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妹……」齊懷玉索性離座挨著齊悅瓷一道坐了,附在她耳畔低低說道︰「我也是听姨娘說得,究竟真與不真,卻不清楚了。不過無風不起浪,既然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想必總有幾分因由在里頭。
這事,與九妹妹也有幾分關系……
姨娘與我說啊,父親每隔半年,或者是臘月里,或者在中秋前,都要出府一趟,而且會帶極多的吃食穿用之物,據說是送去……」她說到這,越發謹慎起來,故意頓了一頓。
正當她打算繼續往下說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一陣低語聲。這一驚,她登時止住了話頭,看向齊悅瓷。
齊悅瓷心領神會,坐正了身子,揚聲喝道︰「是誰在外邊說話?」
畫枕匆匆打起軟簾,強笑著探進身來,應道︰「小姐,是我和畫雲。」
隨著她說話,一襲藕荷色衣裙的畫雲亦是跟著進屋,福了一福。雖也是帶著笑,但面上神情很有些勉強。
「我當是誰呢,可是公子那里有甚吩咐?」二人的表情一看就知有問題,而且她們都是最穩重不過的人,能讓她們變色的事情,當不是小事。齊悅瓷心中一緊,沉吟道。
畫雲忙道︰「也不是什麼事,就是公子忽地想要吃個翡翠紅珍珠湯,記起上回小姐這邊收了一個龍泉窯梅子青釉刻花蓮紋大碗……定要我來小姐這借回去使使。說是粉紅的珍珠圓子,配上乳白的湯,決不能少了梅子青的碗,不然豈不是沒了翡翠?」
說得眾人都是笑了起來。
她又拍著手道︰「不是我偏著小姐,分明就是公子看上了小姐的東西,拉不下臉來討,巴巴想出這個主意來。咱們屋里,難道還差一個梅子青的碗了?我被他折騰不過,只好厚著臉皮來小姐這求一求了。」
或許齊懷玉不曾發現,但齊悅瓷卻清清楚楚看到畫雲一直對自己使眼色。何況,若只為這麼件小事,二人也不必那副表情,只怕是有大事,又不好當著五小姐的面說。
她沖齊懷玉莞爾而笑,啐道︰「這小子,一天不折騰就難受。那碗,連我都記不起來收到哪個箱子里去了,可得細細找一番。五姐姐不是要看書嗎?讓畫枕帶你先去西書房慢慢挑,姐姐喜歡什麼只管拿,很不必與我客氣。我去去就來。」
齊懷玉只當她說得是真,亦是笑應道︰「那敢情好。你在一邊守著,我到底不好多拿。走,畫枕,替你家主子看好她的寶貝去。」
她已是跳下炕,畫枕聞言,果真伺候著她往西次間而去。
這邊廂,齊悅瓷與畫雲二人假意大聲說著話︰「那些東西,都是淺碧收著,叫了她來,咱們一道去庫房……」
沐芳閣旁邊有個沁芳樓,是從前齊恬蘊的住處。自從齊恬蘊出嫁後,便一直空著。
齊悅瓷還小些的時候,使喚的人少,東西不多,院子也不顯得擠。這幾年漸漸大了,人手多,箱籠多,有五夫人專留給她的,也有別人送的,總之是堆滿了兩屋子,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後來一合計,倒是搬去了沁芳樓兩邊的廂房里,留兩個婆子在那上夜照管。
這回,她就扶著淺碧,跟著畫雲,循路而來。
倒座里,田、方兩個婆子扯著閑天,一見九小姐親自過來,慌得放下手里的瓜子點心,嬉笑著迎上來︰「九小姐好,有什麼事只管叫姑娘們來吩咐老奴兩個就好,怎的親自過來。」
齊悅瓷站住腳,笑向二人道︰「不妨事,你們自去忙你們的,我找個東西。」
兩個婆子又是一番奉承。
淺碧從荷包里模出一把碎銀子,塞到她們手里︰「小姐賞兩位媽媽吃茶的,媽媽們去吧。」
二人略一估模,足有三兩,笑眯眯接了,重新回到屋里說笑。
淺碧作勢打開了東廂房的門,回眸睨了畫雲一眼︰「很不必找,就放在那邊西北角的剔紅雕漆歲寒三友小櫃里,我去取來。」
「妹妹辛苦,姐姐在此謝過你了。」畫雲亦是順著她話說,看她顧自去找東西,才壓低聲音與齊悅瓷說道︰「小姐,有個事,我也不知好不好,不敢擅自作主,特來回稟小姐拿主意。」
「什麼事,你快說吧。」
畫雲這才將事情始末一一道來。
原來書院里已經放了假,要到明年出了正月十五方開學。
齊恪純自上次的事後,果真極少出去,每日不是在家讀書寫字就是與兄弟姊妹丫鬟嬉鬧一番,日子倒也頗適意。
今兒正在小書房用功,誰知他的心月復小廝遠浦從西北角的小角門進來,溜去了書房,與他說了一通話。
事情也實屬巧合,遠浦等小廝,平兒小主子不出門,便顧自尋樂子去。偏他今日在街市上看到一個捏泥人的,甚是有趣,把幾十個銅板買了幾個形狀各異的,打算回來給齊恪純獻寶。
剛到側門口,冷不防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細一瞧,原來是公子爺的至交好友田公子。听門房的說話,似乎是不肯給田公子通報,田公子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幾番前來被拒之門外,難免氣上心頭,與門房爭執起來。
遠浦可不是一般小廝,霎時沖上前去,與田公子說話。田公子好不容易見到一個熟識的人,就把幾次三番被趕出去的事說了一通,遠浦情知自家公子與田公子交好,要知道門房這般欺辱田公子,還不知氣成什麼樣子呢。
他想了想,不敢造次,好言好語讓田公子先在外邊稍待一會,然後自己拐到了西邊巷子里,偷偷從西角門溜進去。像他們這樣的小廝,已經不能進內院了,便是他之前買的泥人,也只能托二門上的婆子捎進去。如今有了這事,自不能叫人傳話。
西角門他也不是頭一遭走,熟門熟路的,被他模去小書房。
齊恪純是什麼人,太傅大人的嫡親孫子,吏部尚書的獨子,在京城,也是數得上的人物了。只有他欺負人的,還沒幾個人欺到他頭上過呢。雖說經歷上次的事收斂不少,卻不代表他會由人拿捏,尤其還是六夫人那樣的人。
門房是奉誰的命,除了六夫人還能有誰?
他一听大怒,領著遠浦氣沖沖去了大門口。
畫雲幾個丫鬟勸不住,只好先叫兩個粗使的婆子跟著他,不叫他發起性子來,自己忙一頭往沐芳閣奔來。
齊悅瓷听得面色微微一變,倒沒有十分生氣的樣子。
過了半晌,才道︰「公子不是胡來的人,你們放心吧。」
「可是……六夫人……」畫雲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嗯?這事與六嬸娘什麼干系?」齊悅瓷眼楮一眯,自言自語點著頭,很快橫眉笑道︰「淺碧,你把東西交給畫雲,然後馬上去找方淳安家的,把事情一五一十一個字不落告訴她。讓她轉告方管家,咱們齊家可從來沒出過什麼仗勢欺人的奴才,叫人傳出去,齊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那個門房,和如今的門房管事,一並給我攆出府去。
這樣膽大包天,擅自給主子作主的奴才,我們齊家,可使喚不起。倘若六夫人問起來,讓他自去回話。」
淺碧笑吟吟應聲是,把一個梅子青釉面的大碗塞到畫雲手里,自己快步去了。
畫雲突然間不可置信地看向齊悅瓷,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九小姐已經變得和當年的五夫人一樣冷靜了,不,是更加冷靜。
烏雲被北風吹到南邊去了,和煦的暖陽重新回到地上。落在遒勁的枝頭,落在高高的屋脊上,落在齊悅瓷瑩白勝雪的嬌膚上,細小綿軟的絨毛隱約可見,透出淡淡的粉紅。
齊悅瓷一手提著裙子,裙擺上小朵小朵的素色野菊花越加清晰可見,風過處,彌漫成漫山遍野的天然質樸。她年紀尚小,身量還未完全長成,但縴柔的腰,有如三月的柳條兒,婀娜多姿。
「對了,你回頭遣個人去大廚房,讓預備一桌簡單的席面送去外書房,可別怠慢了客人。」她的鼻子小巧而堅挺,與嘴唇、下巴,構成優美的弧度。耳畔的翠葉耳墜兒,像是春日里最鮮女敕的綠葉,給冬天帶來清新的美好。
沐芳閣里,齊懷玉正興致勃勃翻著幾部書。
外書房的書,她們閨閣女子不好擅自去拿,總要經過六夫人或六老爺的同意。而她又不比齊悅瓷,有一屋子的書籍,若是偶爾想看,只能來借。
一見齊悅瓷回來,忙起身笑道︰「我只當你被一堆瓶瓶罐罐給淹沒了,到底回來了。再不來,我也不等你,直接拿了書回去。」
「誰還記得放在哪兒,尋了好半日,總算給找到了。讓五姐姐久等,時辰不早,不如把姐姐的午飯也叫到這里,咱們一處用,還能香甜些。」齊悅瓷懶懶坐在炕上,已有小丫頭端了熱水巾帕進來,伏在地上伺候她洗手。
齊懷玉也不推拒,果真叫自己的丫鬟去廚房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