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血 第四節 那些以為遺忘的記憶(中)

作者 ︰ 蘭帝魅晨

陳依覺得爺爺實在很難改變觀念。無法理解城市什麼都花錢購買的生活方式,更無法放下辛苦一輩子積攢的家業。的確這些家具不值錢,在現在看來。

不過陳依小時候就听女乃女乃說過些以前的事情,其實也听陳父說過。

他爺爺年輕的時候還曾經參加過游擊隊,後來因為受傷,也因為家里人拼命的攔阻才繼續田園生活。年輕時就是個很拼的人,在附近村子里他種田是第一把好手,過去算工分的年代總是最高,家里也從來沒有真正斷過糧,即使在五九年全國大饑荒的時候,也總有些吃的勉強飽月復。

他爺爺年輕時比現在還高,有1.78米的個頭,而且很英俊帥氣,那時候的家業在當時而言是很讓人羨慕的。

但陳依的爺爺太在意糧食,或者說那時候處事太過分明。因此總被陳父不時掛嘴上跟陳依他們抱怨。

「我伯這人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那時候餓飯,你們女乃女乃心疼我把自己的稀飯給我喝,他看到了就把碗一奪,你們猜他說啥子?他說‘我個小娃子又不能下地里干活,餓不死就行了,說我媽還得到地里幫忙能多吃就多吃點!’你們說他心多狠……」

陳父一直稱呼陳依的爺爺叫‘伯’,說是他們山上就這麼叫爸。

陳依有次接口反問說「爺爺是不是心疼女乃女乃?」

陳父當時黑著臉,仍舊為往事耿耿于懷的模樣,听到這話時,抹了把臉,不太情願的承認道「他就是那種在意老婆不在意子女的人!你二爹當年淹死後,他說他兒子死了都沒有地里糧食糟蹋了讓他覺得心疼!他這人就是心狠。對我媽也不見得就多心疼,病了幾天還打著罵著非要她從床上爬起來做飯,就顧著吃完飯下地里干活……」

陳母當時沒好氣的插話道「媽不起來做飯給他吃他怎麼下地干活?你們全家大小喝西北風去!」

「你曉得啥子!」

「你伯面條都不會煮,不靠你媽做飯靠哪個去?」

是的,陳依家鄉農村里的男人真正的只主外,最簡單的面條都不會煮,白米飯煮出來也肯定是生飯。如果妻子不做飯,除非厚著臉皮去別人家蹭飯,否則就真只能挨餓,要麼往火堆里丟個紅薯土豆。不過對于他們的飯量來說,絕對吃不飽。

陳母非常氣恨陳父過度偏袒他母親的事實,但陳父從來不承認,哪怕剛抱怨完自己的父親也絕對不承認他對父母的孝心輕重有別。

不過,陳母覺得事實是有偏重,陳依也這麼覺得,文文也這麼覺得,甚至他們家里的親友都這麼覺得。

其實陳父心里並非不承認他父親的勤勞,常提起59年大饑荒的事情時,就驕傲的說當時他們能熬過來沒餓死的確靠他父親的勤懇。還總說那時候村子里就有人挖埋下的死人吃的事情,說他們雖然餓,但從來沒到那種地步。

「爺爺你跟女乃女乃住老家不想我們啊?過去S市一起住不就能天天見面了。」

「想嘛……有時候也想啊。不過你伯要忙工作,要養家糊口沒得辦法。你們小還在讀書,讀完書也不能回農村種地。我在這也習慣了,反正你們有空也能回來看我們,也沒得啥子大不了的。」

晚飯沒多久就好了。

吃飯時,文文看著面前的碗,哦,不對,是城市里用來盛湯的盆子,傻眼了。

「哥,我吃不完這麼多。」

陳依愛莫能助的悄聲道「我也發愁。」

陳父陳母吃了一碗,已經等于在S市時的三碗多份量。

但陳依的爺爺很不高興的說他們作假,在自己家里作假,一定要再來兩碗。

嚇的陳父陳母雙雙抱著碗回奪。直說在城里住久了吃不了那麼多,也不下地里干活,飯量越來越少。

陳依的爺爺開始不信,後來陳父實在急了叫了,他才半信半疑的叫他們再多吃點菜。

陳依記得上一次回來也是類似情景。家鄉的女人普遍飯量似乎都是兩盆,男人三盆,有的還能吃四盆。

對于城市里生活的人而言,那實在不可思議。

不過陳依隱約記得小時候在農村這種碗也能消滅兩盆。只懷疑當時那麼點大的自己把飯裝哪去了,那樣的身子里頭藏著的胃竟然有那麼大?

吃過晚飯不久,陳依出了屋子吹風,山里的空氣的確很清爽,雖然冷,但人感覺尤其清醒。沒多久他爺爺抱著旱煙袋出來,進了堆放雜物的房子里。

陳依跟了過去,看見他爺爺還在收拾干柴,就過去幫忙。

無意中看見牆邊擺的一塊木板很眼熟,就問。

「你小時候老喜歡拿了在那邊坡上滑,從上頭滑底下,你忘了?」

陳依這才記起,的確就是這塊木板。想起下午時看著那斜坡就害怕的感受,就想試試。

「又想滑了玩?那你去,別跑坡那邊了,那邊雪底下有塊石頭。」

陳依拿著木板爬了半響才到三十多米的斜坡上頭,看著陡峭斜下的坡地,不由覺得害怕。好一陣自我激勵,終于才把木板擺上雪地,屈腿坐了上去。

一狠心,手一推,那木板就順著斜坡往下滑。

下落的速度之快遠超他估計,尤其到下半段時,眼看到底了,忍不住就擔心人會不會在沖撞時飛出去,幾乎克制不住恐懼的想跳離木板。

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滑落坡地根本沒有他想像的可怕,幾乎沒有特別強烈的震動,高速的木板就那麼偃旗息鼓的停止前進。

他站起來,回望斜坡,忍不住的笑了。

‘是啊,這有什麼可怕。摔著的確可怕,但實際上坐穩在木板上面根本就不會滑飛,如果因為知道危險的後果就畏縮,豈非還不如無知來的好了?’

陳依的爺爺走出柴房抽著旱煙看他玩耍,一點都不擔心。

但走出屋子找他們的陳母看到陳依在坡下拿著木板卻急的大叫。

「你在那咋子!」

「滑了玩。」

「胡整!」陳母一把奪過木板放進柴房,忍不住就抱怨陳依的爺爺不勸阻。

「有啥子大驚小怪的,他小來就這麼玩。」

「老糊涂了!」陳母氣的不輕,推搡著就把他們拽回屋里烤火,嚴令警告陳依不準再這麼胡鬧。

陳父的假期有限,在山上住了幾天,就忙著去陳母長大的河邊村子。一大堆的親戚都在那村子里住,有些到S市打工還在陳依家里住過為數不等的時間,本來也是相識,又算是得到陳父的幫忙和照顧,招待他們一家人也就尤其熱情,一頓飯還得琢磨半天到底去哪家吃。

相較于山上,實在熱鬧太多。

忙著拜祭外公外婆和二爹的時候,陳母難過的很。

「你們兩個就是沒得福分,現在日子好點了,你們早就不在了,一點福也享不到。還有XX你這娃子,那麼聰明的人,娃子心性,現在君君長大了卻記不得你這個二爹的樣子了。我們長年在外頭,也沒能老是逢年過節給你們燒紙,難得回來一趟,想起你們就覺得難過,咋就去的那麼早……」

陳父在一旁也听的難過,罕見的安慰陳母,拿了黃紙就叫陳依和文文跪下,跟外公外婆還有二爹說幾句話。

陳依的二爹也就是陳父的親生弟弟,很年輕就溺死在村子前面的河里了,因為在水里抽筋而致。死的那天因為看到其它村子里的年輕人在河里游水,就想去,陳母說當時就特別心里不安,責罵了不準他去。當時他答應了,後來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陳母當時就怕他下了河,忙去找,別人說剛才還看見在河里洗澡,後來不知道哪去了。

就那麼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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