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城的戰事在我的有意拖延下,終究還是走到了盡頭。天正九年(1581)十二月二十九日,堅守近月的羽柴秀吉再也挺不下去,向聯軍這里派來了使者。
可惜這個使者非常「各色」,在池田恆興聚集各路大名的宏大營帳里,只是坐在正當中的地上,面對池田恆興冷目相對,對任人如何詢問或謾罵只是一言不發。在這麼尷尬的坐了半個時辰之後,站起來轉身而去,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不配!」,居然把趾高氣揚的池田恆興弄了個下不來台。
這是要見我了,想要直接得到個結果!雖然我也可以讓人干脆殺了他,但那樣躲在後面的我名聲還是會和池田恆興一起壞掉。既然早晚得見個人不如現在就見吧,而且我對這個人也是比較感興趣。
照我原來的估計,派來談判的人應該是羽柴秀長,無論從親緣還能力上考慮,他都是最合適的;黑田官兵衛我是沒有想過的,他總是習慣于躲在黑暗里;福島正則、加藤清正等幾個剩下的武將雖然也有可能,但畢竟能力上不太合適。不過如果真是他們我倒是要小心了,難保他們不會利用談判暴起刺殺我。至于仙石秀久、石田三成之類,現在還只能歸于小雜魚的檔次,根本就不夠份量。
不過我想來想去就是沒有想到他,或者干脆說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把他給忘了,他就是淺野長政,可怎麼會是他?
「既然來了就說說吧!都有什麼打算?」我和他說話的方式和語氣自然和小早川隆景不能一樣,畢竟是熟到不能再熟的「老熟人」。
坐在我面前的淺野長政還是一言不發,只是用眼楮死死地盯著我。池田恆興顯得有些緊張,手下意識地模了模腰間的刀柄。
這次會面總是透著那麼點兒怪異,所以我並沒有像之前池田恆興那樣張揚,整座大帳里只有我們三個人,當然在暗中保護的不算。
「怎麼。還想跟我來著一套?我可是沒有半個時辰來陪你!」我勉強地笑了一笑,實際上卻只是面部表層肌肉的些許牽動。
「說什麼重要嗎?現在還有什麼必要呢!」淺野長政緩緩說到,眼楮里的光芒沒有憤怒只有冷漠。
「是啊!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這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卻勾起了我的無限感慨。許許多多的往事都浮上了心頭,我努力控制著鼻翼的酸楚。「你為什麼要到這里來,到了今天我們還有什麼必要見面呢!」我壓抑地說到。
「按照我的想法確實沒有必要來,可是為了其他一些人和事又必須來這里一趟!」淺野長政沉沉地說到,不見絲毫情感的波動。對此我確實感到了一絲慚愧。
「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恨我?」這句話剛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怎麼會問出這麼蠢的話來。
「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可是後來也就想開了!」淺野長政還是那副腔調,看著我地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我們其實也早就想對付你了,只是被你搶先了一步。當初听到那些對付你的‘周密’計劃,我甚至覺得相當興奮,可見我們這邊的人並不見得就比你高尚。不要說是你,就是那些背信棄義的大名豪族們又怎樣,誰給的價錢高就賣給誰,這也正常的很。現在不過是你勝了我們敗了。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那你為什麼要到這里來?」我嘆了一口氣。就性格來講我這個人或許可以作假。卻很難裝得出來冷漠。「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確實沒什麼好說的,如果我落到了你們手里。只怕下場也不會比這更好。既然如此我們實在是沒有什麼必要再見面了,不如你們都死在戰場上要好些!」
听了我的這番話,旁听的池田恆興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的嘴張了張但最終又閉上了,繼續不聲不響地看著這一切。
「來這里我什麼也不想說,只是有人托我帶一件東西給你!」說著淺野長政從懷里掏出一個不大地錦盒,探出胳膊舉向我。他坐在那里離我有一段相當地距離,不可能直接交給我或者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這時有一個人快步走過去,從他的手里接過那個錦盒,轉過身走向我這邊放在了我地面前。看服飾那是一個長得相當清秀的侍衛,一連串動作再自然不過。仿佛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可只有我才知道,那個位置本不該站著人的。
淺野長政和池田恆興都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沒想到這個人的出現有什麼不對,但我在他(她)轉過身來的一剎那就看清了那張臉。雖然經過了一些細致的化裝,但是我還是認出那是蜃千夜霧蝶。在短短的幾步之間,她已經不著痕跡的全面地將那個盒子全面檢查了一遍。
盒子已經不是很新了,幾處地方甚至有些磨損,用手掂起來還很沉,我將其打開。在燈光下閃過金紅一片。
里面是一只探身前望的金猴,用前爪摟著一只仙桃並舉目眺望。在它的背上還背著五只神態各異憨態可掬地小猴,似乎在彼此糾纏相互打鬧著。這是當年在羽柴秀吉和寧寧的婚禮上,我送給他們的禮物,當時的情景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這塊沉甸甸的黃金在我手中不停翻轉著,久久沒有放下,在今天即便是再多的黃金珠寶對我也算不了什麼,可拿著這件東西我卻心里卻有些發堵的感覺。
「你回去吧!」一股無力感突然向我襲來,我真的是感覺非常累。「告訴羽柴殿下︰交出所有部隊後我會安排他和所有家眷到一個海島上去,請他在那里安安靜靜地度過余生!至于你們其他的人,只要願意都可以和他一起走。」
「謝諸星殿下海量!」說完這一句淺野長政站起來轉過身,毫無留戀地向外面走去。
「你真地要饒過‘猴子’?!」池田恆興疾步走到我面前,幾乎是吼著向我質問到。
「怎麼,我沒有這樣的權力嗎?」我頭也不抬地回答到。
池田恆興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然後一轉頭拂袖而去。
「去把段藏給我找來!」我不知道對誰吩咐到。
加藤段藏很快地就來到了我的桌案前,而此時的大帳里真的只剩了我兩個人。霧蝶在臨離開之前點起了幾只蠟燭,不過偌大一間帳篷還是顯得有些昏暗。
我沒有馬上說話只是指了一指池田恆興留下的那個座位,他也沒有張嘴問任何事,知道我終究會自己說出來的。
「你說說看,羽柴秀吉是個怎樣的人?」我終于放下了一直在手里把玩著的那尊金猴子,抬起頭看著面前的人。
「羽柴秀吉是一個總是在不停燃燒著的人!」作為我手下的情報系統頭子,他自然對「猴子」有著深刻的理解。「這人的執著是難以想象的,甚至已經化為了一種怨念。無論處于何種境地之下,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放棄努力。按理說這個人一沒出身、二沒樣貌、三缺學識,但卻不知道為什麼而相當有個人魅力,能夠用自己的熱情在不知不覺間感染身邊一大批人!」
「看來我作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啊……」望著外面依舊通明的大營,我不自覺的嘆了一口氣。
羽柴秀吉是怎樣的人我一開始就很清楚,之所以還要听他來說一遍,只不過是想替自己的陰險卑鄙找個借口。一切都是「猴子」這個家伙逼我的,而我已經毫無退避的余地!
「這樣激烈而又久居上位的人,是不是很容易給自己的心理造成壓力啊?」我緩緩把這句話問了出來。
「是的,這很正常!」加藤段藏點頭。
「長時間承受這種巨大壓力的折磨,是不是會造成精神崩潰甚至瘋掉呢?」我非常,‘擔心’,地又追問到。
「是的,這種‘先例’非常之多!」
「還真是可憐啊!」在得到這個答復之後,我非常惋惜地嘆了一口氣。「之後羽柴殿下和他的家人會被流放到隱歧去,在那種地方生活可是非常艱苦的。要是羽柴殿下不幸得了那種病,一定需要家人好好照顧,不然可是非常容易產生‘意外’的!」
「屬下明白了!」加藤段藏俯身答道︰「為了避免這種不幸的事情發生,屬下一定派人仔細‘照顧’!」
「本次動亂中尼子勝久殿下為朝廷立下了大功,我想把隱歧五萬石交給他!」我緊鎖眉頭「顧慮」地說道︰「只是從前在上月城他與羽柴殿下有些嫌隙,他的手下中不會有人私下挾怨報復,在有心人的挑唆下搞什麼小動作吧?」
他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主公、主公……」這時梅千代氣喘吁吁地從營門外一直跑了進來,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汗水。「淺野……淺野大人一出營門……就在三木城前……剖月復自盡了!」
「那三木城里的羽柴軍呢?」我愣了一下。
「啊!」他好像剛想起來這才是更大的問題。「已經開始出城向我軍投降了!」
「你去安排吧!」我又轉向了加藤段藏。「我想以羽柴殿下的性格,可能至多半年就會發生異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