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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中只有兩人對坐于炕上,氣氛沉靜。
齊懷玉穿著家常的半舊湖藍色繡銀絲點素團紋長褙子,水綠色薄棉長裙,發髻梳得很清爽。身上只幾樣尋常配飾,不見奢華之處。
可是,當她低頭垂眸時,耳畔的翡翠耳墜依稀晃動,與她白如梨花的嬌女敕肌膚一起,散發出幽然不勝寒的清貴之氣。那是不容人質疑的,不允許更改的,屬于一個少女的最後的華麗夢境。
她紅唇薄抿,似慌似急,但齊悅瓷清楚地感受到,她話已出,便絕不改悔。
齊悅瓷片刻的恍惚,眼前浮現出年幼時分父母之間對坐不語的脈脈情意,戲文里傳唱的美好詩詞,頓有豁然開朗之嘆。
她早不是懵懂少女了,有些事漸漸開始明白,開始領會。但她一心只裝著弟弟和齊家,竟從不曾如一般少女那樣暗自思想過自己的終身,她向來以為那些于她而言都是命運,她不能擺月兌不能逃離的責任。
所以,也就不去深思。
即便沈老夫人幾番提到她的婚事,即便她將來的準夫君都已經熱騰騰出爐了,可她卻像個局外人似的,對一切不是很上心。
只要人不是差到無可救藥,只要對弟弟將來的仕途有所助益,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樣貌人品,她盡到一個妻子的責任,他不越過她的底線,就夠了。
少女懷春,對她而言,太遙遠。
當然,齊懷玉的話雖在她意料之外,但她並不鄙視或者厭惡反感。
努力為自己爭取更好的生活,又有什麼錯呢?她走到這一步,多多少少也是被六夫人逼的。
齊悅瓷有些猶豫,論理,她的確不該插手;但面對倔強的齊懷玉,她又怎能眼睜睜看著她一年年熬下去,熬到眾人將她遺忘,紅顏成白發?
何況,其實事情並不是很難辦,只要常家有意,六夫人這里,容易多了。
沉默了半日,她才打定主意,輕輕問道︰「五姐姐,恕我問句冒昧的話,姐姐與他,僅僅一面之緣,姐姐就相信他的人品,願以……以,終身……托付?」
她到底是閨中女子,忍不住紅了臉。
聞言,齊懷玉更是羞得滿面通紅,頭幾乎要埋到胸前去。
見她此等形狀,齊悅瓷倒是忍不住笑了,打趣道︰「瞧姐姐方才的樣子,與現在,可是判若兩人呢。」
「九妹妹,」齊懷玉抬眸輕喚了一句,又低垂粉頸,扭著帕子道,「我當妹妹是難得的知心人,才肯與妹妹傾訴……妹妹再笑話我,我就,就……」
她心知齊悅瓷是願意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了,心下甜蜜又害羞。
少女的嬌羞,往往最是動人。
齊悅瓷感嘆不已,那樣一個不屑奉承嫡母,見了誰都冷冷的齊家五小姐,原來也有這樣的時候,難道男女之間……
她沒敢多想下去。
「好,我不說了還不行。不是妹妹信不過他的為人,而是咱們是女子,清譽勝過性命,妹妹少不得要問得仔細些,以免誤了姐姐。」她終于正了正神色。
齊懷玉忙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妹妹有話只管問。」
讓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大喇喇問別人的姻緣,齊悅瓷委實有幾分赧然,清了清嗓子,才道︰「他的心意,姐姐是肯定的。只是……他們家里呢?
會不會因為上回的事,惱了咱們家,連累了姐姐?俗話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若他家中長輩為那事生了芥蒂,不同意婚事,豈不是白白辜負了姐姐一片心意?」
「這個,」齊懷玉眉心一跳,遲疑著,「他說,只要我不嫌他家世低微,他定會想辦法周全,萬不會委屈了我……」
她面頰緋紅,低低而訴,彷佛靜夜里,獨自盛放的海棠,噙著孤芳自賞的喜悅。
齊悅瓷听得自己臉上都作了燒,熱辣辣的,半晌鎮靜下來問道︰「姐姐信他?」
一次邂逅,定終身。
齊悅瓷不太能接受,卻也不願太打擊齊懷玉了,女子一生頂多能有一兩次這樣放縱的機會,她何苦一個勁給她潑冷水呢。
而且,那位常家公子,又不是要誘拐人去私奔,做苟且之事,而是要堂堂正正來提親的,有何可擔心的。
她的問話,齊懷玉沒有回答,但面上的表情已經是明確的答案了。
常將軍府?齊悅瓷細細回想起來,一時想不起究竟是哪家。
「他家在東安門一帶,現是四品官……他舅母的一個娘家佷兒,娶得就是我們夫人娘家兄弟的一個女兒。」
六夫人娘家一個兄長,一個兄弟,兄長正是範大人,兄弟身上沒有官,六夫人便有些瞧不上。
原來里頭還有這樣一個七拐八彎的親戚關系,齊悅瓷听得捂唇笑了起來︰「可見是千里姻緣一線牽了。」
又怕齊懷玉臉皮子薄,要惱了,忙止了笑,恭喜道︰「既如此,姐姐還有什麼擔心的。只管讓他們想法子托了範二夫人來提親,六嬸娘看在娘家人的份上,定然答應。
就只一件,當著人面的時候,將那常公子夸得一表人才;待到他們私底下,卻要狠狠踩常家幾腳,包管六嬸娘恨不得即刻把你嫁過去呢。」
六夫人的心思,一點不難猜。
無非是看不得庶女過上好日子,偏上回那官媒不解里邊的底細,生生把常家公子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叫六夫人如何不氣,當場就著人趕了出去。
眼下為了齊怡琴的婚事和五少爺挨打的事,六夫人肚子里正窩著一團火呢,急欲找個人發泄發泄。
齊懷玉這時候撞上去,豈不正中她下懷。一听能把庶女嫁個家世低微、人品頑劣、沒有前途的子弟,又是她娘家弟妹親自保的媒,她再沒有不肯的。
齊懷玉登時明白她的意思了,雖然常家、範家那頭可能還有些麻煩,但畢竟是一條路,而且是一條六夫人這里暢通無阻的路。
她連連感激道︰「是我糊涂了,妹妹一提點,勝讀十年書。」
「五姐姐客氣了,將來……別讓五姐夫忘了小妹的紅包便成,不然,我卻是要大鬧的。」她嘻嘻而笑,伏在靠背上,肩膀一抖一抖的。
「妹妹今兒笑話我,難道便沒有那一日了,那時候別怪姐姐……」她咬牙啐道。
兩人笑了一番,齊悅瓷才坐正身子,推心置月復勸道︰「有句話,妹妹不得不勸勸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原來,齊懷玉的乳母早些年已被六夫人尋個由頭打發出府了,逢年過節常來府里請安。齊懷玉瞧在她家中艱難的份上,偶爾也周濟她一點。
也不知那位常公子是從何處打听來的,竟然有辦法讓她送信給齊懷玉,兩人私下通了幾回信件。
好在沒有被門上的發現,不然不止齊懷玉閨譽難保,齊家一眾姊妹,都得受莫大牽連。
為防萬一,齊悅瓷不能不勸勸她。
這事,還叫齊悅瓷想起,在管家的時候,尋幾個由頭換下了好幾個不大听使喚的下人。
且不論那位常公子是怎生說服家中長輩的,又怎生能說動範家二夫人保媒,總之過了約有一個月,範夫人當真來替兩家說媒了。
六夫人已忘了常家來提過一次親的事,听自家嫂子把常公子貶得一文不值,心中大是痛快,當時就松了口,讓常家照著規矩來即可。
她與六老爺解釋的時候,又把常公子狠狠夸了一番。
一個是望族出身侍郎大人的庶女,一個是小門小戶將軍府的公子,倒也能配得上。六老爺私下叫人去打探,與六夫人描述得雖差了一些,但也算是個青年才俊,心下喜歡,應了婚事。
還稱贊六夫人大度,思慮周全,沒有虧待了庶女。
六夫人許久不聞六老爺這般好言好語,歡喜無限,連對齊懷玉都難得有了幾個笑臉。她卻不知,自己落了別人替她挖好的陷阱,很是後悔了一場。
此乃後事,暫不細表。
轉眼間,到了徐氏生的小姐兒的滿月禮。
齊家大是熱鬧了一日,直到晚間,賓客散去,眾人才勉強安歇。
這日醒來,天色大亮。
齊悅瓷唬了一跳,一面穿衣裳一面對外問道︰「什麼時辰了,怎不叫我?」
棉簾揭起,畫枕與晴雲端著銅盆、巾帕進來,銅盆上絲絲冒著熱氣。
「才卯時整,昨兒後半夜飄起了雪花,地上、樹上、房檐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雪……看上去,以為是天亮了呢,其實還早著。」
二人俱是換上了小毛的夾襖,臉上紅撲撲的。
齊悅瓷呆了一呆,莞爾笑道︰「今年這雪來得倒早,前兒還說這幾日天氣暖和,竟不像是入了冬,轉眼間卻下了一場瑞雪。」
畫枕替她挽起衣袖,拿大帕子蓋住她衣襟,她就著香夷子洗了手臉,展眉問道︰「讓送去六少女乃女乃那里的炭可送去了?六少女乃女乃在南邊住慣了,怕是經不得冷……」
「三日前就送過去了。咱們家里的估模著能撐到年下,莊子上的炭應該這月就送到了,綽綽有余。」
畫枕早幾日翻出了箱子里的大毛衣物,在燻籠上仔細烘過了,這會子取了一件大瓖大滾灰鼠毛里子的對襟長褙子服侍她穿上,才扶她坐在妝台前,細細梳理起來。
看著一圈雪白的毛把自己整張臉都要埋進去了,齊悅瓷笑啐了一口︰「何曾冷到這份上了?入了臘月,看你們還能給我穿什麼?」
「到了臘月反是不怕,現在忽暖忽冷的,才容易傷風,小姐可憐奴婢們吧。」她抿了嘴笑,手上麻利地挽了一個青娥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