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火 第一章 吾家有兒初長成

作者 ︰ 江上疏風

今天是方老爺子的大日子。

方老爺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期盼天亮的能更早一些,方老爺子五更天就梳洗完畢,靜靜的坐在東軒窗前,望著窗外還是漆黑一片的天色,恍恍惚惚的像是回到當年準備上早朝的時刻,那時候剛剛上位的皇上勵精圖治,簡拔了一批年輕的官員,治理版圖巨大的乾朝。方老爺子進的工部,一眨眼幾十年過去,當年朝氣蓬勃的年輕官員都垂垂老矣,大部分都致仕歸家,皇上為體恤這些臣子,下旨在京都安置下來,身為工部員外郎的方老爺子卻不願意留在京都,執意回了老家,修了一座園子,從此過上悠然安靜的生活。

回了老家的方老爺子雖然過上安寧的生活,對家鄉的事情倒也放在心上,修橋鋪路造福桑梓,地方官員知道方老爺子的背景,對方老爺子的事情頗多配合,一團和氣之下做成幾件善事,百姓交口稱贊,事情報到上頭,居然到了大內,皇上偶爾得知,龍顏大悅,親筆提了「尚善」二字,制成匾賜了下來,方老爺子將匾掛在自己園子門口,自此方老爺子的園子被稱作「尚善園」。

按理說,人生到此一步無所遺憾,可是方老爺子內心里卻隱隱還有著一個心病,這心病隨著年歲的增加有著越來越重的趨勢,那就是方老爺子膝下無子。早年間方員外郎與原配夫人育有一女,女兒出生的時候難產,穩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女兒接生出來,原配夫人卻因此氣血大虧,雖然保住了性命,後來再也沒有懷上孩子。

方員外郎與原配夫人是青梅竹馬的感情,夫人不能生育,方員外郎也沒有再娶,二人把女兒撫養大,在京中尋了同僚的兒子,嫁了出去。後來方員外郎致仕回了老家,女兒夫家卻留在了京都,這一離分就把方員外郎的心病重新勾了起來,身邊孑然,除了看書做事,著實冷清。

方夫人到底賢惠,看著自己夫君長吁短嘆,有的時候茶飯不思、提筆忘字,自身本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稍一琢磨心里也就明白。悄悄托人暗暗尋訪,憑著方老爺子的名聲,還真就尋模到一個不錯的丫頭。跟方老爺子商量之後,在方老爺子半推半就之下收入府中做了妾。房夫人本意是想著夫君已經奔六十的人,再想身體也不行了,自己做出姿態,傳出去這賢惠的口碑是跑不了的,回頭夫君百年,園子還是這個園子,夫君家早就無人,正好還可以留給女婿家,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事情本來的軌跡是按著方夫人的計劃平穩的進行,方老爺子的妾進了園子,一晃幾年肚子里一點動靜都沒有,事以至此,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方老爺子是認命的泄氣,方夫人是計劃成功踏實的松了一口氣;只有方老爺子的妾心里的氣堵在喉嚨口,可是不能懷上個把孩子,只能暗地里怪自己不爭氣,哪里還有別的想法?

可是世上最難預測的就是人生,方老爺子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燃燒自己的生命,終于在自己小妾的田地里播撒下自己的種子,懷胎十月,終于一朝分娩,當穩婆抱著孩子遞到老爺子眼前,老爺子看見那如玉般的小**時,兩行老淚不可抑止的滾落下來,方家終于有後了。

方老爺子的興奮傳染了尚善園的每一個人,除了拿著豐厚酬資的丁穩婆,這丁婆子在清遠城因接生出名,方圓百里都是數的上的接生大家,可是接生方老爺子的這個寶貝兒子,卻讓她心里生出一股油然無力的感覺——那是怎樣的一種詭異!

剛剛過去的一切似乎又浮現在眼前,接在手中柔女敕的嬰兒還有著血污,緊閉著雙眼,丁婆子熟練的把孩子倒提起來,揚手就要往孩子的小蛋子上拍去,突然嬰兒的雙眼猛地掙開,那不是嬰兒無知的眼神,那是一道威嚴的眼光,帶著上位者的威嚴。丁穩婆當時與這道眼神一對,差點抖手把孩子扔了出去——好在嬰兒的眼神很快移開,眼神也渙散開,變的茫然,嬰兒的小口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吐出的是咿咿呀呀的聲音,嬰兒放棄了努力,雙眼又緊緊的閉上,似乎經歷了一段很漫長的旅程,勞累過度需要休息。丁婆子覺的是自己看花了眼,是接生的時候過于集中精神而發生了錯覺,再低頭看看懷中的嬰兒,緊閉著雙眼一絲異狀也沒有。丁婆子拍拍胸口,手腳麻利的把孩子身上擦拭干淨,包成襁褓送了出來,到底是個男孩,想必方老爺子的賞一定不少——對金錢的向往很快讓丁婆子忘記了嬰兒剎那的異狀,直到很多年後,丁婆子成了乾朝國最有名的接生婆,她還在慶幸自己當年沒有把那個孩子抖手扔出去!

東方的天際慢慢吐出了亮光,方老爺子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今天是個大日子,是自己兒子滿月的日子,方老爺子覺的自己的一輩子似乎就在等著這一天,所有的辛苦都值得,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延續,還有什麼遺憾呢?雖然自己的兒子這一個月看起來與別的孩子有些不同,不哭不鬧,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掙著眼楮望天——似乎在思考某些問題。可這算是什麼問題?方老爺子私心里還覺的這孩子與眾不同,打小就有沉穩的氣質,飽讀詩書的老爺子還更喜歡這樣的孩子;不用說侍侯月子的下人們也喜歡上方小少爺,打出生就沒麻煩,連晚上都不用守夜,孩子不哭,餓了、屎尿拉在襁褓里該換就咿咿呀呀嘟囔幾句——只有孩子的母親有些疑惑,這兒子不會是不會說話吧?怎麼連哭都不會呢?好在孩子還小,一切都還早,未來的事情誰會知道?連身在襁褓的這個嬰兒自己都在疑惑,自己怎麼就落到這步田地,過去的一切是場夢嗎?為什麼這場夢如此清晰,如此的刻骨銘心,想忘記都忘不掉!如果過去的一切是真的,那麼現在的自己又是怎麼回事?所有的一切縈繞在腦海中,可憐的孩子怎麼還會有心情去哭上幾嗓子,雖然在心里他實在是想大哭一場,可是看看周圍的陌生面孔,這孩子都不知道到底為誰哭泣!

好吧,方老爺子看著東方噴薄而出的紅日,模著下頜的長須,終于在心里下了決定,這孩子,方家未來的希望,他的名字就叫方言!

「來人,把園門打開,迎接賓客,讓二夫人給方言少爺梳洗,抱到正廳與我一起侯客,順便讓夫人準備中午的筵席!」

第一章吾家有兒初長成

清晨,第一縷陽光剛剛播撒下來。

一個少年的背影在松林中奔跑,沿著山路若隱若現,山路盤旋向上,少年的目標是山頂,看著他在山路上的姿勢,明顯是經常來這個地方,對旁人走路都顯得曲折的山路,少年在上面奔跑起來依然快速。

松林很快到了頭,前面是一片聳立的石崖,少年站在石崖下喘了幾口氣,抬頭看了看石崖,活動了一下手腳,抓著石崖的縫隙慢慢的爬了上去,石崖很陡峭,但是也有很多縫隙,少年總是能找到合適的地方,像一只壁虎游走在石崖上,遇上突出的地方,少年會把身體折疊起來,用腳尖尋找著力的地方,當腳尖用上力之後再舒展身體,慢慢移動到岩石的另一面繼續向上。

山頂越來越近,少年也喘息起來,畢竟這樣陡峭的山崖攀爬起來非常費力,換成一個成年人看見這樣的山崖也許會掉頭尋找另外的道路;少年會攀爬也是腦海里奇怪的記憶,似乎自己過去總是在這樣陡峭的山崖上攀爬,不是為別的,似乎征服高山是很享受的事情。

費力的翻過最後一塊石頭,眼前豁然開朗,前面是一片無垠的大海,陽光映照在水面上波光蕩漾,像是千千萬萬的鏡子嵌在水中。少年被光線映成一個金色的人,從海上吹來的風就像是一雙溫柔的小手在少年的發跡中穿巡,把少年一頭漆黑柔順的長發吹拂的翻飛起來。少年伸開雙臂,像是要把海洋整個擁在懷里,猛的喊了一聲︰「啊——啊——!」

聲音遠遠的傳了出去,少年松了一口氣,掀起身上短衫的前襟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雙手把被風吹亂的長發攏在一起,從手腕上褪下一根細繩,把頭發扎在一起,扎完後模了模自己的長發,少年人無聲的笑了笑,自己現在的形象跟自己記憶中的那些藝術家是一樣的啊——為什麼自己總是會有這麼清晰的記憶?這些記憶不是自己生活的世界中存在的,難道自己是妖怪嗎?少年用手遮住前額,凝神向山坡下遠處的城鎮望去,遠處節茨鄰比的城市中央還有著一間黑獄,自己的這些記憶如果說出來,可能自己早就被關進去了,哪怕是自己的父親也救不了自己。

少年搖了搖頭,把自己的疑惑甩在腦後,抬步向前走去,山坡前卻是有著一條山路通到山頂,看起來少年人是特意從山後的崖壁上攀爬上來的;少年人蹦蹦跳跳的從路上跑向山下,腦後的頭發像一束小尾巴左搖右擺,掃的少年脖子癢癢的,讓少年人忍不住嘴角總是翹翹的,這時太陽升的更高一些,可以看清少年的臉龐,很好看啊,星目劍眉,白皙的膚色,不經意翹起的嘴角露出的一抹笑容讓人不由自主的會被吸引,讓人升起親近之感。

山坡下的民居慢慢多了起來,少年人拐上了一條青石板路,慢慢跑了過去。遠處是清遠城巍峨的城牆,隱約可見城門,城門上方蹲著一個獸首,城門就像是獸口,吞吐著進出的人群。

看著城牆,少年笑了一笑,在另外一個記憶中,城牆似乎是一種遺跡,眼前的城牆比自己記憶中的更高更有威壓,乾朝帝國立國幾十年,到現在邊境上還時常有著爭斗,當然,當下的皇帝已經老了,或者進取心不如當年;或者是韜光養晦,讓帝國休養生息一段時間,然後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再來一次大的戰役?在少年的眼中,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清遠城中的鐵匠鋪子總是不停的在生產,生產出來的東西用遮擋的嚴實的馬車運走,護送的是帝國的軍人,少年知道如果是農具大抵是不用護送的。城里的人不關心這些,戰爭停息就是最好的結果,逝者如斯夫,活著的人應該有權利享受。清遠城又是帝國有名的深水良港,帝國對外貿易的大部分是在清遠城進行,貿易的集中帶來了清遠城的繁榮,城市的擴張很快,可是城牆約束了規模的擴大,也造成了越來越多的人在城外居住。少年時常為自己老爹當初的決定驕傲,把莊園修建在城外,當初城外的地價便宜,造園子花的錢不多,還有余力買地租種,現在城里有錢人再想出城買地花的錢可就多得多。

「言少爺回來了?」大門外正在掃地的莊丁看見少年人呼哧呼哧的跑了過來,直起身來恭敬的打了個招呼,少年微笑著點了點頭,從莊丁身邊跑進大門,莊丁的目光一直看著少年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笑了笑又低頭掃起地來,幾年了,只要不是天氣太惡劣,少爺寒暑不斷的出去跑步,听少爺說是鍛煉身體,少爺才多大啊,莊丁凝神想想,自己可以說是看著少爺長大的,和他同齡的孩子還都是父母身邊的乖寶寶,可是少爺不僅很小就開始鍛煉身體,還教會莊里的家丁用糧食釀酒——真是神奇啊,五谷雜糧放在一起蒸蒸煮煮再曬曬,然後再放在大缸里存上一段時間,再蒸出來的水怎麼就這麼香?喝下去一會兒就讓人渾身熱起來,如果多喝一些,似乎整個人就飄起來了,這種感覺,就是常人口里的神仙吧?少爺還勸老爺在城里開了一個鋪子,把自家產的酒(少爺就是這麼說的)就擺著開始賣,店門口掛了一個幌子,上面是老爺親筆寫的五個大字「神仙釀」!開始的時候,因為鋪子的地點不是熱鬧的大街上,少爺特意把鋪子放在一個深深的小巷里面,用少爺的話說叫做什麼酒香不怕巷子深!沒有人來,少爺也不著急,只是等一個集會日,派了兩個人抬了一壇神仙釀在人多的地方故意失手打碎在地上,那濃郁的酒香一下就把周圍的人都吸引過來,清遠城的居民本來就富有冒險精神,看見任何新鮮事物都有好奇心,听說這個東西喝下去像神仙一樣,馬上打听哪里有賣的,等打听到地方又一哄而去,小小的店鋪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店鋪里的櫃台上一溜擺著一排白瓷杯子,被子里裝著的就是清澈如水的神仙釀,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伙計們笑容可掬的請大家免費品嘗——這個世界上也不缺少敢吃螃蟹的人,有好事者听說是免費,早就搶上前去端起一杯往口里倒去,膽子小的就在旁邊看著,有喝的急的人一下就被這酒嗆著的,開始不停的咳嗽起來,旁邊的人都哄笑起來,免費的怎麼會有好東西?起先幾個品嘗的人除了嗆著的就是喊辣,從來沒喝過高度白酒的人怎麼會適應一下子喝下去三兩酒?伙計們也不著急,笑嘻嘻的端上溫熱的茶水供大家漱口,大家哄了一會兒也就散了,頭一天是一瓶也沒賣出去——酒鋪掌櫃的姓吳,晚上回來垂頭喪氣的,還是少爺告訴他不要著急,很快就會有真的顧客來買。果不其然,第二天一開門就有人上門要求品嘗,當然還是免費的,嘗完就走也不說話,一天下來總有陸陸續續的人進門品嘗,還有的人喝了一杯賴著不走,想要喝第二杯,伙計記著少爺的話,堅決拒絕了。三天免費品嘗期一過,果然就有人來買酒,而且買酒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買酒的人也從剛開始的普通居民向富貴人家擴散,神仙釀逐漸就打開了市場,現在清遠城里每逢大事飯桌上不放著幾瓶神仙釀這飯局都不夠檔次。

神仙釀的名聲越來越大,反過來就顯得產量不夠,底下人都勸老爺擴大生產,可是少爺卻堅決不同意,說什麼一旦擴大規模一定會造成人手不足,人手不足就會招收新人,而新手多了可能會造成釀酒技術的外泄,而這一點是致命的,一旦技術外泄就會造成釀酒行當變成一個產業,這個行業一旦形成又會造成糧價的上漲,糧價的上漲就會引起帝國上層官員的注意,而民間產業被帝國關注永遠不會是一件好事!

少爺的話最終被老爺采納了,優質高價的保持銷售就好。現在尚善園的所有下人工錢都提高了很多,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破腦袋想到尚善園做事。自己運氣好,也甭想那些跟自己沒關系的事情,好好做幾年,攢下錢買幾畝田,給兒子把媳婦兒娶了,這一輩子不就踏實了嗎?自家少爺跟旁人不同,那是老爺該考慮的事情啊。掂掂手里的掃把,搖搖頭彎下腰仔細的把一片落葉撿了起來;身後園門上的匾額被朝陽照耀著,就像是鍍上了一層金子,一晃一晃的閃著明亮的光,讓人不能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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