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虹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兩顆白門牙︰「明天不能給你送行了。‘暗香’已經開始動工,我還有幾個想法要和空竹老人商議。到時‘暗香’開業之日擺出來的都要是精品中的精品才行。」
李恪冷峻的面容慢慢溫和下來,一絲微笑浮現在他的眼中。真奇怪,為什麼他一笑起來,這書房好像都變亮了許多?
江雨虹努力地扭轉頭,不再看李恪︰「我回去睡覺啦。」
她一邊說,一邊向門口走去。
李恪看著江雨虹的背影,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最後,在江雨虹即將踏出書房的時候,李恪低低說了一聲︰「保重。」
江雨虹背影一頓,隨即加快腳步,消失在了李恪的視線里。
第二天一大早,江雨虹就躲進了茶趣園的設計室里。她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宣紙上,用自己發明的雞毛筆在紙上涂涂畫畫。
等到江雨虹再抬起頭來,外面已經日影西斜。秋雲中午時送來的飯菜還放在一邊的案幾上,早已經涼透,還沒被動過。
看著外面的天色,江雨虹忽然就怔住了,李恪午後就已經離開長安城了吧。以後在听雪軒里,再也看不到那個高大冷峻的身影了,再也看不到那略帶嘲弄的目光了。江雨虹只覺得心里空空落落,她有點想大哭一場,卻又覺得這悲傷來得毫無道理。
看了一眼旁邊放著的飯菜,江雨虹毫無胃口,她推開房門,往院子外面走去。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馬廊的地方。
忽然,江雨虹渾身一震,她揉了揉眼楮,確信自己的眼楮沒有花,白雪旁邊站著的那匹黑馬,正諂媚地給白雪舌忝著耳朵的黑馬,不就是馭風嗎?怎麼,李恪沒有走?他心愛的坐騎還在這里?
江雨虹覺得渾身滾燙,心里激動的不能自己,他沒有走?難道那天他說的話都是在騙自己?熱血沖上江雨虹的大腦,如果他敢騙自己,她現在就要去把李恪暴打一頓
匆匆跑出院門,正和管家福伯撞到了一塊。
福伯︰「雨虹掌櫃可有急事?」
江雨虹︰「福伯,吳王在哪里?」
「吳王午後就已經帶著小順子離府去蜀地了,雨虹掌櫃難道不知道這件事情?」福伯奇怪地看著江雨虹。
江雨虹只覺得放佛有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渾身一片冰涼,心里也一片冰涼。終究還是走了,他沒有騙她。可是現在,江雨虹非常非常希望李恪是騙她的。
福伯微微嘆了口氣︰「吳王臨走前囑咐老奴,這府里的事情一應都由虹掌櫃做主。吳王這次到了蜀地,只怕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回長安了。對了,吳王說那匹馭風就留在這里,和白雪做個伴。」
「為什麼?他,他不能再回長安了?」江雨虹心亂如麻。
「皇子如無皇上旨意,自然不能隨便回長安。」福伯疑惑,似乎不明白江雨虹怎麼連這個都不懂。
江雨虹死死咬住嘴唇,臉色有些蒼白。她朝福伯勉強笑笑︰「我都忘了這個了。好吧,吳王走了,不過府里的事情還是請福伯和綠綺姐姐商量著辦吧。我只是吳王的一個掌櫃,主要的事情還是給吳王賺銀子。福伯你說是不是?」
江雨虹一邊笑著,一邊往外走著。她漫無目標的在王府里游逛,不願意去听雪軒,不想看到那間空蕩蕩的書房。可是腳下卻不听使喚,不知不覺停下腳步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置身在李恪的書房里。
書案上鋪著一張宣紙,上面似乎隱約有墨跡。江雨虹走上前去,看到那宣紙上畫著的卻是一個小乞丐。小乞丐坐在木榻邊的地上,正撩起木榻邊坐著的一個人的長衫擦汗,臉上髒得看不出形貌,但是一雙烏溜溜地大眼楮卻極是靈動。
半張木榻,半截長衫,倚著長衫坐著的小乞丐,不過是寥寥幾筆,卻畫得栩栩如生。正是江雨虹第一次見到李恪時候的情景。
一滴淚從江雨虹的臉頰滾落,正落在宣紙上。江雨虹抬起頭,把剩余的眼淚重新逼回眼里,再低下頭,笑容風淡雲輕。
她小心翼翼地卷起書案上的宣紙,折好放進懷里。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書房門被人推開,江雨虹抬頭一看,不由得叫出聲來︰「小順子,怎麼是你?」
小順子滿頭大汗,也吃了一驚︰「雨虹掌櫃,你怎麼在這里?」
「我,我,我找本書。」江雨虹找了個借口,「你不是已經和吳王出發回蜀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不用回去了,剛出城門就被宮里派人追了回去。吳王已經進宮了。我得趕緊回來,派人去蜀地給王妃送信,讓王妃趕緊來長安。」小順子一邊抹汗,一邊說。
「啊,怎麼回事?」江雨虹大吃一驚。
小順子左右看了看,走到江雨虹身邊,低聲說道︰「皇後娘娘身體不大好了。」
江雨虹臉色發白,她記起上次在皇宮的時候,長孫皇後就曾經昏厥吐血。這段時間她忙忙碌碌,竟然忘了長孫皇後生病的事情。拼命回憶著以前看到的小說和電視劇,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長孫皇後可能就是在今年去世的。
突然而來的悲慟讓江雨虹楞在當地,那個溫和慈愛的皇後,就要走了嗎?長孫皇後的去世,讓李承乾失去了最後一個庇護所。接下來的幾年,就是慘烈的太子爭奪戰了。
對了,江雨虹模模糊糊地記起一件事,好像是貞觀十七年左右吧,皇五子李佑因為謀反被貶為庶人。那個醉心武學,想做個江湖游俠的李佑,怎麼會去謀反?
腦子里像是一團亂麻,江雨虹顧不得理會小順子,她夢游一樣走回自己的房間,往榻上一倒,讓自己睡過去吧,睡醒了,明天就會是新的一天了。
兩天後,長孫皇後逝世,皇帝李世民下令罷朝三日,舉國哀慟。長孫皇後賢良淑德,在朝臣和民間都有極高聲望,一時間,長安城內哭聲不絕。
李恪和諸皇子一樣,日日在皇後靈前守孝。江雨虹只是偶然見到一兩次李恪,每次他都是身穿孝服,面色冷峻,清瘦了的臉容線條更加分明,五官如同雕塑般硬朗。江雨虹盡量躲著李恪,她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吳王王妃即將到長安奔喪。
李恪是她的東家,她只是為李恪工作。
所以,江雨虹相信自己見到吳王王妃的時候,一定會心靜如水。
鐘鳴大街上的「暗香」已經初具規模,兩層高的小樓立在大街邊,門窗都已經安好。江雨虹站在門口,看著木工正在鏤空的木制窗欞上涂刷清漆。
整個小樓是由江雨虹和空竹老人一起設計的,大氣簡約,細節上面精益求精。如今看來,至少小樓外觀上已經符合江雨虹的要求。
江雨虹歪著頭一邊打量小樓,一邊想著接下來的工序,全然沒注意一輛馬車悄然停在自己身後。
「這樁房舍看上去極其別致,細節處匠心獨運,即使在這鐘鳴大街上也是讓人見之難忘。想必是出自雨虹妹妹之手了。」斯文柔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雨虹慢慢回頭,果然,馬車帷簾半掀開,里面坐著的正是魏王李泰。
李泰一身白色孝服,俊美堪比女子的臉上是不加掩飾的哀傷。從他身上,有淡淡的酒味飄出。江雨虹想到長孫皇後,心里頓時一片黯然。李泰生母過世,心情之悲慟,可想而知。江雨虹壓低聲音︰「魏王節哀。」
「上來吧,陪我走走。」李泰的聲音有些悲涼。
江雨虹不知道說什麼,她遲疑了一下。
「我只是想找個不相干的人說說話。這幾天在宮里,很累了。」李泰的目光落在江雨虹臉上,有一絲哀求。
江雨虹不再猶豫,坐進了馬車。
李泰放下帷簾,何二趕著馬車,緩緩向前走去,
江雨虹和李泰面對面坐著。李泰座位邊上放著兩個酒壺。李泰拿起其中一個酒壺,隨手晃了晃,酒壺已經空了。他把酒壺扔到一邊,又從座位下面拿出了一壺酒,咕咚喝了一大口。
馬車里寂然無聲,散發著酒味。李泰也不說話,一口接一口地喝酒。江雨虹已經可以看到李泰臉上的醉意。
「別喝了。再喝你就要醉了。」江雨虹伸手過去,想拿下李泰手中的酒壺。
「醉了就可以什麼都不想了。」李泰喃喃自語,但是他的手一松,任憑江雨虹取走酒壺。
「你還是回府好好睡一下吧。」江雨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向來不會勸人。她自己遇到一時解決不了的煩惱事,就是去睡一覺,養精蓄銳,等到了第二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偌大的王府,只是我住的房子,不是我的家。我的家,本是在立政殿,可是母後沒了,家就沒了。」李泰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點哽咽。
「你還有父親,還有王妃,還有很多關心你的人。」江雨虹不知道除了用套話安慰李泰,自己還能做什麼。
李泰忽然伸出手去,握住江雨虹的手。他的手修長白淨,卻極其冰冷︰「關心我?哈哈,除了母後,這世上有幾個人是真正關心我的?他們關心的是魏王這個名號罷了。如果我李泰不是魏王了,父皇不再寵愛我了,哈哈,你去看看,可還會有人到我府上來往?」
想不到這皇子還挺憤青的嘛,江雨虹心里暗想,想要把手抽回來,但是李泰握得極緊,她兩次都沒掙月兌,索性就由著他握著吧,沒了娘的孩子挺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