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三刻,大爺回了院子,跨進主臥,內室靜謐,視線掃過周邊,略帶沉悶。待掀了垂地珠簾,才見著新妻側躺在榻上小憩,面朝西牆,右手置在身前,左手搭在腰際,很是寧和。
許是珠簾相撞的干擾,睡夢中的人翻身朝外,羽睫輕扇,卻是未醒。視線掠過旁邊幾上的書譜,定楮一瞧,原是君府家規,大爺禁不住默聲含笑。俯首又凝視了會,折身至外頭炕上取了紅錦團絲薄被,蹲身為她蓋上。
容舒眉展,氣息輕柔,抬起她的手放入被中,大爺嘴角微揚。
她,是準備和自己好好過日子的吧?
起初從未有過娶妻的念想,總覺得所謂夫妻,便是白首不相離。大爺不知曉自己還有多少時日,若是哪一天他撒手人寰,留下孤零的妻子,該怎麼度過後半輩子?然老夫人憐愛,非要為自己娶房正妻,他雖拒絕多年,但終是拗不過長者意願。
大爺心中清楚,老夫人盼著他能早日有嗣,想著若是今後他真的不幸身故,君府的產業也不會後繼無人。可是,他卻不願見到自己妻兒過上那種孤兒寡母的生活,也不想他的孩兒在如此重擔下長大。
如若盡不到為人夫、為人父的職責,大爺寧願獨身過日
只是,這些想法,他不敢和老夫人說。身為長孫,他明白肩上的責任有多重,重到他臨危之際都不敢喘息、不敢松手。
望著眼前的嬌容,大爺輕微嘆息。想到她已是他的妻子,今後要陪著自己承擔一切,內心便涌上歉意。目光漸漸柔和,不得不承認,單這幾日的相處,大爺對她是極滿意的,且和老夫人的一席話,讓他改了初衷。
或者說,從拜堂的那刻起,大爺就變了想法。君府需要個有能力有擔當的主母,身旁人湊巧如他所願,亦能替他排憂解擾。唇角揚起的弧度漸大,手指撫向她的面龐,滑女敕白皙,令人留戀。
五弟那,真不能如祖母所言,容他放肆了
「大爺?」
紫芝捧了潔淨的衣裳進屋,注意到榻前情景,眼中閃過驚訝。只是還不待她行禮問候,便見大爺伸手制止,知曉是擔心吵醒大*女乃,忙點頭應下。輕手輕腳地移至立櫃前,方擱下手中之物,便察覺大爺走到了自己身後。
側首,注意到大爺的目光落在疊齊的衣袍上,紫芝壓低了嗓音問道︰「爺可是要換衣?」
「嗯。」
特地換衣,意識到主子許是要出門,紫芝謹慎地選了衣衫,跟著大爺去淨房里伺候。
展開雙臂,任由近婢服侍,大爺開口︰「女乃女乃何時入睡的?」
「洗衣房的媳婦送衣裳過來,奴婢出門時女乃女乃還醒著,想是才合眼的。」
大爺微微頷首,心念道也苦了她,才嫁過來就得料理這府里內外,連適應的時間都沒有。著好了裝,大爺撫平衣袖出了淨房,經過榻前時,忍不住又駐足凝視了兩眼。
紫芝送他出去,才關上房門轉身,便听得大爺吩咐道︰「凡事都不要進去打擾,讓你們女乃女乃歇著。」
「是。」
「晚膳的時候伺候女乃女乃去老夫人處,不必侯我。」
大爺向來不直接插手鋪子里的事,今兒這是怎麼了?紫芝心下疑惑,面上卻不敢怠慢半分,立即點頭應下。只是再次抬眸,突見三姨娘宋氏朝這走來。
大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下了廊子站在台階前,輕語道︰「妙兒怎麼來了?」
宋氏穿了煙翠色繡蘭的上衣,碧荷色的襦裙,嬌女敕的容顏中帶著幾分稚澀,細腰漫步,如湖畔邊的楊柳搖曳,別有風情。而最引人憐惜的便是她如水般明澈的雙眸,望向大爺時那種含情脈脈的自然同真誠。
她的純真,天然至極。
之前因為要成親,大爺許久未去姨娘的屋子,這幾日病醒,總是瑣事纏身,難免冷落了各房。對于跟了自己的女人,大爺一向寬容寵溺,從不會委屈她們一分。亦或許是雨露均沾,他的後院總也平靜無瀾,除了略愛出風頭的大姨娘余氏,平日都和平處之。
而余氏,畢竟是正經聘進府的妾,早前屋里沒有主母,大爺對她總敬著幾分,也就由得她去。好在二姨娘和三姨娘性子平淡,均不是會生是非的人。
宋氏欠身福禮,「婢妾見過爺。」說著望了眼主臥,細聲回道︰「婢妾思及女乃女乃方進府,便想來陪陪姐姐。」
三姨娘心思素來簡單,大爺點了點頭,「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不過女乃女乃身乏,正在午睡,回頭再過來吧。」大爺說著,拉了她的手邊往西邊的拱門去邊道︰「前陣子你身子著了涼,現在可好些了?」
「謝爺的關心,婢妾早無礙了。倒是爺,您可大好?」三姨娘情深濃濃,滿眸擔憂。
宋氏是年前從外救進的府,後來跟在大爺身邊伺候,水到渠成地做了姨娘。因為時日尚且,大爺對她比旁人多了幾分寵愛,更因她天真純良,十分歡喜。此刻見她如此,柔聲就回道︰「老毛病了,不嚴重的。」
「嗯。」宋氏抿唇,乖巧應聲,見對方衣冠整齊,美眸迷茫,「爺是要出府?」
大爺點頭,「外頭有些事。」
宋氏听聞,忙道︰「那爺快去忙吧,別因婢妾耽擱了要事。」
大爺最喜她的體貼,從不胡鬧,這如水般溫柔的性子,直讓人身心舒暢。原是想送她回屋,卻又真擔心外面變數,說了幾聲關懷話承諾回頭去看她才離開。
望著消失在院門口的身影,三姨娘不舍地收回目光,原地站了許久才朝自己屋走去。途徑半路,卻遇著了大姨娘文氏,她忙半欠身問好。
「咦,妹妹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了,女乃女乃沒留你多坐會?」
對于文氏,三姨娘是敬畏的。她才入府的時候,是跟在大爺身邊為婢,無論是大姨娘還是二姨娘,在她眼中都是主子。方才听得文氏言語,稱是該去新女乃女乃跟前伺候,忙轉身就去了主臥。此刻听她問話,忙回道︰「女乃女乃在午睡,爺讓我先回來。」
「什麼,你見著了爺?」大姨娘驚訝,心中泛酸。早知曉大爺在那,她就親自過去了。
三姨娘溫順點頭,老老實實地將大爺的話給重復了,「爺說女乃女乃身子乏累,正在歇息呢。」
「什麼,乏累?」大姨娘驚呼,跟著皺眉不解道︰「這青天白日的,女乃女乃怎的就乏了?」說完似想著了什麼,復又追問起宋氏,「大爺是從主臥里出來的?」
「嗯,我去的時候爺才理著衣裳出來。」三姨娘如實作答。
大姨娘微頓,跟著就面色一白,絞著手中帕子咬牙道︰「咱們女乃女乃可真是好本事,大白日就勾引起……」終是還記著自己身份,沒將失禮的話說完,咬緊了唇畔,眼里盡是不甘。
她知曉自己出身不高,沒資格做君府的大*女乃,但入大戶為妾,文氏也是不甘願的。當初她進府時,大爺病入膏肓,早已是半死不活,文氏一度以為他會就此去了。之所以還進府,大半的希望就是君家的那個承諾︰若大爺有個好歹,便將自己轉為正妻。
她父親的想法是,即便成為大戶家的寡婦,也好過小戶家的正妻。
文氏以為她這輩子就那樣了,熟料大爺這病雖反反復復,卻總也熬過來了。且這兩年,也從未提過要娶妻的事,她就盼著哪日,大爺能重新下聘,風風光光為自己辦個婚禮。
熟知,風光喜宴真有,卻是新大*女乃進門。
那這輩子,自己注定就只是個妾
文氏滿腔不甘,可新女乃女乃又是個厲害人物,敬茶當日就擺了臉色,當眾讓自己難堪。畢竟是新婦,定是逮著不順眼的人或事就立威,她不會去挑釁主母的威嚴。但平日大爺如何都會往後院走走,這幾日卻是面都沒露一下,還不是被新女乃女乃給絆住了?
「姐姐?」三姨娘看大姨娘面色陰晴不定,揣了幾分小心。
大姨娘回神,怔怔地凝視起了對方,半晌才伸手拉她︰「妹妹啊,姐姐瞧這趨勢不對,你可得小心些。」
三姨娘驚訝,睜大了眼忙問為何。
大姨娘便好言好語地說道︰「全府的人都知曉,你是爺心尖上的人。大*女乃方進府,為了固寵,一定不會讓爺來找你。」見她面露駭色,文氏更是裝了緊張,勸說道︰「妹妹你還別不信,自古主母進府,哪個不是先收拾了那些得寵的妾室?」
三姨娘此刻已不再好奇為何文氏會突然示好且如此親密,早被她話中內容引了注意,緊張道︰「真的嗎?怪不得女乃女乃不見我,那怎麼辦?」
「唉,我可憐的妹妹。」大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一臉友善地邊為她出謀邊往內院走去。
……
景晨醒的時候,已近申正。她睜開眼眸,模了模身上的薄被,腦中有些許恍惚。她知曉大爺回來過,也听到他吩咐人不準吵鬧自己,然其實自他進屋的那刻,她就已經醒了。
常年養成的警惕,令得她對周身處境分外敏感,即便是睡夢中,也從未安穩過。低頭望著身上被面上的紅錦花團發呆︰那個男人,可是體貼了自己?
「女乃女乃,您醒啦。」
按例進屋,見到景晨坐起,紫芝忙走去開窗。
清風拂進,卷起紗簾,讓景晨不禁清醒了幾分。掀了被子起身,接過紫芝適時遞來的茶盞,抿了口隨意道︰「下午沒什麼事吧?」
紫芝笑著回道︰「回女乃女乃話,沒什麼大事。便是爺回來過,還有三姨娘想來給您請安。哦,對了,五爺也來過。」提到五爺,目光有些小心。紫芝知曉這是個敏感的話題,但作為侍婢,有她該回稟的責任。
「五爺?」端著茶托的縴指滯住,景晨目露疑惑。
他怎的還來,莫不是早上的教訓給忘了?
「他來做什麼?」
見主子神色嚴肅,紫芝難免就謹慎了些,「五爺來問問女乃女乃您今日出府了沒。」
景晨眉頭更緊,「他不是來見我的?」
紫芝頷首,「回女乃女乃,五爺確實沒說要見您。便是听得奴婢說您今兒下午一直在屋里,他還不信,偏又再問了幾遍,等听到廊下的婆子也回您未出府,他才搖頭嘀咕著離開。」
﹍﹍﹍﹍﹍﹍﹍﹍
謝謝fellowgirl打賞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