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諾爾大陸青蔥的樹影在緹雅公主身後緩緩消弭,回眸時分,閉合的界門完全遮擋了琉卡火紅的長發,連同他眉間輕淡的憂郁。
她逐漸回憶起初入精靈大陸的那夜,穿越米凱爾開啟的界門,行走在迷霧幽徑。
那天,她走了多久呢,竟有些記不清了,似乎很快就踏上了卡斯諾爾大陸的土地。
為什麼今天,這條路仿佛無窮盡地延伸……
涼風習習,吹拂著緹雅輕盈的發絲,一陣熟悉的樂音隨之飄入她耳中。
她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這稚女敕憂傷的歌聲……
「啦…啦…天使是冷漠的,惡魔是神秘的,精靈是溫柔的……」
緹雅環顧四周,細長的通道突然變得開闊,月亮也不知何時出現在夜空,為深沉的幽暗投下清冷的光輝。
她循聲遙望,視線所及之處竟坐落著久違的深林城堡,而城堡灰色的台階上,一個小女孩正握著胸前的白色水晶項鏈,哼唱著不知名的曲子。
緹雅立在原地,微開薄唇,輕聲嘆息,白色氣體從她整潔的齒間涌出,仿若她19歲生日那夜散不盡的濃霧。
麻煩比她預想中來的更早。
緹雅很快意識到,自己還未走出通道,就陷入一場絕妙的幻境之中。
操縱幻境的人可以深入她的回憶,調動她的潛意識,創造出時空交疊的世界,將她囚禁。
緹雅必須找出「構點」,破壞掉它,才能走出幻境。而所謂「構點」,可能是幻境中任何一個人,也可能是其中任何一件東西,一種現象。
是彼列嗎?緹雅想起紅衣惡魔,隨即又垂下眼簾搖搖頭。
雖然彼列是地獄七君的一員,但她清楚記得母親的話。
的確,她能迅速判斷出自己的處境,絕對要歸功于母親臨終前的教誨——天使和惡魔都擅長創造並操縱幻境,但滲入對方潛意識構建幻境,至今為止,只有那個人能做到。
緹雅小心謹慎地靠近城堡,時刻注意周圍環境的細微變化。
維蘭.卡斯諾爾修長的身影如她預料,翩然出現,輕巧地走向台階上的小女孩、童年的緹雅公主。
過程、人物、場景,連同維蘭行走的節奏都與她記憶中的往昔沒有差別……
不對……有什麼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落在維蘭潔淨的臉龐。他的臉龐……竟然洋溢著溫暖的笑容
緹雅無奈地搖起頭,這個聰明的敵人知道如何利用她的弱點。但這一切不過都是虛空,她又怎會難以割舍?
何況在現實世界中,她已擁有維蘭的信任。她喚醒「風末」,手持長劍走向幻境中的暗夜王子。
殺了他,應該就可以破壞「構點」……
「緹雅。」
耳邊傳來一聲無比輕柔的呼喚,她一陣恍惚,眼前的景色變幻飄散又緩緩凝固,她不由地合上眼簾,再次睜開時,維蘭霧灰色的眸子里正映著她驚慌的容顏。
「緹雅,緹雅。」他指尖溫涼,摩挲著她的臉頰,反復呼喚著她的名字,眼里滿滿的,全是疼惜。
緹雅的手一抖,「風末」就落在地上,卻沒發出任何聲音,也許是,她現在,已听不見任何聲音。
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更無法拾起長劍,破壞掉這美好的「構點」。
好厲害的敵人,準確無誤地提取出她心底最深處的渴望。其實,她很想在這無限美妙的幻境中沉醉,一直沉醉……
緹雅抬起手,撫過他俊俏的眉梢、臉頰,在他片刻不離的注視下,輕輕踮腳,將冰涼的唇印在他縴長的睫毛上。
然後,她嘆息著,拾起「風末」,將長劍刺入他胸口。
幻境中的精靈倒在芬芳泥土里,他身下盛開著鮮艷的花。他向緹雅伸出手,逐漸蒼白的容顏上也綻放著她不曾見過的情感。眷戀、不舍、憂傷、悲涼……
緹雅握住他的手,越攥越緊,沉默、用力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而當他顫抖的眼角滲出淚光時,她的心竟像被生硬撕裂,幾近窒息,明知一切只是幻影,卻依然無法控制地失聲痛哭。
緹雅跪在泥土里,像抱著嬰兒般擁他入懷,直到他的身軀化為點點星光,直到殘月隱去蹤跡,城堡消失不見,才緩緩站起,舉頭仰望無星月的夜空。
操縱幻境者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讓她在短暫幻境中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
緹雅終于發現,維蘭在她生命里烙下的印痕,竟是如此深刻。
他的溫暖,他的死亡,觸動了她最薄弱的神經,她晶瑩的淚珠滴滴掉落在荒蕪的土地上,聲音輕微,正如同她身後漸近的腳步聲。
緹雅呼出一口冷氣,指尖不住地顫抖。
會是那個人嗎?會是母親提到的,傳說中的那個人嗎?若是他,他又會對自己做些什麼,對卡斯諾爾大陸做些什麼?
緹雅屏息凝神,握緊劍柄,緩慢小心地轉過身。
不遠處,立著一個全身被漆黑的斗篷籠罩的頎長影子,緹雅看不清他的臉,更無法辨別他散發的安靜氣息是屬于人類,還是其他種族。
緹雅借勢環顧四周……
天吶這里不是通道,而是被封印的艾爾韋斯荒原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從通道穿越至此,正當她準備邁向不知底細的敵人時,頎長的影子突然以飛快的速度奔向荒原邊境。
緹雅疾步追趕,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她有些力不從心,但依然沒能讓人影離開自己的視線。
荒原已被「聖月」強大的力量再次封印,這個神秘的敵人竟能將她從人界通道帶入荒原……
緹雅腦海里風起雲涌,而她眼前驀然升起的一幅景象更是波瀾壯闊。
頎長的黑影停在荒原邊境,從遠處看,漫長的邊境被淡淡的光輝籠罩。然而,他就是在緹雅目光的追隨下,輕松穿越了這層難以突破的,強大的「聖月」封印。
與此同時,距他百米開外的緹雅公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外力牽引,騰空浮起,閃電般沖向荒原邊境,身體被瞬間拋入空中,最後狼狽地栽入芬芳的泥土里。
緹雅揉著肩膀爬起來,拍掉身上的草葉泥土。她環視四周,長長地嘆了口氣,沒錯,她又回來了。
看來,想離開卡斯諾爾大陸,也並非那麼容易。雖然,她至今還未弄清狀況,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個危險神秘的敵人,已悄然潛入大陸,她必須立刻把這件事告訴維蘭……
「公主。」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穿破寂靜的空氣,緹雅下意識打了個冷顫。
這熟悉的聲音,極具壓迫感的氣息——梵卓這麼快就要付諸行動了麼?
「嗨,梵卓。」她站穩轉身,語氣友好,態度平和,心里卻不由地緊張起來。
「我正四處找你。」梵卓緩步靠近,漆黑的發絲拍打著他潔白的臉頰。
「什麼事?」緹雅聲音微顫,握緊劍柄。
梵卓輕垂眼簾,注意到她手上的小動作,牽起嘴角,露出一抹安靜的笑容。
「害怕了?」梵卓的聲音分外溫柔,手掌覆蓋住她緊握「風末」的冰涼指尖。
「不害怕。」緹雅毫不猶豫地回答,嘴角向上浮動,卻最終沒能凝成笑容。
的確,她不害怕,只是失望,只是……不願與梵卓刀劍相向。
「你需要一個幫手,公主需要一個騎士。顯然,我比維蘭.卡斯諾爾更合適。」
梵卓淺笑輕語,目光波瀾不驚,而她美妙的臉龐卻失去了平靜的色彩,原來……原來是她誤會了,是她,錯怪了他……
「梵卓,我——」她一時語塞,神色愧疚。
「公主,我們一起去說服維蘭,不,應該是命令他,留下吧。」梵卓半開玩笑地說著。
緹雅終于露出一絲微笑,含著苦澀與無奈的微笑,嘆息著輕語︰「恐怕,來不及了。」
緹雅將之前的經歷如實講述,而沉穩的天使契約者也隨著她的聲音,漸漸皺起眉頭。
「梵卓,你曾為尊貴的熾天使,應該知道,迄今為止,能深入對方潛意識創造幻境的人只有——」
「路西菲爾。」他平靜地念出這個響亮的名號,神色卻是分外嚴肅。
緹雅陷入沉默,事實上,她現在很混亂,她並不了解這位和她母親密切相關的大人物,他只身進入精靈界,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會是他。」梵卓認真凝視公主的眼楮,語氣不容置疑。
緹雅剛想發出疑問,梵卓緊接著說︰「路西菲爾永遠無法走出黑暗王國,他在接受地獄恩澤的同時,也被禁錮在那個世界。而其他墮天者,都可以被他的力量送出地獄,而路西菲爾,則是永遠無法離開寶座的地獄之王。」
「可是,那個神秘的敵人……」緹雅的思緒更加混亂了。
「公主,可否告訴我,你解開的封印里,是什麼?」梵卓望著她,目光中閃過一陣彷徨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