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位踴躍報名之前,我,還有一點事情,必須誠實的告訴諸位。」
幾張寫滿娟秀字跡的演講稿在科里亞的袖子里被捏成一團難以辨認的骯髒紙團,那是阿斯娜為他準備的「出征前必要的準備工作」之一。
「在眾多未來之中,我選擇了最激進的一種;我將會與你們一同面對最嚴苛的境況,站在戰場的最前沿。但是,我們的立場並不對等。接下來的戰斗,你們大多數人,都會死,而我……絕對可以活著回來。」
這段話當然沒有寫在演講稿上,士兵們希望追隨能夠引領自己的人,理智的統帥會將自己置于最安全的地方,而只有沖鋒在前的將領才能最大限度的激勵士氣,因為他們將自己放在和士兵們相同,甚至更危險的地方,階級不再構成距離,如此,才能讓「命令」真正進入士兵的心里。
可科里亞的情況有所不同,他的身體是異常的,超乎常規的防御和生存能力決定了對于其他人而言九死一生的混戰也無法留下他只要他想逃;科里亞並非和士兵們一起涉足險境,只是一次絕對不會危及自身的娛樂罷了,和貴族子弟帶著忠誠侍衛的冒險游戲沒什麼區別。
「「「……」」」
沉默主宰了大地幾秒,第四軍團的成員們迅速消化著科里亞言語中的意思,隨即……
「噗……」
「啊哈哈哈哈!」
「哈……哈……哎呦我去……笑,笑死我了……」
……爆發出一陣猛烈的笑聲。
「我,我是認真的啊,這具身體是異常的……」科里亞恢復了平常略帶靦腆的慌亂模樣,努力撩起衣服,展示縴細少年身軀上不存在的肌肉,「……這,這可是神明庇佑的身體,不會死呦,刀砍也不行,火燒也不行,連空間的裂隙也殺不掉的不死身啊!」
「哈?軍團長,你以為我們是誰啊?修羅場這種東西我可是看都看煩了。」
「那又怎麼樣?我十六歲就砍死過一個‘不死身’的魔王了。」
「哎呀,你還沒嘗過姬路的料理,我們拿那個毒死過巨熊……那東西我吃了六年了……哎呦!」
最後發言的那位貌似……看來第四軍團的非戰斗減員要增加一位了。
場面一下子變得喧囂起來,這種無組織無紀律性的行為,是絕對不會出現在正常的軍隊之中的。
「劇,劇本上沒有這段台詞啊……」
「喀嚓。」
混亂之中,站在軍團長身邊同樣有著一份小抄的娜塔被無聲無息(?)地打暈了……忽略那個听起來不太妙的音效吧。
當科里亞轉向另一位少女時,迎上了黑曜石異色的雙瞳。
「無論勝敗,他都會回到這里,區別只在于和我同去的人會留下怎樣的記錄;‘旌旗’不能容許污點,依芙蕾雅也不會讓這面旗幟失去‘必勝’的光環;失敗者賭輸的不僅僅是生命,還有榮耀……執旗手有的是辦法讓這次行動‘從不曾存在過’。若是身邊有著不想令他冒險的人,現在就讓他失去出征的能力……您是這個意思吧?」
明明是清晰嘹亮的面對所有人的話語,黑曜石從頭到尾都在緊緊盯著科里亞,知道最後才略微移開視線瞄了一眼隱藏在科里亞背後黑暗中的迷失者,伸手摘下頭頂的禮帽。
「……我自己來。」
隨後,黑曜石拾起一塊石頭,「啪」的一下拍在自己額頭上,干脆利落的暈過去了。
戰斗的喧嘩和黑曜石倒地的聲音同時響起。
連鞘的大劍拍在反應不及的法師頭上;射手以縴細的身體施展出凶殘的關節技;銀亮的電光在人群中游走,制造出整片整片的空白……親密的友人幾乎在一瞬間構成戰斗的小圈子,相互的了解令攻擊迅速而有效,幾秒鐘的時間便有過半的人失去了戰斗能力。
「……內斗……不要緊?」
「沒關系,這種程度的混亂都頂不住的人,不適合我們要去的地方,更何況,他們又不是失去出場的機會,只是遲一點罷了……等我們在那里砸開了大門,真正執行破壞任務的應該是這些擅攻不善守的弟兄攻守都不行的家伙可不會出現在我的軍團里。」
听到這句話,薇兒無表情的眼楮突然濕潤了大約四分之一滴淚水的程度或許是夜晚的黑暗和眼前的少年讓她想起了在試驗場的經歷,這個帶領同伴奪回自由的女孩子微微蜷縮著重復道︰
「……薇兒……很有用……」
「我知道……放心,我絕不會拋下你們的。雖然我討厭這樣評判女孩子……」科里亞看了一樣並排昏睡在地上的娜塔和黑曜石,「……如果是你們的話,我有信心能活著帶回來……她們不行。」
阿斯娜原本給科里亞的計劃中,黑曜石和娜塔要隨隊出發,執行計劃中構築傳送陣的部分;而科里亞一開始就打算讓迷失者代替她們的工作。
少年這一次的決心,不僅僅涮了和依芙蕾雅一起開會的不知情的皇族和領袖,連參與計劃設計的阿斯娜也騙了。
「別抵抗了!像往常一樣,安靜的等我回來就好!」
「抱歉,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混亂還在繼續,不過已經有了停止的跡象;畢竟是出于好意的攻擊,不可能真的全力下手;相互間的熟悉使得錯愕時的奇襲能夠成功,也使得充分反應後的戰斗難以分出勝負。
「呼呼」
頭頂傳來無法忽視的巨大振翼聲,一整隊巨龍現出原形,招搖的掠過眾人的頭頂,他們將是這次突擊速度的保障。
椿無聲的出現在科里亞的身邊,把一個裝滿旌旗之印的組合箱交給少年,這些附加了醫者的仁慈的小瓶子,或許可以多拯救幾個人的生命。
科里亞靜靜看著手下的士兵從安靜,到暴起,再逐漸恢復平靜。
「那麼,這次行動的成員,就定為現在還能站著的諸位了……這里有些有趣的小玩意,我要交給大家,此外,還有一個我個人發明的小技巧,對補充魔力有點幫助……我管它叫做……燃命……」
戰備的動員令,在天亮前邊傳遍了整個朱茵大陸。
「我們找到了異怪們入侵的大門……反擊的時刻已經到來,為了貫徹死者的意志,為了保護在世的生命,戰斗吧!」
除了憋著一腔怒氣留守新雷奧森的旌旗,所有軍團收到的都是「全面反擊,準備決戰」的命令,因為依芙蕾雅堅持要求將異怪作為同等級的對手來看待,因此真實的作戰方案被封鎖在新雷奧森的城牆之內當然,真實的調動方案和作戰指揮,將會避免與異怪正面硬撼。
這將是朱茵大陸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佯動作戰,整個大陸的軍隊都為此行動起來,只為了將數以百萬計的異怪從巢穴里引出來,讓真正的利劍不必折斷在柔軟心髒外厚實的鎧甲之上。
那麼,作為制定戰略、協調各部隊運作的總部,在所有大戰略已經決定,各部隊有條不紊的展開行動後,沒有屬于自己的軍隊的新雷奧森,只能陪著留守的旌旗一起等待來自科里亞的信號……或是噩耗嗎?
「我族千百年來的夢想,‘站立在世界權力的中心,所有類人種族爭相為我們獻上鮮血,以手腕上的一道傷痕為榮,黑翼立于頂峰,連太陽也要為我們退避’……世代向往的圖景就在您的面前,感覺如何?」
依芙蕾雅站在雷奧森的城垛上,張狂的展開雙臂,頭頂是一片翼人的風暴領主塑造的陰雲遮蔽了陽光;遠方,望不見盡頭的車隊涌向此地,刻著簡易「保鮮」魔法陣的木桶里裝滿了人類的鮮血,從大陸各地運到此地,在一群群黑衣人的指揮下被潑灑到新雷奧森的各處,讓沙石飽飲艷紅,構成一幅覆蓋全城的詭異花紋。
腥香的氣味彌漫在空氣中,血液的味道在幾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聞,喚醒暗夜的獵手激昂的情緒,也喚醒了人類基因深處,曾作為獵物被捕獵的恐懼因子。
可構成這副地獄般圖景的顏料,卻是每座城市內的居民,自願割開手腕奉獻的。
納姆的軍隊中有著過億的編制,佔據了總人口過半數量的是被稱為「聖戰者」的職業也就是裝備了榮耀之石的納姆依芙蕾雅不可能準許動員這些與自爆兵無異的武裝,但這並不妨礙她向這些第一軍團編制下的士兵索取少許的進貢。
計劃得以執行是因為她以非常簡單的理由說服了阿斯娜︰「你們的榮耀系統確實很有趣,不過,生命力轉化為魔力,造物主早就創造了一套更有效率的系統。」
是的,那就是血族的身體,只要有足夠的鮮血就能近乎無限的續戰,用血液代替魔晶石和其他材料給魔法陣供能的法術也早在幾百年前被創造出來;只要從朱茵大陸數億的人口中抽取極少量的魔力,就能讓浮空城「逐夢者」有足夠支援大陸任何一處的力量。
娜塔和斯塔、黑曜石合作的跨空間炮擊系統「九界破盡」,在白露鎮擊倒復仇女神的驚艷一擊,足夠證明它的價值。
可是,依芙蕾雅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居然會引出連斯塔特聖盟對全大陸智慧生物的號召也沒找到的存在。
「……」
站在依芙蕾雅的身邊,即使從背影只能看到立領的黑色大麾,依然有著令人無法移開視線的魔性魅力的男子,五官既有著騎士的剛毅,又不失藝術家的優雅,打理整齊的圈嘴胡,散發出女性無法拒絕的成熟男子魅力;這個走進舞會便會引得無數家庭破裂的美中年,此刻失神的望著遠方的車隊,黑發下的紅瞳變幻出與帥氣外表不符的神色驚疑,向往卻又不敢相信,就像是個突然繼承龐大家產的鄉巴佬第一次看到屬于自己的華貴宅邸。
那種與外貌和身份不符的神情只存在了一瞬間,但,它確實曾經存在過。
「你……真的是我的血裔嗎?」
「我倒希望不是……這次來的議會里面最年輕的也是我十三代以前的長輩,感覺糟透了,‘血裔’制度早就該修改了。」很少看到依芙蕾雅在優勢盡佔的情況下表現的如此底氣不足,以至于說話的時候都要不時去模模胸口掛著的大堆護身符這些護符來自四位不同的神明,隨便一個都能無視巨龍的威壓。
沒辦法,血族的傳承方式中,長輩對晚輩有著絕對的支配權;不是同一系血脈的還好,僅僅是「震懾」的程度;若是同一血脈的長輩,可是隨意的一個命令都能扭曲後裔的身體甚至是意志。
而站在依芙蕾雅身邊的這一位,正是所有血族中的祖先,非人而近神的存在「掌夜者」朱月。
若是一般的血族被稱為「夜之貴族」,那他就是「夜之帝王」。
「哼……力量隨血脈變化,最接近我的血裔最為強大,血裔制度本來就是我族的根本。」
必須說服他依芙蕾雅沒有別的選擇。
她有自信面對世上一切,包括神明在內她早就這麼做過了,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唯有眼前的這一位,自己珍視的記憶,情感,一切的一切,都能被他輕易摧毀。
最糟糕的是,她還不能讓?啦,普莉泰絲啦,阿斯娜啦這些神明幫忙除掉朱月要是你的爺爺阻止你外出闖蕩,你總不能揍他一頓吧?
必須說服他依芙蕾雅再次堅定了信念。
「天真……听著,要是一個種族,其後裔一代不如一代,它早該滅亡了。兒子強于父親,孫子凌駕祖父,後輩比先代更為優秀,這才是世間的真理……」即使帶著眾多護符依然難以抵抗血脈中固有的畏懼,但依芙蕾雅以顫抖的聲音,仍在做出毫不怯懦的強勢發言,「……您所擁有的不過是歲月的積累,而我有自信,我所流淌著的,是比這里所有先輩更優秀的血脈!我繼承著千百年的精華,而且,我會把它傳承下去,讓跟隨我的人從一個輝煌走向另一個輝煌!」
石刻……不,堪稱造物主塑造的最完美外表看不出情緒的變化,能感受到的只有從低沉嗓音中傳達出的壓迫︰「……你想否決我千年來對我族的指引?」
「看看這一切,隔絕釀造愚蠢的驕傲,封閉只能使得種族停滯不前;只有更多的接觸,才能在競爭中取得進步;只有處于相同的群體中,才能展現出個體的優秀!」
「……」
「……」
可怕。
好可怕。
無法動彈,無法呼吸,連思考都變得晦澀艱難,依芙蕾雅恨極了這種狀況,這無關于能力,無關于努力,無關于所付出的和所擁有的,僅僅因為自己出生于對方之後,便無從反抗。
這樣的制度,這樣的社會,怎能取得進步?所以當精靈遍布密林,狼人征服草原,納姆像蝗蟲一樣四處擴張時,血族依然隱藏在黑暗中,固守著無謂的高傲。
汗水浸濕了後背,依芙蕾雅強撐著僵硬的身體不肯移開視線,盯著這位只在古老傳說中听說過的祖先。
「我不知道你的長輩是誰……」朱月向依芙蕾雅伸出右手,貴族慣于蓄有的長指甲有著象牙般的美麗色澤,但絲毫不能動彈的依芙蕾雅知道,它絕非裝飾,它比世上絕大多數神兵利器更加危險,「……血裔制度無從改變,但你證明了你比它更優秀。」
朱月的拇指劃過食指,一道淡淡的血線流動著,滴入依芙蕾雅的口中。
……這就是「血族之祖」的鮮血?科里亞的味道還來得好一點。
腦海中第一個劃過這種想法的依芙蕾雅,直到本能的喝下那些閃動著比最昂貴紅寶石更美麗色澤的液體後,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血契。
血族之中唯一可以打破牢固血脈束縛的方法,通常的情況是一位後裔通過某些方法打敗了一位長輩後(不過因為血裔制度,其中往往充滿陰謀,而且少不了不受血脈束縛的外人幫助)掠食他的血液;只要曾經飲下一位長輩的血液,無論身上流淌著多麼年輕的血統,都不再受到比那位長輩低下的其他血族的束縛。
等到依芙蕾雅恢復意識時,只能听見朱月隨風飄散的聲音︰
「去了解自己食物嗎……呵呵呵呵……好像挺有意思的,試一試,也沒什麼關系吧……」
小鳶尾花元年2月4日,斯塔特聖盟第四軍團「旌旗」為摧毀異怪進入朱茵大陸的傳送門而展開動員,第四軍團長留下了包含燃命節命在內的多種技巧,燃命英騎作為第四軍團的特色職業編組,出現了雛形;
次日,小鳶尾花元年2月5日,第四軍團的突擊隊在其龍族成員的幫助下出動,斯塔特聖盟為其動員了朱茵大陸全部的軍事力量做出佯動,史稱「朔月閃擊」;
同日,血族入駐新雷奧森城,開始為這座城市舉行第一次浴血儀式,大陸之柱首席「赤沙之領」正式誕生……
《大陸通史?卷十?再創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