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倉義景和……淺井長政就這麼死了?」我問得非常委婉,但我想羽柴能明白我的意思。
「是啊!制霸越前百年的名門、享譽列國的‘近江之鷹’,就這麼……世事無常啊!」他垂著頭用馬鞭蹭著鞋子上的青泥,一下又一下。「一旦處于崩潰的境地,那些世代享受恩澤的豪族們就爭先恐後的背叛,一個家族一旦不能在開始時就樹立強力的制度,那麼暗藏的縫隙只會越裂越深,妥協的平衡畢竟只是暫時的啊!」
我無言的點了點頭,認可了他的這個說法。朝倉和淺井被消滅了,在近畿敢于正面對抗織田信長的力量也就消失了!最近一段時間松永久秀和荒木村重都很老實,一時半會也沒什麼鬧事的可能。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一件事︰織田信長這個人是不可琢磨的,心情好的時候可能有包容一切的胸襟,要是犯了毛病則有可能為了一點小事取人性命!現在看似直接的威脅都已經消失了,他本性中殘暴的一面極有可能爆發出來。這件事不可不防,我的謹慎不能稍有放松!「除夕的時候……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嗎?」我望著天空謹慎的問到。
「你……」羽柴秀吉非常驚愕的看了我一眼,半晌面上的肌肉才一點一點放松了下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會傳得廣,你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通過他的講述,我知道那件傳說中的事情真的發生了!織田信長把朝倉義景和淺井長政的頭顱貼上金箔制成酒杯,在宴會上命令所有人必須都用它們喝下一杯酒。這是多麼令人發指的暴行啊!不要說剛剛歸順的那些朝倉、淺井舊臣,就是長期與他們作戰的織田家將領們,也有不少當時就偷偷把剛吃下去的又都吐在了袖子里。可是有人敢不喝嗎?面對著織田信長冷酷的目光,看著他手里當作手杖拄著的太刀,大多數人都沒有表達出自己真正想法的勇氣,確切的說只有唯一的一個!
「當時我真是沒有想到,當然也包括在場的所有人!」羽柴秀吉感慨的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回到了當時的情景。「……明智殿下當時真的走了過去,就那麼說為臣實在是已經不勝酒力!所有人當時都驚呆了,真不明白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量!你是沒看見,當時主公的兩只眼楮都紅了,兩只手緊緊抓著刀柄!」
「這麼文靜的一個人,還真是看不出啊!」明智光秀不善酒力我是知道的,也清楚他對曾經服侍過的朝倉義景還有一定的感情,但直接在這個當口頂撞織田信長我還是真沒想到。「他當時就不害怕嗎?還真是個有膽量的人,放在我身上就沒這個勇氣!」
「不害怕?我們在邊上的人都一身一身的冒汗,他怎麼會不害怕?」羽柴秀吉立刻以當事人的身份反駁道︰「……當時我可就在他的身後,就見他的袍服後擺像篩糠一樣,雖然沒有看到他的前臉,想來已經是汗如雨下了!」
「害怕並不奇怪,能夠頂住恐懼說出真話,至少是一半真話也不是件簡單的事啊!」我還是覺得至少自己就沒有這種勇氣。
「也許是吧……」羽柴秀吉沉默了一下,也許是在回憶自己當時的表現。「還好主公並沒有把刀真的拔出來!」回想起那時的緊張他依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主公當時只是把刀連鞘掄起來劈頭蓋臉的朝明智殿下打了過去,一邊打嘴里還一邊罵著‘你這個混蛋!’之類的話。大家看這樣才算松了一口氣,丹羽殿下好不容易才把主公拉住,池田恆興和前田大人忙著把明智殿下拉了出去!」
「總算是撿回了一條性命,也算是萬幸了!」我長吁了一口氣,眼前幻起了當時的景象。「對了,阿市公主現在怎麼樣了?」我剛回來還沒有接到這方面完整的報告,同時也想听听這個「參賽者」的觀感。
「阿市公主?哦……」「猴子」可能是沒有想到突然轉到了這個話題,一下子有些愣神。「阿市公主現在很苦,可以說是非常之苦……」他的臉上是少有的切膚之痛。「不管淺井長政這小子怎麼不是東西,但他對阿市公主還是非常好的!這10年來阿市公主也確實過得很幸福,有了兩男三女五個孩子。丈夫與娘家的對立對生在亂世里的女子來說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對阿市公主這麼重感情的人可實在是難以忍受的折磨!你也許早就猜到了……」他說話時那種痛苦而迷離的神情還真讓我不習慣。「金崎合戰時阿市公主送來豆子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多,要想不傳回淺井家根本不可能!淺井長政頂住各方壓力保護了阿市公主,這就更使阿市公主痛苦不堪。這幾年里主公不止一次的要接回阿市公主,可她堅決不走。最後小谷城被圍時,也是淺井長政強令把她和三個女兒送了出來!」
「那看到淺井長政的死……」我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是我和仙芝的話,只怕活著的那一個當場就會瘋掉也說不定。
「當時阿市公主跪在主公面前泣血懇求,只怕就是鐵石人也無法不為之心碎!」羽柴秀吉說到這里竟然流下了兩滴眼淚,而侍從們剛才一提起這個話題時就自覺的站到了遠處。「……當時我們很多人都替她向主公求情,至少希望能夠留淺井長政一命。不是有多待見淺井長政,而是怕阿市公主就此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主公……只怕是不會答應吧!」這個結果我已經知道,但同時對于織田信長的殘暴也是心驚膽戰。
「你我在主公的身邊都不是一天兩天,要說天下能夠在那種情況下狠得下心的也只有主公了!」羽柴秀吉苦著一張臉說不上是無奈還是氣憤。「主公命令把阿市公主拉開,對淺井長政和萬福丸父子施以了磔刑。不管怎麼說彼此也算是熟人,當時看到那血淋淋的場面我不住的在流汗,可主公他……卻一直在笑!」
我相信他說得這些話,織田信長在高興的時候可能非常好說話,但你時刻不能忘了在他的靈魂深處隱藏著變態的殘暴本性,這就像是一只隱藏在陰暗角落里的惡魔,時刻準備著擇人而噬。
「阿市公主現在已經回岐埠城了嗎?」我現在對阿市的動向倒是十分的關心,因為她的行止足以嚴重影響織田家內部各派系的均衡。
「沒有!」羽柴秀吉悵惘的搖了搖頭。「主公原想把阿市公主母女送回岐埠的,但是她寧死也不去。主公也不好把她逼得太緊,就先送她們去了伊勢信包殿下處。可阿市公主到了南面的岩芳山就不走了,把女兒們送往伊勢後自己住到了山上的觀音寺里,說要在這望得見小谷城的地方度過一生!」
「看得見……這麼說就在這附近了?」我意外的問到。
他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南面十余里處的一座山峰。
「你去見過了?」
「阿市公主誰都不見!」羽柴秀吉狠狠的一捶自己的膝蓋說道︰「……我去了三次都被擋在了外面;生駒大人代表主公前往也吃了閉門羹;只有池田恆興那小子在門口坐了一天一夜,這才被獲準進去,不過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原想問問他情況的,不想他一出門就上馬跑回京都了!」
「哦,那阿市公主的兩個兒子……」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他隨口答著,顯然心思並不在上面。「不過主公已經下達了通緝令說務必要抓到,如有抵抗當即格殺,想來也快了!」
「聲勢顯赫的淺井和朝倉,就這麼……」該知道的已經全都知道了,我還想再感慨兩句。
「豈止是他們,就是那個大將軍也完蛋了!」他急忙著打斷了我的話,好像非常高興能夠轉換話題。「……足利義昭這個家伙一再生事,主公早就對他忍夠了!現在武田信玄也死了,淺井、朝倉也滅了,主公也就下了動他的決心。可笑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還妄想對抗,邀請公卿坐鎮二條城,自己則親自前往?島城企圖阻擋大軍!主公親率大軍乘船直抵京都,殺了二條城守將放還公卿,接著回兵拿下?島城活捉了足利義昭。後來細川藤孝大人答應轉侍本家求其活命,主公這才只判了他個流放!」
「去哪了?」我有一搭無一搭的問到。發生這件事時我應該正在船上,不過現在足利義昭對天下大局已經起不到什麼作用了。
「去哪?」羽柴秀吉神秘的一笑說道︰「這個家伙挑了被你發展起來的若江,說什麼不願遠離祖先陵寢之地!你信嗎?」
「不離開近畿,看來還是不死心哪!」我也對他還以一笑。想不到室町幕府經過一個世紀的風雨飄搖就這麼倒下了,倒在了今天織田信長的手里。不能說他們的名份就此沒用了,說不定風雲突變之際會有個新冒出來的實力者想借用一下,這又有誰說得準呢!我看了看身邊的這個人,他將來會不會還有機會想去認那個干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