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虹慢慢收回拳頭，順便把手在旁邊雲飛揚的衣袖上擦了擦，滿意地看著捂著鼻子的二黑子。鼻血從這個渾身散發著酸臭酒味的男人手指縫間溢出。
「你，你……」二黑子嘟噥著，鼻子的受傷讓他發出的聲音變得甕聲甕氣，幾乎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但是顯然他只敢低聲抱怨，而不敢咒罵，即使他還帶著殘存的酒意。這其中，有對王和尚和雲飛揚的畏懼，也有對這個甜美中散發一絲狠意的女子的懼怕。
「他就這樣天天喝酒？」江雨虹沒有理會鼻血橫流的二黑子，而是轉頭對二黑子的娘子溫言說道。
「以前酒喝的還少一點，後來，我生了小妞兒，他心里不痛快，嫌我生的不是小子，酒喝的越來越多，也不管我們娘兒倆的死活，有時候喝醉了，就對我大打出手。姑娘，求求你，我願意去你那里做活計，我家妞兒已經一歲了，我能背著她做活。我再也不要和這個男人過下去了。」背著小妞兒的娘子放開二黑子的手臂，一下跪在了江雨虹面前。
二黑子著急了，也不顧流血的鼻子，拉著他娘子嚷道︰「老子念著以前的情分，生了個小丫頭還照常養著你，讓你有地方住，有飯吃，你還想做反了你？告訴你，你就是死，也要死在老子這里。」
雲飛揚皺了皺眉頭，伸手一把抓住二黑子的脖子，把他提到一邊。江雨虹扶起娘子，看到她背著的小妞兒瘦骨嶙峋，一雙大大的眼楮凹陷下去，顯然營養不良。至于娘子，江雨虹觸手之處，感覺模到的簡直就是一把骨頭。不到二十歲的女子，被生活，被自己的男人，折磨的不成人形，唯獨在她的目光中，還有著母性本能的掙扎，為背上這個小生命的掙扎。
江雨虹眼里寒光一閃，她轉向雲飛揚︰「雲幫主，麻煩你一件事成不？」
雲飛揚點點頭，等著江雨虹繼續說下去。
「讓這二黑子休了他家的娘子，順便想個法子讓他再也不敢踏近這里。」江雨虹一邊說，一邊看著二黑子娘子的表情。看到那娘子臉上神情先是有些安然，隨後卻又浮現出解月兌的神情。江雨虹心里頓時有數了。
二黑子听到江雨虹這麼一說，剛想嚷嚷什麼，卻被雲飛揚手掌一打月兌了下巴。隨後，江雨虹也不理會雲飛揚怎麼修理二黑子，她自顧自扶著娘子走回到那個破爛的房子里。
二黑子的娘子沒有回頭，那個男人的死活已經同她沒有任何關系，這是對一個人最徹底的死心了。
房子里面甚至比外面還破敗，看著那堆著干草的土炕，江雨虹發現石頭家里和這二黑子家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堂。
二黑子的娘子解下背上的孩子，抱著妞兒輕輕晃著，這孩子一直睜著眼楮，卻始終沒有哭，沒有鬧，也許是沒有了力氣哭鬧吧。江雨虹沉默了一會，隨後問道︰「你既然不願意做二黑子的娘子，那以後我該怎麼稱呼你？」
「顧娘，」顧娘低聲說，「爹娘以前就這樣叫我。」
「除了這里，你還有別的地方去嗎？」。江雨虹耐心問道。
「爹娘都去了，爹娘本來有個賣雜貨的小鋪子，在別的坊。後來，後來招了二黑子入贅，爹娘生病去世。二黑子喝酒鬧事，雜貨鋪抵給別人，再以後，我就隨他到了這里。」顧娘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你就安心在這里住著，你稍等，我得給你這小妞兒弄點東西吃，別把小妞兒餓壞了。」江雨虹邊說邊走出屋子，看見王和尚提著二黑子，正在有一拳沒一腳的往二黑子身上招呼。二黑子臉上肌肉抽搐著，顯然異常痛苦，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雲飛揚雙手負在背後，眉頭微皺，似乎不大滿意二黑子的反應。
一直遠遠跟著江雨虹三個人的石頭站在街道的另外一邊，正探頭探腦地看過來。江雨虹朝石頭招了招手，瘦弱少年幾步躥了過來。江雨虹掏出一貫錢遞給石頭︰「去讓你母親做點米湯，再多煮點飯菜，我等會帶娘倆過去吃個飽飯。」
石頭接過錢，他還是第一次拿到一貫錢，手都有些顫抖。江雨虹拍拍肩膀︰「一貫錢罷了，別就這麼點出息，以後有你賺大錢的日子。快去辦正事要緊。」
石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錢塞進懷里，撒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江雨虹坐在石嫂子家里，笑眯眯地看著顧娘給小妞兒喂著米湯。石嫂子見小妞兒吃飽了，就接過來自己抱著，讓顧娘騰出手來吃飯。
「石嫂子，明天那一百多個姑娘嫂子里，你挑五十個靈巧點的，我要你教她們用麥稈編織東西。每天三十文工錢，每編出一個能符合我要求的，就能再多發十文錢。」江雨虹從懷里掏出一張宣紙，上面畫著圖樣。
石嫂子接過來一看，不由得月兌口而出︰「這東西看上去像是廟里跪拜用的蒲團。姑娘，這，這……」
「怎麼了？編不出來嗎？」。江雨虹有些好奇，這種蒲團應該不難，她設計的圖樣雖然比較漂亮，可是比起石嫂子牆壁上掛著的那個草編袋子，還是沒那麼多繁復花樣。
石嫂子囁喏了一下，才說道︰「廟里敬菩薩的，都是用的上好的緞子做的蒲團，這不值錢草編的蒲團，若是供在菩薩面前，廟里的師傅只怕不樂意。」
江雨虹這才知道石嫂子擔心什麼，她呵呵笑了兩下︰「石嫂子你就放心按照我的圖樣來編蒲團好了。這草編蒲團嘛，也不是白拿去給和尚們用的，哈哈，只怕到時長安城里，想要買到這蒲團，都得靠菩薩的緣法才能得到。」
石嫂子和顧娘被江雨虹這番話駭了一跳，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江雨虹繼續說道︰「石嫂子，這雖然是草桿編的蒲團，可是草桿選擇也很重要。你要選色澤均勻的草桿，我听石頭說，那荒灘就有很多草桿，你編織的草袋，也都是在那里摘取的，對嗎？」。
石嫂子點點頭。
「好，石嫂子，你再讓石頭找二十個像他這麼年齡的小子，專門去那荒灘采摘草桿。每人每天三十文錢。」
站在一邊的石頭先是一愣，隨後裂開嘴笑了起來，這少年自從遇到江雨虹以後，就發現每一天的生活似乎都變得不一樣了。不管明白不明白這種改變，但是少年卻覺得自己變得比以前強大了許多。比如，他現在可以不用受王和尚的氣了，也不用再看著母親為了他去討好王和尚了。
而這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房子，雖然還是那麼小，那麼舊，但是，卻有了一種家園的氣息。那個小小的院落，是用他找來的樹枝豎起的籬笆，是他撿來的石子鋪成的路。而現在，他還可以繼續用自己的雙手，賺取更多的錢，讓母親過的更好一點。
江雨虹在石嫂子家里安置好顧娘和小妞兒母女，讓石嫂子和顧娘籌劃一下編織蒲團的事情，隨後，她帶著石頭離開石嫂子家，又回到顧娘家門口。
這個時候，王和尚和二黑子已經不見了，只有雲飛揚一個人，背著手站在房子外面的街道上，黑色的斗篷在清冷的風里飄拂著，陽光把他的影子拖長。江雨虹忽然感覺到這幅圖景有些蕭索。
從這里走出去的雲飛揚，對這個有了一絲生氣的破敗坊區，是什麼樣的感覺？
雲飛揚看見江雨虹走過來，忽然露出一絲笑容，目光中仍然帶著慣常的狂狷之意，但是看著江雨虹的神情卻變得認真了許多︰「幫里的商隊要到西域走一趟，來回有一年多的時間。我讓王和尚把二黑子送到商隊，那里有人會專門好好招呼他，如果他命大，能從西域回來，他就明白他的娘子和小妞兒對他有多重要了，那個時候，別說酒，就算命，他也願意為了這母女倆舍了。」
「好安排。」江雨虹撫掌微笑，春天到了，西域那面雖然有些動亂，可是越是動亂的時候，中原往西域去的商品利潤越高，風險總是和利潤成正比，金錢幫的商隊走這一趟，利潤之豐厚，可想而知。
雲飛揚隨後指著那片空地說道︰「那片空地，你可以準備動工了。」
「多謝雲幫主。在雨虹的心中，女子善堂和這個坊區應為一體，具體的籌備，我還需要請工匠過來參詳，但是諸如平整道路此類的活，就可以先動起來。你說，那些每天有三十文工錢的人，拿到錢以後，會先把錢花在什麼地方？」江雨虹此時笑的樣子又有些像只小狐狸了。
「民以食為天。」雲飛揚想也沒想就說出來了。
「很對，民以食為天，所以，我要先在這坊區里面蓋一個很大的鋪子，里面有賣糧食的、有賣菜蔬的、有賣雞鴨魚肉的……各種商販。」在江雨虹的概念中，這個所謂的鋪子，其實就是後世縮小了的農貿市場。
「給商販們蓋一個鋪子？」雲飛揚似乎不能理解江雨虹的想法。
「準確說，我要讓這坊區里勤快善良的人家成為這個鋪子里的商販，我借錢給他們進貨，借鋪子給他們用，等他們生意好起來，就按月還錢，再付給鋪子很少的租金就可以了。」
雲飛揚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江雨虹，她這種做法，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江雨虹眨眨眼楮，心想自己把這現代的菜市場搬到古代，需要不需要黑社會來維持市場秩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