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來的人是持明院基久,我想絕大多數人已經記不得了,不過我以前肯定說過,他就是正親町家季秀的二小子。
在中古時代的日本過繼和改姓都是很常見的事情,無論是公卿還是武家。在當時日本把一個東方傳統發展到了一個極至的地步,那就是長子繼承制幾乎是一種病態的形式,長子和其他兒子的關系能到君臣就不錯了,那至少說明是次子名下還分到了一份產業。不過這也只是大勢力(好比織田、武田和我)能夠做得到,那些千八百石的小豪族就不用想了,不然用不了兩代人就會分個干干淨淨。
與這些可憐的次子們相對應的,另一些家族的處境卻更加悲慘,因為戰亂或者其他的原因,這些家族的苗裔單薄最終斷絕了。不過這些家族往往有著悠久的傳統和顯赫的名望,偌大的家業總不能就那麼拋去了吧?再說沒有名正言順的家主會招來其他勢力的覬覦,擔缸的家臣們日子也不會好過。
正是因為這樣客觀環境造成的必然,日本的傳統是重視家名甚于血統,只要是繼承了家業的養子地位就非常高,絕對要超過那些沒有繼承家業的血緣子弟。養子將會把這個家族的一切榮耀和傳統傳遞下去,這在那個時候的歐洲或中國這種情況是見不到的。
正親町季秀自己原先就是出身庭保家,現在二子繼承了持明院,四子則是繼承了鷹司家。可以說出現這種情況也和我有關系,不然至少不會這麼興旺。
正親町季秀現在的身體非常不好,在去年的一次酒後失德中還中了風,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那一種,嘴歪眼斜臥床不起,連說話也變成了咿咿呀呀的囈語。他也已經到了七十歲的高齡,想來也是在算日子了。
初听到持明院基久前來拜見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是前來報喪的呢!可是直到命人下山傳訊後我才反應過來。如果真是來對我報喪的話,肯定會是長子過來。
這不是我地吹噓,如果正親町季秀當晚死了,作為長子的正親町秀成一定先是進宮報告,然後連夜地趕到?町來。大阪那邊朝廷可以派欽差去,而我這邊一定要他自己來,正因為我已經下野了他更得親自來。
雖然正親町季秀也已經引退了很久,但不管是否避諱他都是我的岳父。所以朝廷也一定會有一番隆重的禮節,不會這麼無聲無息地就這麼算了。
既然不是正親町季秀過世的消息,那麼信清就不必等在這里,三頭對面反而也不自在。吃過午飯之後信清就起程回大阪去了,到了用完晚飯後持明院基久才上來。
在正親町季秀的幾個兒子當中,這個老二算是和他比較相像的,多少算是繼承了一些他豁達的氣度。不過這兩個人也有本質地區別,正親町季秀詼諧當中對代大事卻有著一份秉持。這個持明院基久就差上很多了,他是一種略顯豪爽、講義氣的性格,對于大局觀念就差了許多。現在很多當年的人都已經作古。我也有時會感到寂寞。正親町季秀那樣的公卿只怕也不會再有了。
「拜見諸星殿下!」持明院基久雙手攏袖掩面行禮,盡管屋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算了,免禮吧!」不是公眾場合我也不好意受他這麼大的禮。他不但是我的大舅子而且也比我小不了幾歲。「正親町閣下的身體好些了嗎?」
「唉,並沒有多少起色!」到底是父子連心血濃于水,提起父親的病持明院基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無論是容貌、眼神還是語氣,持明院基久都和正親町季秀有七八分相似,就是動作模式也有明顯地遺傳痕跡。雖然瘦些但是個頭基本也差不多,可以說就是一個小號的正親町季秀。
說到穿戴持明院基久倒是相當樸素,不但完全沒有金玉之類的飾物,質地也僅僅是最差一等地絲綢。以前我也風聞他花了很多錢結交各類朋友,進行品味低俗地玩樂,其中甚至不乏市井和綠林中人。只是我沒有刻意地去求證過。
「現在御醫時常到家里來,這一年中也延請了許多杏林國手,但是看過之後卻大多搖頭。」看我關注持明院基久介紹得也很仔細,不過卻沒有什麼好消息。「這種病本身就沒有什麼特效的手段,加上又已經是這樣的年紀,所以醫生給出最好地結果也就是維持了!」
想不到正親町季秀一生不羈,最後卻落了個僵臥病榻的結果,即便是我這樣見過大市面的人也不禁唏噓了一陣。
「老了就是老了,誰都免不了有這一天。你們也不必太難過了!」我順著嘴勸慰了兩句,心中卻想著他無端地到這里來干嘛?雖然我個人比較欣賞他那種任俠的作風但畢竟沒有過密的交往,自然他也沒有道理毫無理由地來看我。「我引退之後也是圖個清靜,難得你還能過來探望我!」我說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話,提醒他趕緊說正事。
「世間的福地莫過于您這里,天下人哪個又不知道諸星殿下是如神仙般的人物!」他恭維了一句然後立刻又說︰「您諸星殿下在這里怡情養性,我也實在是沒有多少可以盡力的地方,不過是來講幾個俚語趣聞來替您解解悶,只是不知道您是否知道京都近來的新聞嗎?」
「京都?京都能有什麼事情?」我愣了一下然後反問到。說是京都說話地又是公卿,我本能地聯想到了朝廷。
現在的皇室和朝廷依舊是幕府手中的傀儡,所有大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報大阪方面,現在的諸星政權給予皇室和公卿們的待遇也相當高,甚至那些地位高的人完全有能力「腐化」一下。反過來剛剛經歷了百年磨難的朝廷現在也沒有太高的要求,對于能夠如此善待他們的幕府基本是懷了感激地心情。持明院基久這回來要說什麼,難道是京都又有人在暗中策劃起了什麼?
「原來您還真是不知道,看來我這次還真是來對了!」看我的面色他興奮了起來,神情神秘地對我說道︰「現在朝廷上下正在討論皇統地人選……」
「原來是這樣!」我的面色一下子緩和了下來。
現在的天皇就是以前我主持戴冠禮的周仁親王,為人聰明但是身體和他父親誠仁親王一樣也不太好,雖然現在也就是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但是出于安定的考慮也該確定一些身後的問題了。其實作為皇帝這樣的歲數立儲並不算早,信清地長子興妙丸五年前元服名清滿,隨即就被確立為了繼承人。
天皇有自己的兒子,但是非常遺憾的是他不喜歡其中任何一個,因而傳言他打算立自己的弟弟為繼承人。或許說傳言並不準確,確實有公卿到大阪試探幕府對八條宮智仁親王的看法。
八條宮智仁親王今年剛過二十,據說溫文儒雅聰明絕頂,最為可貴的是他一洗數代以來皇室的頹勢。身體相當的健康。雖然皇室也重視長子繼承一說,但是並不如外間那麼嚴重,次子甚至轉入旁支也不是什麼特別新鮮的事情。
這件事情信清也和我說過,我當時並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皇嗣確認關乎天下的安定,這是一件好事情嘛!」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也就順嘴應付持明院基久到。
「事情自然是一件好事,可只怕是有佞臣誤國啊!」沒想到持明院基久卻突然一臉地悲淒,好像是被人挖了祖墳。
「哦?」我詫異地盯了他一眼,疑惑他怎麼會有這麼大反應。
「現在朝廷里有一般人唯恐天下不亂,居然蠱惑聖听顛倒嗣統。他們居然想排除陛下地嫡子。改立御弟八條宮。如此一來天下綱常倫理豈不……」他在我面前越說越激動。最後居然留下淚來。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天皇自己都樂意了你起哪門子哄?現在的事情基本已經確定了下來,甚至我在京都的耳目沒有傳來任何產生波動地信息。僅憑著他一個人的力量就像把這個成案翻過來,這未免有些太「逆天」了吧!
慢慢地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持明院基久好像也替一個皇子主持過戴冠禮並且擔任老師,只是我把那位皇子的名字忘了。幾下情況一對照我逐漸明白了過來,只是想不到他這個老師居然做到如此盡心。
「陛下的聖裁朝廷的公議,作為臣下也不好說三道四吧!」看他滔滔不絕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有些不耐煩了。「為人臣者如果什麼想法,理應直言面呈陛下。這種私下的串聯非君子所為,我看還是到此為止吧!」
「哦!」持明院基久被我的嚴厲語氣震懾了一下,臉上一白有些惶恐。不過他馬上就又鎮定了下來。一咬牙繼續說道︰「既然諸星殿下如此說我就不多作打擾了,只是政仁親王奔波了一場還請您撥冗一見?」
「政仁親王來了?」我又是意外了一把。
「正在門外廊下侍侯!」
「實在是罪過,快請殿下進來!」我立刻站了起來,親自去開了門。雖然皇子拜訪我可以托故不見,但絕沒有讓他站在走廊上等候傳見的道理。
我走到外面四下一看,果然在樓梯口侍衛的身旁見到了一個十來歲地少年。看他一身近乎寒酸的朝服,怪不得會被認為是持明院基久的隨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