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的傳說中 163搖籃與墓碑(16)

作者 ︰ 白玉樓的台階

「把城市交給留守的人,相信我們的戰友……」

怒火深深地蘊藏在沉穩的表象之下,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步兵隊回防,其他人……跟我上!」

是的,只能相信他們。

[拖延一會兒,只要一小會,我們……很快就會回來。]

科里亞高高躍起,魔力從他的背後噴發,像是一對巨翼推動少年的前行;他在騎士們頭頂留下一道七彩的弧形軌跡,駕馭著彩虹的道路,落在異怪們沖鋒的路線上。

[首先……要給神槍騎士團制造再次沖鋒的距離。]

面對向自己沖來的跑者大軍,光是蹄子踏在地面上的震動就足以令胸腔隱隱作痛的軍勢,科里亞出奇的冷靜……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孤身一人沖進異怪的軍勢中,雖然周圍的敵人密集到隨便揮手踢腿都能打倒一大片的地步,可無論殺死多少對于整支軍隊而言都無關痛癢,想要以一人之力阻攔它們幾乎是不可能的。

「喂喂!天上飛的肉塊,你們這些四條腿的蝙蝠長翅膀的蜥蜴!」然而科里亞絲毫不在意自己在軍陣中的渺小,他張開雙臂,任憑跑者的刀刃劃過身體,張狂的大笑著,「……覺得生氣的話,就把怒火傾瀉到我的頭頂來吧!」

「「「昂」」」

一陣飽含戰意的龍吟回應了軍團長的挑撥,巨龍震動雙翼,招致死亡的吐息循著彩虹的行跡織成一道天幕,犁過異怪奔跑的大地。

身處能夠瞬間毀滅一座小城鎮的吐息當中,科里亞的臉上卻滿是興奮之情,燒灼的痛楚與窒息的壓迫感只是為他的情緒澆上更多的燃油;他身上的附加物一件件消融,從衣服、徽章、錢幣……最後只剩下上下兩件式的貼身短打,那是很久以前,第一次離開與一書庫時阿斯娜贈予他的,專為他打造的裝備。

基于純血者強弱殊途的機理,完全舍棄防護能力,近乎于幻影的材質,僅僅有作為「服裝」存在的功能。

那是當然,再優秀的武器與裝甲都承受不了他的戰斗方式;不過,英雄可不能赤身露體的出現在戰場上。

因為,他要成為引領所有人前進的旗幟。

「嘿!嘿!別著急嘛~~稍微,佔用你們幾分鐘如何?」

吐息犁過的異怪大軍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科里亞就站在那里,以前所未有的燦爛笑容大喊著,完全不在意異怪是否能听懂他所說的話,

「……來看看盛大的煙花吧!」

異怪們繼續向前奔馳,藏身于暗處的主宰猶豫著是否下達繞路的命令,而它很快便不需再做考慮飽含魔能的巨龍吐息停止向四周擴散的趨勢,如同一只難以想象的巨獸在呼吸一般,科里亞所在的位置吸入魔力,再噴吐出毀滅性的閃光。

每個施法者都曾接受教導,「莫要隨意的與同僚合作施法,混合的魔力不是互相抵消,便會引發災難」。

「給我更大聲的咆哮和更熾熱的火焰,你們沒吃飯嗎?!!」

「沒吃啊,這些爬蟲來的太早了。」

「眼前都是點心,要不要我扔幾個上去?」

「免了,我自己有爪子。」

在調笑聲中,科里亞所處的位置成為了一個大熔爐,每頭巨龍都放棄了詠唱,將全部的魔力轉化為吐息注入其中,以期熔煉出更強力的爆炸;魔力毫無節制的使用,所有膽敢高于周圍同伴的岩石都被削平,僅留一片赤地。

久一點,再久一點,再拖延的久一點。

拖到蹄鐵踏地,拖到四足奔騰,拖到長槍林立。

拖到,反擊的戰歌響起……

「正義不滅」

「「「勇氣長存!!!」」」

「不可能!它們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開鑿一條穿山隧道?!」

咆哮聲從新雷奧森的南城牆上發出,依芙蕾雅用力的揮舞著自己的手臂,借此發泄出過度激昂的情緒。

「早有預謀……不可能,它們不可能在科里亞的眼皮底下悄悄潛入……絕不可能!」

時而低吟,時而高喊,像是在與某人爭論。

是的,依芙蕾雅在與自己爭論,然而周圍無人上來打斷少女的獨角戲;在激烈的肢體語言間,偶爾與少女四目相對都令他們渾身戰栗。

從來到這座城市起,依芙蕾雅給所有人的印象一直是謙遜而彬彬有禮,帶著些許矜持的高傲;此刻他們才明白,為何裁決教會曾經宣傳的「魔女帶領魔獸攻擊雷奧森城」的謠言早已被澄清,「赤眼女王」的稱號卻一直在人群間悄悄流傳。

「難道是上次城市陷落後……不,那樣的話重建的時候肯定會注意到的……那麼,會不會是利用了聖雷奧森廢棄的礦道?」過去一直掛著拒人于千里之外微笑,依芙蕾雅此刻豐富的表情令哈瓦克不由地看呆了,直到一道刀子般刺人的視線射來,「……該死!你還愣在這里干什麼?讓預備隊壓上去!給我做好巷戰的準備!」

「是……是!」

「推倒房屋,制造掩體,在第四大街建立防線!」

「是……嗯?等等……」下意識的按照依芙蕾雅所說的話將命令傳達下去後,哈瓦克才開始思考其中的意義,「……受襲的法師隊是在第七大街……」

「我知道……我們不能嘗試在混戰地帶建立防線,那樣代價太大了。」

「你的意思是要放棄法師隊?!」

哈瓦克向依芙蕾雅怒吼,接著便因他所看到的而沉默了。

幾秒鐘前還在噴發的驚怒和激昂消失無蹤,依芙蕾雅的臉上只留下陰郁的冷靜;但那些情感並未被驅除,只是全部被壓入眼瞳深處熊熊燃燒,一對仿佛散發著火山口熱量的緋色瞳孔令人無法直視。

「不僅是法師隊,還要放棄後方的工匠……按我說的做,首先要穩住陣線,然後是減少整體的損失;為了更多的生命,必須有少許的舍棄……幸好居民尚未遷入。」

「……是,遵命。」

第四軍團在城內的預備隊還有超過一萬兩千的數量,由于機動性的考量,出城的僅有神槍騎士團的三千人,以及等量的碎魂者和狂戰士的混編步兵隊;而且神槍騎士團根本不在第四軍團的編制內,而是暫時由第一軍團副團長絲萊特交由科里亞管理;除了在最後方主持環法的法師隊,主力其實尚未卷入異怪的奇襲當中,若是能夠迅速穩住陣線,情況還沒有想象的那麼糟糕。

問題在于,遭受奇襲和拋棄戰友會造成的士氣低落……他們沒經過充分的軍事化管理,士兵們會因此懷疑我的命令,而猶疑只會帶來不必要的傷亡……

依芙蕾雅擔心的望了一眼城外的情況,驚訝的發現科里亞阻止了騎士團和龍族,僅僅讓步兵隊回防判斷準確快速,命令立即得到執行,連她自己都不能做的更好了。

「做得漂亮,不知道他那里還能撐多久……」

依芙蕾雅轉回身,眺望遭受奇襲的北城區,觀察防線構建的情況……接著,她的身體明顯震顫了一下,不得不用手遮住額頭及眼楮,才避免在部下面前露出可能破壞威信的表情。

她用略帶顫抖卻又堅定無比的聲音低聲向哈瓦克說︰

「……修正剛才的命令,立刻傳達下去︰把防線向前推進到第六大街。」

「唔……」巴爾艱難的睜開眼楮,視野中還是一片黑暗,支持後背的觸感讓他知道自己正躺在某人懷里,「……我昏迷了多久?」

「兩三秒而已。」

雖然耳朵還嗡嗡作響,不過巴爾還是第一時間判斷出說話人的身份墨菲斯托,和自己在同一個村莊長大,在同一個冒險團共事多年的法師,以及,死黨。

略有些發干的嘴唇喂喂蠕動,一開口就是吐槽︰「騙人……天都黑了。」

「哈,不管你信不信,剛才天突然就黑下來了~~~」

視野漸漸變得明亮,巴爾看清了周圍的景象。

一大片黑色從聖雷奧森之根脈上涌出,將灰與黃構成的山體染成一片污濁的色彩,讓他想起酒館後面污水流入下水道的模樣。

但它們還沒有進入城區,看來自己確實沒有昏迷太久;幸好環法才剛剛進入聚集魔力的階段,否則光是反噬的力量就夠自己喝一壺了。

「是麼……是寶具還是領域呢……」

「反正不是魔法啦,能夠搞出這麼大場面的法師,除了你不會有別人了。」

「呵呵……你這傻瓜!現在哪是胡扯的時候,還不快跑!!」

兩人相處的時候總是這樣,墨菲斯托缺乏魔法的天賦,也缺乏戰斗的天賦,反應總是慢半拍……那種看似訓斥的關心正是兩人感情深厚的證明。

「沒那個必要……我還想和你多說兩句呢。」

巴爾背後突然一涼,一陣寒戰從腳底一直涌到頭頂;他此時才注意到,墨菲斯托的背後還站著很多陌生的面孔,看服裝應該有工匠、車夫和廚師等等環法的陣地構建在「安全」的後方,和非戰斗人員休息的地方很接近然而這些非戰斗人員非但沒有驚慌的逃走,反而都帶著相似的笑容,看著對話……不,告別的兩人。

「原來如此……到了我展現榮光的時刻了……」

曾經見過無數次,也曾經想象過無數次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巴爾閉上眼楮,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不好意思,這次是我的榮耀,和你無關。」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我怕死嗎?!」

「……你可是這里唯一能釋放禁咒的法師。」

「……」

巴爾沉默了。

由于時代的差別,這里墨菲斯托所說的「禁咒」,其實是指未來分級中的第一類禁咒。

第三類禁咒其負面影響會難以控制的擴散或是長期存在,包括瘟疫、污染土地和水域、強迫鼠群或蟲群爆發性繁殖,永生傷痛便是其中的典型。

第二類禁咒則是不人道或是後果太過嚴重,主要囊括了一些操縱精神,修改記憶的法術,也包含了少量太過殘忍的術法。

第一類禁咒則是最早被歸為禁咒的一類,在納姆還與各族敵對,詛咒大地的永生傷痛是帝國支撐的秘密研究,對俘虜進行拷問甚至記憶抽取修正都是家常便飯的年代,已經被禁止使用的魔法︰地震、海嘯、隕石、陸沉,最為單純的,大範圍毀滅的術式,給予其「禁咒」之名並加以限制,體現了人類的榮譽感

看啊,我們並不弱小,即使放棄了毀滅性的力量,一樣能夠戰勝你們!

然而「不使用」和「沒有」是完全不同的,巴爾存在本身便有著重大的意義,否則也不會由他擔任環法的主持者了。

他的生命已不屬于他一人,其價值決定了巴爾甚至不能為了個人的義憤舍棄生命。

「……我……明白了……」

視線再度變得模糊,是因為月兌力的後遺癥,還是因為……

「那就好,老是你出風頭,這次也該我拉風一把了啊哈哈可惜沒時間再陪你喝酒了……把他送到後方去,然後……你,你,還有你們,跟我走!」

看著墨菲斯托帶著十多名工匠漸漸遠去的背影,巴爾甚至連一句「活著回來」都說不出口。

他們都知道此行的意義。

液石獸直接從山上落下,用沉重的身軀粉碎街道與房屋;緊隨其後的梯蟲伸展身體,為跑者構建沖刺的道路;異怪們漸漸佔據全部視野,從地平線到山峰頂端似乎都充滿了嗜血的眼楮;在這極端的力量面前,無論是高高在上的法師或是普普通通的工匠都只能邁開雙腿,拼命的向後逃跑。

然而在這黑色的浪潮面前,十六人站出來,迎著浪潮走了上去。

渺小,可笑,微不足道。

直到他們舉起右手。

「守護我族的榮耀!!!」

意志點燃生命,生命滋養魔力,魔力綻放光輝。

一道絢爛的虹彩在北城區的中央連成光牆,其厚度和異怪的大軍相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猶如地圖上的一條細線和海洋的區別。

然而就是這條細線,生生的攔下的黑色的浪潮;收勢不及的異怪沖入虹牆,瞬間消逝無蹤;及時止步的異怪,被後方的同伴踩踏成泥;就在這條細細的線面前,無盡黑色的前行戛然而止。

城牆上焦頭爛額的指揮官,城牆下全力奔跑的預備隊,北城區沒命逃亡的法師們,都看到了這道綻放在星空下的虹光。

仿佛經過了很久,實際上不過是幾秒鐘的時間,這道以生命劃下的生命線消逝了,一度止步的異怪再度開始侵襲,黑色繼續在城市內渲染。

然後,第二道虹光綻放了。

接著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一連二十九道,每一次都比之前綻放的更加絢麗,也意味著燃盡了更多的生命。

近千人的犧牲,也僅僅是阻止了異怪們三分鐘的時間。

可是這三分鐘,已經足夠逃亡者來到安全的地方,足夠戰士們將街區化為陣地。

也足夠所有人以戰意驅逐猶疑,以怒火燃盡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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