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權力、虛榮、驕傲、貪婪、墮落,似乎世界上所有猙獰極端的情感都被人們說成是「惡魔」的天性。
墜入地獄的人之靈魂,有些永遠受困于無盡的痛苦,有些則成功晉升為黑暗世界的上等公民。人類與惡魔,往往沒有清晰的界限。
緹雅從懵懂記事起,就時常躺在母親的臂彎里,听她講述美麗的童話,浪漫的傳說。年幼的公主並不能完全理解曲折動人的故事內容,但那種溫柔平和的暖流,始終浸潤著她的夢境。
因此,當緹雅听到母親說她自己是惡魔時,少不經事的小姑娘無法想象,為什麼被人類恐懼憎恨的惡魔,竟可以如此優雅,如此親切?
母親去世後,緹雅帶著朦朧的困惑住進深林城堡,維蘭的出現讓她漸漸開始關注「惡魔」,了解到它們的殘忍與邪惡。她忍不住猜想,母親潔白細膩的雙手,是否也曾沾染血腥。
母親……
緹雅張開嘴,擺出口型,卻只听見轟鳴的雷聲自遠方傳來,抵達耳邊時,卻又突然模糊不清。雨越下越大,激戰的場景在她朦朧的視線中逐漸變成極為緩慢的畫面,她濕透的長發和身體沉重不堪,揮劍的動作一點一點僵硬,最終定格于自己水藍色晶瑩的眼眸。
時間停住了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向後倒轉吧,回到她離開城堡的那一刻,再給她重新選擇的機會……
「緹雅,你在害怕什麼?」
周圍的影像消散,緹雅孤零零地站在無邊無際的潔白中,溫柔熟悉的聲音旋繞在耳邊。
「母親?」她終于听見自己清晰的聲音。
「不敢面對真實的人,死亡也無法給予他解月兌。‘惡魔’只是一個身份,一個標簽,它並非命運之主宰。去想一想,你的靈魂為何而生,你的意志為誰而戰。睜開你純淨的雙眼,看清心中的信念,放棄猶豫,放棄恐懼……」
靈魂為何而生,意志為誰而戰……
母親,我听見了。
我不會繼續逃避。如果能以「惡魔」的身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守護信念與靈魂,即使被憎恨,又有什麼關系。
母親,讓我傳承自您的血液沸騰吧,讓它充實我的身體,讓它帶走我的猶豫和恐懼……
冰涼的雨水拍打著緹雅沉思的臉龐,天地間一片陰霾。
數目繁多的「貝圖斯」以及更強大的惡魔,包圍了精靈戰士,他們奮力廝殺,不肯有片刻放松,嘉蒂絲也忍著手腕折斷的疼痛,繼續戰斗。
一只「貝圖斯」將手變為鋒利彎刀,砍向靜立的公主,維蘭沖過來,背對著她擋下惡魔的進攻,剛想說一句「別發呆」,突然感覺身後發涼,仿佛一陣疾風掠過,他迅速回首,不見人影,再轉目仰望,她的漆黑長裙已飄浮在半空中。
「彼列,滾出來」她緊握長劍,停在許願池中央的石雕頂端。
「邪惡的小公主,溫柔些。」彼列冷笑現身,不需任何支撐,輕松自如地懸在空中。緹雅閃電般沖向紅衣惡魔,劍鋒刺進他的身體。
「哦,上帝,寬恕我吧」他一手捂著胸口,一手伸向蒼穹,痛苦地皺起眉,但很快又舒展容顏,露出不屑的神情,嘆著氣說︰「騙你的。」
原來,緹雅刺中的只是虛幻的影,真實的彼列早已移至她身後,堅硬的利爪穿過她的脊背。他很快抽出手,舌忝了一下指尖上的鮮血,悠閑地飄到她正前方,笑吟吟地說︰「不錯,味道濃烈了不少。只是,公主殿下,你還有更多寶藏吧,這種程度,想要打敗我,還不夠。」
「是嗎,我認為,綽綽有余。」
緹雅閉上眼簾,一秒、兩秒,她抬起縴長的睫毛,深紅的傷口完美愈合。
她流淌著母親的血液,也秉承了母親美麗的雙瞳——耀眼的純白、炫目的純白、不含任何污點的純白。
她收起「風末」,右手升高,與地面平行,五指分開,與手腕同時繞轉,像一朵盛開的花。
「真讓人懷念。」彼列輕語,抬起左臂,做出一個相同的手勢。
「冥煜。」兩人發出相同的音節,手心也分別燃起純白和鮮紅的光芒。
「冥煜」是撒旦級惡魔才能啟動的攻擊,並不像精靈族的「暗夜星祭」或「炎靈赤閃」,可以被眾人研習、因各自的天分及修行而造成威力及破壞力的差異。
「冥煜」本身即為一種非常強大和難以操縱的黑暗魔法,只受本源力量的支配,因此,能否掌握「冥煜」,也是判定惡魔等級的標準之一。至今,真正掌握並可以成功發動此魔法的,除了地獄七君,就是能力超越「奈曼塔」級惡魔,徘徊在路西法魔王團隊周圍的「撒旦」級惡魔。
緹雅公主從未研習過黑暗魔法,她完全是憑著強烈的戰斗意志抬起手,不由自主地念出它的名字,並以掌心射出純白光束,迎擊彼列的黑色「冥煜」。
黑白光束激烈相撞,伴著巨大的聲響在半空炸裂,隨即飛散四濺,修安和菲希爾及時張開結界,但也未能阻擋零星的光刃穿過防護罩,劃破雪莉娜細膩的額頭。
「哈哈……」彼列開懷大笑,指尖輕拂嘴角的血跡,臉頰上幾道深紅的傷口隨著光暈消散,迅速又完美地愈合。
滂沱大雨戛然而止,和暖的陽光從雲間投向地面,或許是因為離天空太近,緹雅竟感覺到一絲灼熱。
「凡是不愛同類者,盡其一生注定痛苦而寂寥,最終,等待他的,也只有孤獨與滅亡。公主,我隨時,恭候大駕。」彼列欣慰地笑著,漆黑的目光閃爍著期待,和他的僕人們,消失在雨後清新的空氣中。
緹雅緩緩落于依然充斥著刺目血紅的青綠草坪,在沸騰的血液平息之前,她不敢轉身,那雙純白的眼眸,一定會嚇到他們。
然而,越過她顫抖的雙肩,沉重的嘆息飄然漸近,她分辨不出,那是屬于誰的悲傷。他繞到她面前,冰涼的呼吸吹拂著她下垂的睫毛。
「睜開眼楮。」他溫柔的命令,恍若細雨滲入她干熱的血液,賜予她清涼的撫慰。
除了正視他的容顏,注視著霧灰色的雙眸映出純白,以及逐漸填充純白的水藍,她還能選擇什麼呢?
「你惹了不少麻煩,別想一走了之,更別想,一死了之。待在我身邊,做我的僕人,听我的命令,用你的靈魂贖罪。如果某天你不再珍惜,我一定會殺了你,哪怕和你,同歸于盡。」維蘭的聲音低沉又堅定,仿佛要把這字字句句刻在彼此的心里。
他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拽至身前,面向幾位精靈戰士。
「從今天起,這個惡魔,就是我,維蘭.卡斯諾爾的僕人」
緹雅望著他凌俏的側臉,沉默微笑。月兌去人類的外衣,卸下公主的光環,成為暗夜王子的惡魔僕人,多好的結局和開始啊
無論嘉蒂絲如何憤怒地搖頭;無論菲希爾、修安和雪莉娜的困惑有多深;無論梵卓和琉卡沉靜目光中隱藏著怎樣的情感,她都懶得去思考,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尋覓到希望的蹤跡。
緹雅清楚,當她發動黑暗魔法時,在場的觀眾必定認為她已解開封印,除了已知真相的維蘭。但她並未想到,有一個瞬間,維蘭也心生疑惑,若他不曾見過真正的「冥煜」,他會相信,這就是她封印里的強大力量。
雖然「冥煜」本身威力強大,但是否能達到頂峰,由個人造詣而定。很明顯,方才紅衣惡魔和緹雅的「冥煜」都是心不在焉的攻擊。
緹雅只是無意識地進攻,估計是僅憑血液記憶發動的黑暗魔法,注定粗糙微弱;至于彼列剛才的「冥煜」更是冰山一角。維蘭曾見過真正的「冥煜」,它的形態可不是細長單薄的光束。
然而,當緹雅解除心理防備,允許自己體內的黑暗力量覺醒時,她已經決定向眾人昭示,洛林奧德國第七公主的嶄新身份。于是,維蘭也無法繼續保守秘密,只能在她的新角色上再加一個「僕人」的標簽,以此方式保護她。
保護?維蘭暗自哂笑。他曾經極度厭惡無辜的她,卻在偶然間發現,極端情感的源頭,是另一個極端。他知道這個選擇將會把他推向危險艱難的境地。
可是,來不及了,心上的污點已經開始擴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