必要,若不如此,便沒法攀至那相對較高的地方。」」可,對于一名謀士來說,‘性格‘卻是最糟的,那只會令你沒法完全客觀的去計算得失,也會令你更容易被敵對方的謀士估中你的判斷。」」記著,所謂高手,任何時候都不缺乏,可冷靜並有洞見力的頭腦,卻什麼時候也不嫌多。」」便讓他們以為自己真是什麼國之棟梁和股肱之臣好了,便教他們真以為自己可以掌握什麼天下命運好了。只消他們還相信于自己的力量,便會有破綻來被利用去將他們鉗制和排除。」」豹兒跑得是快,熊兒力氣是大,但到最後,能立于人主之側陪觀諸獸的,可不還是人嗎?」
三人齊一躬身,道︰」公公之言,學生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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