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雅躲在石柱後,安靜觀望琉卡和海琳芮慘白的臉頰逐漸恢復生機。兩位死而復生的精靈沉默凝視彼此,伸手觸模對方的頭發,以確定這美好的一刻並非夢境。
終于,苦難的戀人呼喚著彼此的名字,緊緊相擁。
沉浸在重逢喜悅中的琉卡似乎突然記起什麼,輕柔地推開海琳芮,扶著她站起來,望向座椅上略顯疲倦的紅衣惡魔。
「琉卡,帶著你的愛人,走吧。」彼列懶洋洋地說。
「緹雅在哪兒?」琉卡目光警覺地環顧四周。
「精靈,既然已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就不要再有那麼多問題了。」彼列神情冷漠,指尖敲打著座椅扶手。
「她解開封印了?」琉卡心有不甘,瞪起眼楮,顫抖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大廳。
「你再不走,小心我改變主意。」彼列的眼神頓時寒光凜冽,琉卡咬著嘴唇,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攬住海林芮的腰,疾步離開惡魔的宮殿。
緹雅從石柱後繞出,緩緩走到大廳中央。
彼列嚴肅的面容立刻換上張笑臉,靠在椅背上,平舉掌心,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還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過的,關于我母親的故事嗎?今天,無論如何,我都會兌現承諾,所以,請你放下偽裝,告訴我真相。」
「今天,無論如何,我都會告訴你真相。所以,請公主先解開封印吧。」彼列學著她憂傷凝重的語氣說道。
「帶我去下面的世界,我會在那里解開封印。」緹雅眨了眨眼楮,表情有些僵硬。
「公主,荒原的通道已被阻隔,除非我完成任務,魔王陛下才能動用他強大的力量接咱們回家。」彼列頗為耐心地解釋。
緹雅的手心直冒汗珠,母親彌留之際的囑托此刻清晰地環繞在她耳邊。
「善良的姑娘,琉卡和海琳芮依然徘徊在路利歐特懸山邊緣,兌現你的承諾,我會立即為他們打開封印,否則……」彼列站起來,踱步走下台階。
緹雅垂下眼簾,沉默無語。
她清楚自己現在根本不是紅衣彼列的對手,和他同歸于盡只是幻想。到最後,不但自己丟了小命,琉卡和海琳芮也難逃一死。
「公主,你已經答應——」彼列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我會的」緹雅仰起臉,眼中閃著堅韌的光芒,聲音嘹亮而有力。
母親,請你一定幫助我,幫助我……
不要讓它吞噬我的理智和靈魂……
緹雅心中默念,緩緩抬起雙手,相互交疊置于胸口,深呼吸,閉上眼楮。
「光耀之星,你如此由蒼穹而降;黑暗之神,你如此高貴冷漠。你的眼眸之上是凜冽的喧響,靈魂深處卻是寂靜的沉默。夜已深,芬芳的花朵在軟綿的妥協中墮落。你將回憶棄之不顧,我將悲傷溶于星辰。這將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
隨著緹雅吟誦的輕音,覆蓋她潔白胸口的指尖綻放出淡金色的光芒,由微弱到飽滿,繼而變得強烈。
在彼列的視線徹底被炫目光芒遮掩之前,他看到她粉潤的唇輕微開合,念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這將是我送給你最後的禮物,路西菲爾」
彼列在她的呼喚中嘆了口氣,氣息中有驚異,也隱含一絲哀愁。
緹雅的母親,真是超乎想象的執著,連留給女兒的遺產,都要用這個她又愛又恨的名字充當開啟秘門的鑰匙。
緹雅完全浸在不斷擴散的濃郁光芒中,像夜空最閃耀的星辰,照亮整個路利歐特懸山。蓬勃的金色光輝甚至為籠罩懸山的黑暗封印涂上一層鮮明的色彩。
紅衣彼列垂下眼簾,沐浴著久違遙遠卻又無比熟悉的光芒與氣息,安靜微笑。
終于要結束了,他總算能離開這個鬼地方,繼續過他那墮落美妙的日子。為了回收這個寶貝,魔王陛下還真是大費周折,讓他帶著琉卡一路追到卡斯諾爾大陸,小心翼翼熬到成功一刻……
光芒漸弱,彼列美滋滋地睜開眼楮,幽黑的眸子閃爍著勝利的喜悅。
然而,他得之不易的滿足感很快被面前的景象破壞,金光消失後,本應顯現的「寶物」仍無蹤影,濃黑的煙霧卻從緹雅胸口處不斷涌出。她緊閉雙眼,仿佛喪失了意識,紋絲不動,僵立在大廳中央。
「怎麼——」他彼列驚訝萬分,呆呆地望著夢幻的濃霧飄至她身後,緩慢凝聚,最終形成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
緹雅抬起睫毛,露出純白眼眸,縴細的指尖越過肩膀,輕撫黑色柔軟的羽毛,血紅嘴角微微上揚,凝成一個優雅的弧度。
她微笑著,緩步走向彼列。
向來傲慢沉穩的紅衣惡魔在極度震驚中,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
「彼列,你已圓滿完成任務,現在,請告訴我真相。」緹雅歪著頭,幽聲細語。
彼列目不轉楮地盯著她,大腦飛速運轉。
「原來……這就是魔王陛下所說的寶物……並不屬于他的寶物……」彼列呢喃著,突然自嘲似地大笑起來,肩膀不停地上下顫動。
「她竟然成功了我原以為,這只是她負氣的玩笑話,沒想到,她真的成功了」彼列興奮地喊著,雙手拍在緹雅光滑的肩上。
「仔細听好,親愛的公主,以下就是我,美麗墮落的紅衣彼列,為你展示的——‘真相’。」他瀟灑轉身,走上台階,低頭思索了幾秒,回眸淺笑,悠然入座。
「你偉大的母親,聲名顯赫,功勛卓著,在路西菲爾入主黑暗世界之前,她已是地獄之王。星辰大戰後,她打開地獄之門,熱情迎接路西菲爾和他的叛軍。
然而,想要真正融入黑暗世界,必須先完成‘契約’。說起來,它和精靈界的‘契約’形式相似,以凝聚天界力量的天使雙翼換取地獄深處的本源能量,不同的是,卡斯諾爾大陸會保留雙翼,地獄則會吞噬它們。
路西菲爾軍團的成員先後完成‘契約’,唯有他本人仍猶豫不決。後來,在你母親的引導協助下,路西菲爾終于接受‘契約’。不過,卻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並未讓黑暗力量吞噬了他的雙翼,而是以他無比強大的雙翼融合了黑暗。
于是,路西菲爾和追隨他的墮天使組成魔王團隊。起先,團隊有六名成員,其中獲取熾天使位格的,只有他一人。這就意味著,融合了黑暗力量的雙翼只是他真正實力的一部分。
因此,路西菲爾憑借自身無可超越的強大,成為絕對的地獄之王,而你的母親,也心甘情願地臣服于他,陪伴他左右。
然而,不久之後,和諧的黑暗王朝卻因另一位熾天使的到來,波瀾四起。他與路西菲爾擁有極為相似的王者氣息……」
彼列說的有些累了,他站起來,緩步走下台階,走到緹雅身前,指尖劃過她潔淨的臉頰。
「緹雅公主,現在,你感覺如何?」他低聲問詢,態度溫和。
「平靜……但是記憶,有些混亂。」緹雅微皺眉頭,等候他繼續講述那位新成員的故事。
「閉上眼楮,仔細回想,所有力量都蘊含著它的記憶……」彼列似乎不願繼續講述,他想要引導她進行血液記憶的探尋。
緹雅跟隨著他逐漸模糊的聲音,垂下眼簾,意識緩緩進入了另一個幽暗的時空。
她看不到人影,卻听到真切的聲音,時而形成完整的對話,時而斷斷續續。
「去吧,成為他的妻子。」
「我拒絕。我早已決定,永遠待在你身邊。」
「那麼,我命令你——」
「想用我收買他?」
「作為魔王麾下的新成員,他理所應當得到我的賞賜。」
「賞賜?對你而言,我只是你穩住地位的一件工具麼?」
「我希望,你不要成為違抗魔王命令的先驅者。」
……
「請允許我引領你完成‘契約’,那之後,我將成為你的妻子。」
……
「彼列,你是否相信,我也能完成‘融合’……」
……
「為我的孩子提供庇護,我就幫助你們月兌離命運的桎梏。」
……
「我成功了……可是,我竟忘記了復仇……當你找到我時,我已作為一個人類死去。到底,我才是最自私,最幸福的人呢……路西菲爾……」
混亂的記憶沖擊著緹雅的思緒,愈漸洶涌,她突然尖叫著「路西菲爾」的名號睜開眼楮,黑色雙翼完全舒展,似乎不受意識控制地瘋狂揮動。
她的雙腳離開顫動的地面,彼列費心建造的宮殿石屑飛濺,幾近崩塌。
在劇烈的震蕩搖晃中,彼列猛然注意到,休眠的「風末」未經召喚,突然化為長劍,落入她手心,綻放著塵封已久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