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長安城外灞橋邊。
已經是夏末秋初時分,灞橋官道兩邊的柳樹葉子開始飄落,樹下的野草也泛起了黃色。風中帶著涼意,吹的江雨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她穿著淡綠色的短襦,月白色的長裙。長發隨意挽起,發梢散在肩膀上,在秋末的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李恪看見江雨虹的動作,眼里浮出一絲笑意,他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江雨虹肩上。大氅下擺幾乎及地,把江雨虹嬌小玲瓏的身體包裹起來。
江雨虹抬眼看向李恪,一身白色長衫,高大的身形,冷峻的面容,只是往昔總帶著一絲嘲弄之色的眼神,此時卻是滿滿的溫柔。
兩個人目光對在一起,相視一笑,只是江雨虹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
正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駛來,在他們身邊停下。
馬車門打開,一男一女坐在馬車里,朝著江雨虹和李恪微笑。
男的臉上全是傷疤,但是還能依稀看出五官的英俊。女的雙眼蒙著一層薄紗,可是面上卻是容光煥發,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幸福的氣息。
正是墨七柳和楊冰兒,兩個人的手一直緊緊交握。
「多謝吳王和雨虹相助,讓七柳和冰兒終成眷屬。大恩不言謝。以後只要你們一句話,七柳火里水里絕不皺一下眉。」墨七柳拱手說道。
楊冰兒把手模索著伸向江雨虹。
江雨虹趕緊扶住楊冰兒。
「雨虹妹妹,這只玉鐲送給你,是姐姐的一點心意,你莫要嫌棄。將來記得到天山看我。」楊冰兒把手腕上的一只玉鐲褪下,輕輕放在江雨虹的手上。
這一次,江雨虹沒有推辭,她收起玉鐲︰「冰兒姐姐,你西域要是待得膩了,就來長安城玩。這面具送給你,你帶上面具,長安城里肯定沒人能認出你。」
江雨虹說完,從懷里取出一個布袋,放到楊冰兒手上,里面裝著的,正是那張制作精美的人皮面具。
「我和七哥去天山隱居,這長安城里,也不用再來了,這面具妹妹你留著,也許以後還有用。」楊冰兒把面具重新塞給江雨虹,不等江雨虹推辭,微笑繼續說道︰「昔日的楊冰兒已經于十天前安葬于黃土之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我和七哥再世為人,在天山腳下安享余生足矣。」
「好吧。墨大哥,冰兒姐姐,我還沒去過西域,有空我去找你們。」江雨虹收回面具,扯扯頭發,「墨大哥,你要是無聊,不妨搜集點西域的奇珍異寶,‘暗香’的原料有很大一部分都來自西域,肥水不流外人田,墨大哥在西域地頭熟……哎呦……」
江雨虹剛說到這里,額頭上挨了李恪的一個爆栗︰「這個時候還談生意,該打」
「哎呀,談談生意轉移下心思嘛。免得大家傷別離嘛。」江雨虹捂著額頭埋怨道。
墨七柳和楊冰兒莞爾一笑。
「時辰不早,七柳和冰兒就此告別。」墨七柳拱手道。
楊冰兒柔聲說︰「雨虹妹妹,珍惜眼前人。」
馬車緩緩駛離,李恪和江雨虹並肩而立,目送著馬車漸漸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
天上流雲舒卷,天高雲淡,一群大雁南飛而去。
李恪握住江雨虹的手︰「我們去騎馬吧。」
這兩個月來,江雨虹一邊忙于「暗香」開業前的種種準備,一邊還要籌劃楊冰兒的「死遁」,幾乎沒有和李恪單獨相處過,如今諸事都告一段落,暗香也已經開始營業。此時,江雨虹身心松懈下來,一股疲憊的感覺頓時襲擊而來。
她揉了揉眼楮,打了個哈欠︰「我擔心我騎馬的時候會睡著。」
「是嗎?」。李恪眉毛一挑,嘴角浮上一絲笑意,「那就睡吧。」
江雨虹和李恪兩人一馬,騎在馭風的背上。旁邊的白雪空著馬鞍自顧自跟在馭風身邊,不時朝著江雨虹嘶鳴一聲,不知道是在抗議呢還是在高興。
江雨虹後背靠在李恪的懷里,感覺著從李恪的身上散發出那淡淡的皮革味和草木味,心里洋溢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暖和安適感,就好像整個人從心到身都被泡在暖暖的溫泉水里。隨時都要融化了。
這,就是相愛的感覺嗎?
被這化不開的溫暖包圍著,江雨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晚霞滿天的時候,李恪和江雨虹回到了吳王府。
剛進府門,還沒來得及下馬,秋雲就匆匆跑過來,看見江雨虹,頓時笑道︰「空竹老人到處找雨虹掌櫃您呢。這可真巧,我還尋思著去店里看看掌櫃在不在,剛好掌櫃的您回來了。快去茶趣園看看,老爺子著急呢。」
江雨虹精神一振,剛才在馬上睡了個好覺,此時正是神清氣爽。她跳下馬,把韁繩遞給秋雲,回頭朝李恪做了個鬼臉,隨後就往茶趣園走去。
李恪笑著搖了搖頭,想了一下,也跳下馬去,跟在江雨虹身後到了茶趣園。
空竹老人和小白工作的房間足有一百多平米,中間一個大的石台,上面擺滿了各式的工具和原料,一個角落里還有構造極為精巧的熔爐。
江雨虹進去的時候,空竹老人正捋著大胡子,對著江雨虹宣紙上畫的東西搖頭晃腦。小白則背著手,皺著眉頭,在旁邊走來走去,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
小白一看見江雨虹,臉上表情一下輕松了許多︰「雨虹掌櫃,你這幅圖上畫的梅花到底是做什麼用的?那層亮銀色又如何才能做出來?」
宣紙上畫著的是一個六瓣梅花的形狀。細長的花蕊從花心里探出來,延伸到梅花瓣的中間位置,微微凹陷下去的梅花瓣就像一只漂亮的橢圓形小碗。
在工作台上,白銀打成的六片梅花瓣組成一朵完整的梅花形狀。每一片梅花瓣都有手掌大小,線條柔美。花心是由金絲盤成。細長的花蕊伸出來,花蕊的頂端是拇指大小的一個圓形凹陷。花心的下方則是一個形如新月狀的小小底座。
江雨虹不回答小白的問題,只是嘖嘖稱贊︰「大師就是大師,這六瓣梅花打造的比我想象的還要精美。」
李恪站在江雨虹的背後,身為皇子,自是見慣了各種珍奇物品,這六瓣梅花的精美自是不用說了。可是連見多識廣的他,也看不出來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如果是純粹用來擺設,卻又沒必要做的這麼大。
空竹老人此時才慢吞吞地回過頭來︰「雨虹丫頭,那梅花瓣里面你說要極亮極亮的銀色。這花瓣雖然是銀質,小白也反復鍛磨過,不過依照我的猜想,只怕這銀色亮度還是不夠。」
「不錯。這銀色亮度是不夠,所以嘛,就要加一點點這個東西了。」江雨虹說完,從房間里放原料的架子上拿下一個瓷瓶。
她擰開瓷瓶的蓋子,小心翼翼地把瓷瓶里的液體滴在花瓣上,微微凹陷如小碗的梅花瓣剛好盛住那流出來的銀亮色液體。
原來瓷瓶里面裝的是水銀。
六片花瓣都注入水銀以後,花瓣表面亮了許多。
最後,江雨虹拿起六支筷子粗細的蠟燭,放在那花蕊頂端的小凹坑里,她燃起蠟燭。只見在水銀的反射下,雖然只有六支蠟燭,可是屋子里的光線卻亮了許多。
「原來這是個燭台」小白沖口而出,「水銀竟然有如此妙用,我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雨虹掌櫃,你,你是從何想出這法兒的?這樣點燃一根蠟燭,有那花瓣中水銀的反照,就如同時有六根蠟燭發光。如果燃起的是六根蠟燭就如三十六根蠟燭一般光亮」
空竹老人在旁邊捋著胡須,慢吞吞點頭︰「是個好主意。」
「這還得多虧大師您和小白能把這東西做出來。能想出來這東西但是做不出這麼精美,那也沒用。這金絲花蕊做的太精美了,而且用上了黃金以後,這燭台的檔次一下就提了上去。這樣才能賣出高價對了,要想一句配的上這燭台的詩,然後用金絲,或者就用最好的寶石,把這句話瓖嵌在底座上。」
「不大好吧,燭台而已,還用的著刻字嗎?還要用最好的寶石刻字瓖嵌?」小白嘟噥了一句。
「你以為它只是一個燭台嗎?不,它不是賣給那些需要省幾根蠟燭的人用的。誰會為了省蠟燭買這個燭台啊。我們要賣給的是那種拿這個燭台去炫耀的人的。所以除了式樣,用料才最重要,要用最貴最好的材料,讓人一看到這個燭台,就知道必須要很有錢很有錢才能用的起」江雨虹斬釘截鐵,小白目瞪口呆。
空竹老人慢條斯理地模著胡子,微微點頭。
李恪冷峻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戲謔的笑容,目光中的嘲諷一閃而過,隨後就是滿眼的溫和。
江雨虹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們‘暗香’的主顧是什麼人?是那些只要東西好,不在乎花多少錢的人。就比如像皇上啊,妃嬪們啊,太子李承乾啊,魏王李泰啊,長孫大人啊,他們用的東西,還會計較是花多少錢買的嗎?不賺他們的錢賺誰的錢?所以,小白記住了,我們不賣對的,只賣貴的越貴越好」
眾人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