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氏本能的,張口就想罵,但卻怎麼也想不出詞來——馬大妮是她親閨女,孟楚潔護著她,也算是給了她面子,這叫她怎麼罵?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里,孟楚潔已是攬緊馬大妮,朝院中去了。浦氏生怕馬大妮被人瞧見,連忙去追,孟楚清趕緊攔下她,道︰「太太,你不說,誰會去留意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你要是追了,才引人注目哩。」
浦氏向來不怎麼听信她們幾姊妹的話,但也不得不承認,此話很有些道理,于是只得不甘不願地放慢了腳步,改朝女眷坐席的地方去了。
孟楚清看著她離去,還要重回倒座房,孟楚溪卻不放心孟楚潔,認為她同浦氏到底還有過節未消,難保一時想轉過來,拿著馬大妮出氣,于是對孟楚清道︰「五妹,你三姐性子急,你和你四姐都跟著去瞧瞧罷,這里有我就行。」
孟楚清並不認為孟楚潔是個會遷怒的人,但能正大光明地躲懶,何樂而不為,遂從善如流,去叫了孟楚涵一起回院子,朝後頭西廂而去。
一路上,孟楚涵三番兩次地想要與孟楚清搭話,孟楚清卻只是不理,孟楚涵踫壁的次數多了,竟哭了起來,道︰「五妹妹,你向來寬宏大量,怎地這回獨獨針對我?」
今日客多,鄉下人又沒有甚麼二門非請勿入的概念,是以後院中客人也不少,這人來人往的,孟楚涵說哭就哭起來,要是讓人看見,還以為是孟楚清欺負了她呢。
梅枝瞧著一陣心煩,忍不住道︰「四娘子,你上回紅口白牙地誹謗我們五娘子,說她偷拿了三娘子的銀子,這分明是你針對她在先,還好意思來反咬一口?你都陷我們五娘子于不仁不義的境地了,竟還指望她寬宏大量。她若真輕易原諒了你,那就不是寬宏大量,而是濫好人一個了」
梅枝護主心切,孟楚清自己卻一點兒也不想分辨,一心只想趕緊逃離,免得讓人誤會自己欺負了孟楚涵,于是提起裙子,朝前疾奔,口中叫著︰「四姐姐,你忍著些兒,我這就替你拿治跌打損傷的藥酒去」
經她這一叫喊,馬上就有熱心快腸的客人圍了上來,紛紛問發生了甚麼事。孟楚涵知道孟楚清是故意的,但她已將話講出了口,她又能如何,只得低頭啜泣。她的丫鬟紅杏氣急敗壞,指著尚未離去的梅枝大叫︰「你們慣愛作戲欺負人」
梅枝賠著笑道︰「紅杏妹妹休惱,不過是小娘子們一時淘氣。」說著,又跟客人們施禮,解釋道︰「我們五娘子和四娘子玩鬧,四娘子一時不慎崴了腳,五娘子替她拿藥酒去了。」
「哎呀,不過姊妹間耍著玩而已,甚麼要緊」客人中間,有個便是隔壁的余嫂,她近日連吃孟楚清送過去的幾個大西瓜,心下先認定了她是個好人,一听完梅枝的話,就先去說紅杏,「你也太小心」
紅杏萬般委屈,眼淚汪汪,客人們卻七嘴八舌,都在責怪她,令得她有話也不敢說了。
孟楚涵哭得愈發傷心,客人們卻以為她是因為腳疼,忙伸出援手,扶了她去楊姨娘屋里,安置穩妥,方才離去。
梅枝知道孟楚清不會再回轉,遂幫她把戲演完,取了瓶藥酒來丟給紅杏,再才去尋孟楚清。
她一路行至西廂,听見東次間里有聲響傳出,進去一看,果見孟楚清就在里頭,正坐在一張離窗戶最遠的椅子上吃茶。孟楚潔則領著馬大妮,在參觀她的妝台和奩盒。
孟楚清抬頭瞧見她,忙招手叫她進去,問道︰「三娘子沒跟你一道來?」
梅枝忍著笑,答道︰「三娘子的腳腫得厲害,只怕是來不了了。」
「真崴了腳了?」孟楚潔手執一支金釵,轉過頭來道,「那叫綠柳給她把飯菜送到房里去吃。」
綠柳不滿孟楚潔惦記著孟楚涵,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朝廚房去了。
孟楚潔回過身,發現馬大妮正盯著她手里的金釵看,一雙大眼楮忽閃忽閃,水汪汪地惹人憐。這支金釵,乃是孟楚潔所有的首飾里頭,最為精美的一件,圓頭,細身,釵頭飾葵花蓋,釵身雕滿牡丹花,她見馬大妮這般形狀,難免心中得意,遂笑問︰「這釵好看?」
「好看。」馬大妮的回答干脆利落,讓孟楚潔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只是她笑著笑著,卻覺得有些不對勁,這馬大妮的眼楮,就仿佛沾了魚膠,竟黏在了金釵上,怎麼都挪不開,她把金釵擱到妝台上,馬大妮的目光就移到妝台上,她把金釵裝進奩盒,馬大妮的目光就轉向奩盒,那份專注,似要將奩盒看穿一般。
孟楚潔渾身不自在,忙輕喚一聲︰「大妮?」
「姐姐。」馬大妮馬上轉過身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大眼楮里似有一汪水,隨時要溢出來。
這眼神太過扣人心弦,孟楚潔竟不忍去看,只得閉上眼楮,咬一咬牙,道︰「罷了,既然你喜歡,就送你了。」
此話一出,馬大妮笑逐顏開,忙不迭送地道謝,從她手里接過了金釵去。孟楚清坐在避陽的角落里,卻是暗暗吃驚,這支金釵,也是公中之物,她卻拿去送人,難道真不怕身上的債務更多一層麼?她實在忍不住,叫過孟楚潔,小聲地問︰「三姐,你這見面禮,也太過貴重了罷?」
孟楚潔早就後悔了,深恨自己這沖動的性子,煩躁道︰「已經送出去了,怎辦?」
孟楚清出主意道︰「去同她講明道理,拿別的與她換罷。」
這也太丟人,孟楚潔堅持不肯,孟楚清只得隨她去了。
一時廚房送了飯菜上來,馬大妮雀躍不已,孟楚潔卻已沒了興致,心里只有她的那支釵,孟楚清見她蔫蔫的,只得自陪馬大妮吃完飯,又叫梅枝取了個荷包來送她作見面禮,讓人把她送出去了。
孟楚潔見孟楚清只拿了個街上買的荷包,就將馬大妮打發,心里愈發堵得慌,獨坐窗前生悶氣。
孟楚清本欲上前勸解她幾句,但想想她的性子,還是罷了,自回東廂,叫梅枝拿西瓜和葡萄來吃。
鄉下人家,向來有許多活計要忙,因此流水席散得也快,下午才過半,客人就全走了。此時那些佃客,已在田里忙活了大半天了,連午飯都是送到田埂上吃的。孟楚清等人的田,遲早要租與這些人,他們為了自身著想,不消吩咐,就將活兒做得妥妥當當,哪怕地里有一丁點兒土疙瘩,也要拿鋤頭敲碎了。浦氏和孟楚潔的田,卻是要收歸己有的,因此生怕浮客們偷工減料,耽誤來年的春播,接連朝地頭跑了好幾趟
浦氏極為享受這個過程,樂呵呵的,孟楚潔卻是嬌養慣了,不耐曬,才跑了兩趟就受不了,躲到房里叫綠柳拿了扇子猛扇,又喊俞媽媽端西瓜來解暑。
她雖然不願出去曬太陽,但一想到浦氏還在外頭,心里就開始發慌,根本坐不安穩,總覺得不親力親為,就差了浦氏一截;但要她出去,卻又比登天還難,這真是出去難受,不出去也難受,總是個折磨人。
好容易等到夕陽西下,浦氏終于歸家,她這才松泛了些,把舉了半天的一塊西瓜慢慢吃完了。
梅枝躲在檐下避陽處,把西廂的情形瞧了個一清二楚,回來同孟楚清說笑︰「三娘子明明同五娘子一樣怕曬,卻偏要學太太招工上門,真是自討苦吃。」
孟楚清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道︰「快些別說了,三姐正後悔著呢,她那是一時沖動,沒把持住。」
梅枝還是忍不住地笑︰「三娘子這脾性,最懊惱的人是她自己個兒罷?也不曉得犯下多少讓她自己後悔的事了。」
听梅枝這樣說,孟楚清就又想起今日的那支金釵,忍不住嘆了口氣。
主僕倆這里正說話,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俞媽**聲音響起,听口氣,很是恭敬︰「五娘子,太太請您過去。」
梅枝便沖孟楚清眨眨眼,小聲道︰「她上回被砸破額頭,又挨了三娘子一頓打,倒是老實多了。」
孟楚清笑了笑,朝外問道︰「媽媽,何事?」
俞媽媽見孟楚清親自發問,態度愈發恭敬,答道︰「回五娘子的話,是太太的娘家人來了。」
浦氏的娘家人來了?他們今兒不是剛來吃過酒,怎麼才過去個把時辰,就又來了?孟楚清十分詫異,忙給梅枝遞了個眼色。
梅枝會意,走去打開牆邊的小櫃子,從銅罐子里模出一把錢,出去塞到俞媽**手里。俞媽媽接了錢,不等梅枝開口問,便道︰「天氣熱,今兒咱家辦酒,飯菜又剩下許多,兩位舅老爺擔心餿掉,所以遣了兩位舅太太和幾位表少爺來,把剩菜剩飯帶些回去喂豬。」
甚麼帶回去喂豬,他們家根本就沒養豬梅枝強忍下笑意,不滿看俞媽媽︰「每回家里擺酒,舅老爺家就要來裝剩菜剩飯回去吃,這又不是甚麼秘密。你拿人盡皆知的事來糊弄我?再說了,這也不是甚麼大事,值得特特叫五娘子過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