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拳頭陷入肉里的聲音響起,手上傳來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實,少年甚至能感受到心髒的脈動自血管流向全身,最後化成胸口紅色的噴泉。
「呃啊!!!」
以依芙蕾雅的聲音慘叫,
以依芙蕾雅的面孔哭號,
以依芙蕾雅的形象倒下。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幻影全部變成了少女的模樣,起初她們會向少年攻擊,而到了後來,所有的幻影出現時只是站在原地,用或悲哀,或憤怒,或絕望的眼神看過來;被打中的幻影也不再消失,如同真實存在的人一樣留下「尸體」,以傷痕和鮮血的方式記錄少年做過的所有事。
「不對,依娜的眼神應該更霸氣一點嘛~~~」
然而,即使身邊完全堆滿少女的「尸體」,連立足之處都消失,腳下只有層層疊疊的肉塊,科里亞臉上依然沒有出現施術者希望的動搖,反倒是逐漸萌發出危險的笑容。
無限的殺戮中,孕育的並非絕望,而是無處排解,在狹小的心房里激蕩的憤怒。
[武曲][這份無處發泄的破壞欲,感覺真是棒極了……]
[文曲][……來吧,全部交給我們吧!]
伸手捧起一個偽物的臉頰,科里亞面帶紅暈的凝視著她仇恨的眼神。
「對了,就是這樣,眼中只要看著我……」
雙手漸漸用力,粉碎,溫熱的觸感從手心流淌,順著手臂,從手肘滴下。
「……冒牌貨!」
少年的眼楮逐漸變得茫然,以野獸的本能代替人類的思考,獵殺的欲|望尋找著幻境之外的食糧。
「……嘶……」
抬起頭,一雙碧綠的瞳孔凝視著幻境上血紅的天空,整個幻境顫抖著布滿了裂痕。
……
……
……
「噫!!!」
尖長的耳朵飛快的抖動著,施術者感覺自己的背後瞬間濕透了。最後科里亞抬起頭的那一眼似乎穿透幻境投射到自己身上,剎那間視野中只有那一雙狩獵者的瞳孔。
無力的自己被壓倒在地,身體由利爪撕開,尖牙逼近喉嚨的景象清晰的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動搖的精神幾乎無法繼續維持無夜夢境。
右手所持的筆仍在畫板上飛快的描繪,以深淺不一的紅色在紙上展現出一片尸山血海,畫作進行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再是由他操作寶具,而是迷宮畫廊在操縱他了。
「太,太危險了,那根本不是人類!怎麼能和這種東西並肩作戰?!」
以過大的音量掩飾內心的恐懼,也不管會不會打擾到周圍仍在專注施法的同伴們;然而,在同樣發動無夜夢境的同伴中,只有自己表現出失態的一面。
「我不相信,肯定存在著它也畏懼的事物……」
恐懼的同時,身為法師的好奇心,身為精靈的自尊,讓他選擇性的遺忘了「試探」的指示。
「……只要,只要看到內心的更深處,任何人都存在弱點的!」
不受控制的右手依然飛快的在畫布上移動,在他不曾注意到的時候,用畫筆換上了新的顏色。
……
……
……
閃爍的幻境再度穩定下來,猩紅的天空,猩紅的大地,這一次展現出的是無邊無際的墳場。
溺殺,絞殺,斬首,車裂,各種方式的死亡。
發掘少年內心更深處的記憶,再現出令人瘋狂的龐大記憶,以各種常見的,罕見的,理所當然的,難以想象的方式,重復著死亡的記憶。
「這是神降士的……死亡體驗?」
手腳分離,內髒拋灑一地,多看幾眼恐怕連腸胃都要嘔出來的場景,卻隱隱傳達出某種令人落淚的壯絕,一次次午夜夢回,看到過去的選擇與結局,也曾經對此充滿向往。
驕傲的生,輝煌的死,英雄般的度過一生固然令人向往;然而。為了重要的人和重要的事物,用盡一切手段活下來也需要覺悟和勇氣,至于哪一邊才是正確的,首先要科里亞將這一次的生命走到盡頭才能知道吧?
但是,至少這一次幻境的試探已經走到盡頭了。
「呃……(嘔吐)……嗚哇哇哇哇哇……」
那個倒在地上抽搐嘔吐的精靈,看來短時間內不再有控制無夜夢境的能力了。
幻境突兀的結束,大概是施法者不自量力的試圖讀取科里亞的內心,結果挖掘出了不得了的東西。即使以精靈的漫長壽命,一次性接受如此數量的「親身體會」的死亡經驗,精神沒有崩潰已然算是相當堅強了。
「唔……這里是……」
積聚的殺意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科里亞茫然的模模頭,打量自己所處的位置。
從頭頂樹冠間漏下的縷縷陽光和森林里的氣味判斷,自己仍然在白露森林里,又稍稍有些不一樣。這里的樹木,明顯更有生氣,而整個森林則讓曾經在白露森林居住過的科里亞心里涌起強烈的違和感,似乎缺少了什麼。
對了,缺少了「捕獵」的氣息,這片森林太過和平,大自然處處可見的弱肉強食在此地並不通用。
「(嗅嗅)……依娜的味道……」
身後有一道霧氣構成的障壁,讓人看不透對面的事物,想必剛剛一行人就是從另一側進入幻境之中,然後突破了幻境的自己就穿過了障壁。即使是不擅長魔法的科里亞也能從霧氣中感受到不自然的魔力,想必在其他位置也有和倒在地上的這位一樣,負責控制幻境的法師存在。
「 嚓! 嚓! 嚓!」
一步步踩過地毯般厚實的落葉,科里亞循著自身五感的指引邁動雙腿,身後的法師依然倒在地上。
「沙沙沙……」
而失去意識的法師,右手依然在畫板上移動著。
漆黑,純粹的黑暗,完全的虛無。
不存在光線,不存在任何物體,連上下左右的空間感也迷失,似乎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存在……不對,在這種情況下,連「自身」的存在都難以確認。
「幻覺騙不了,干脆什麼幻境也不制造了?想法不錯。」
頭下腳上……也許是頭上腳下?一片虛無中,依芙蕾雅貌似淡定的說,然而雙手卻不自覺的環住膝蓋縮成了一團。
許多小孩子都有過被關小黑屋的經驗,那絕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孤獨寂靜的環境足以將許多意志堅定的人逼瘋,忍受這種環境需要的不是意志力,而是「沉浸于自身世界的能力」,所以有自閉癥傾向,按理說精神狀況很不穩定的人反而能在這樣的實驗中表現的更好。
依芙蕾雅當然知道應該如何應對,唯一值得她擔心的是,幻境之中的時間並不和外界同步,對方究竟能夠把自己在這里困多久呢?一小時?一天?一年?
「……」
一旦向那個方向去考慮,原本能夠忍受的環境也變得難以容忍了,所以依芙蕾雅果斷的轉移了思路。
良好的記憶力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把過去幾個月的經歷回憶一邊,大概可以消磨不少時間。
習慣了身邊的喧鬧,到底有多久沒有安靜的思考了?
偶爾靜一靜也好,直到,某人來迎接自己為止……
「踏……踏……踏……」
歐斯特?銀葉慢慢走在通往聚居地邊緣的道路上。雖然他早就得到了關于龍族和與一書庫的使者到來的消息,也知道一些自作主張的年輕人正在給客人添麻煩,他依然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一方面是精靈不在意瑣事的性格使然(盡管正在發生的對其他人而言或許並不是「瑣事」),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新晉的領導者的考量。
除了自遠古時代起的盟友狼人之外,精靈對于其他的種族一直保持不冷不熱的態度,贏得精靈的友誼需要相當漫長的時間,但是,他們也有著智慧生物固有的思考方式,一些特殊的情況下某些人可以快速的獲得精靈的認同,比如說恰當時機出現的有能力的盟友。
前任的長老梵?葉脈在不久前已回歸大地,新任的長老歐斯特需要很長時間來獲得族人的信任漫長生命讓精靈養成了很多麻煩的習慣比起下達命令使族人接受新的盟友,不如直接讓那些心存懷疑或是有所抗拒的人自己與來訪者接觸一下比較好,無論結果為何,對他而言總沒有壞處。
「但願他們不要做得太過分……」
當然,正常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民族自豪感,歐斯特下意識的認為這一次接觸一定是自己的族人佔據上風。
「 嚓!」
然而當他走到保護聚居地的霧牆邊緣時,只看到緩緩倒下的族人,接著許久未曾體會到的恐懼感便包圍了他。
高高聳起的木架,雙手和脖頸被木枷鎖住的自己跪在斷頭台前,頭頂寒光閃閃的利刃散發出令後頸汗毛豎起的惡意,斷頭台的繩子就攥在少年的兩根手指間,死亡似乎下一刻就會降臨……
「唔!哈……(喘息)……哈……」
盡管科里亞搭在他脖子上的只有中指和拇指而已,那種內斂的殺意令他一時間看到了幻覺。
「敵人?」
冷冰冰的話語像是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明明感覺到依芙蕾雅在附近,但是放倒了所有法師依然不見她出現……科里亞開始考慮,是不是一定要「殺死施法者」才能解除術式了。
「真是……可怕啊……」
畢竟是己方失禮在先,歐斯特只能苦笑著祈禱科里亞還抱有理智,別真的動手了。
「可怕?作為盟友,應該說‘可靠’才對吧?」
腳步尚有些虛浮的依芙蕾雅從霧氣中慢慢走出來,臉上的不滿絲毫沒有掩飾;應該說,是故意表現給對方看的。
「我想,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哼……(轉頭)……‘小孩子’嘛,‘偶爾’任性一下也是可以原諒的吧?」說話的同時,依芙蕾雅意有所指的掃過倒在地上的精靈,雖然精靈也是長生種,至少可以看出給她制造麻煩的都是年輕人。
潛台詞是,「把這次的事情當做小孩子的任性,不予追究了」。
「那……能先請後面這位放了我嗎?」
(幸好,是位理智冷靜的人)
相信不久之後,歐斯特就會後悔自己此時的想法。台階的話各種差距……羨慕嫉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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