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主,小主。」晉福看見荀定和荀昭所乘的馬車在門前停了下來,連忙迎了上來。
「家主吩咐賤僕在這里等候兩位,只等一回來了,就立刻叫到後堂里去。」晉福一邊從荀定的手上接過韁繩,一邊說道。
「哦,要去後堂?」荀定詫異的抬頭看了看晉福,又轉過身去看著荀昭。
荀昭生怕叔父來托自己下車,連忙自個蹦了下來。雖然荀昭並不喜歡總是像個孩子一樣的被人關照著,可畢竟形勢比人強,自己眼下就是個孩子。
荀定的詫異,並不是沒有來由。荀家的後堂里邊,除了供奉著先祖荀子的牌位之外,還存著當年荀家運回河東的書簡。只有在遇見一些關系重大的事情的時候,家主才會在後堂里邊召集家人,若是平常的事情,只需晚膳時候在側堂里議就是。
「中午的時候,縣里的梁縣丞來過。」晉福抖了下韁繩,引著馬車朝側門走去。
荀益曾經做過臨汾縣里的「三老」,在縣內頗有些名聲,而臨汾縣丞梁烈,向來和荀益交好。想來今個父親在後堂里召集,定是和粱烈來訪有關。
想到這里,荀定也不在遲疑,喚過荀昭,一起朝門里走去。
「昭兒。」荀昭跟著叔父,剛進了庭院的大門,就看見母親站在井邊,裾下已是放了一桶剛打上來的井水,朝自己招著手。
「母親,大父叫叔父和孩兒一起去後堂。」荀昭慢下腳步,走到母親身邊,才看見母親手上還拿著一條絲巾。
「剛才就听見動靜,知道是你們打外面回來了。」林氏把絲巾在水里打濕了,愛憐的給荀昭擦了擦臉。冬日里的井水,並不清涼,倒有些暖暖的,感覺很舒服。
荀昭臉上的皮膚,被風吹得正有些干,被井水一浸,頓時顯得紅撲撲的。
「莫要讓大父久等了,快些去吧。」林氏微微笑著,在兒子臉上輕輕捏了一把,然後看著兒子走進前堂,直到看不見了,才轉回了身。
荀家的人不多,所以召集起來也容易,等荀定和荀昭進了後堂,才發現除了他們兩個,其他人都已經是到齊了。等分別行過了禮,荀昭便靜靜的跪坐到了父親身後。
如果細究起來,這還是荀昭第一次進後堂。荀家的後堂,除了立在當中案幾上的牌位,其他大部分的地方都被書架所佔據,只在中間進門的地方空出一小片,放了幾張蒲團,方便坐在上邊說話。
在荀昭的記憶,對那方牌位倒是有點印象,不過也僅僅是祭祖時,被請到前堂去的時候看見的。
看來,在荀家這個以門學立身的家里,傻子就是傻子,即便是嫡親的子孫,也毫無地位可言,就連後堂也進不了。
「既然定兒和昭兒都來了,也就可以說了。」荀益看兩人進了門,點了點頭算是回禮,又等兩人分別坐下,才開口說道。
「今個梁縣丞,其實是奉了縣令大人的意思。」荀益的目光在堂里略掃一眼,「安邑文太守,有意在今年寒食節時,重開介山筵。」
安邑太守,荀昭時候知道。安邑是河東的治所,安邑太守也就是河東太守。
可是介山筵是什麼?荀昭沒听明白。只是看著堂內眾人的臉色,竟幾乎是都一起激動起來,就連正說著話的祖父荀益,也是臉色漲得有些通紅。唯一例外的只有叔父荀定,只像是听見一句無關的話一般,若無其事的轉頭笑了一下。
「介山筵是什麼?」荀昭終于忍不住小聲問出,雖然問的是身旁的父親,可是後堂里只有這麼幾個人,頓時都是听在了耳里。
「稍後再問便是。」荀立只怕是兒子擾了父親的話,當下臉色微微一青。
「呵呵,昭兒不知道,也不怪他。」荀益倒是護著孫子,抬起手來擺了幾下。
「介山便是當年介子推隱居之所,每年五月初五的寒食節,也是因他而起。」出乎眾人的意料,荀益不但沒有責怪荀昭的意思,還倒是幫他耐心解釋起來。
「介山筵乃是前任太守黃石所創,于寒食節在介山中設筵,邀郡中有學識者聚于一處,議論諸家學問,以選賢者。」
「哦。」荀昭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雖然還有些不明白,那介子推到底是誰,還有五月初五不是端午節,是用來紀念屈原的嘛,怎麼又和這個什麼介子推扯上了關系。
最後那句「以選賢者」大抵倒是明白了,不就是在那什麼「筵」上,表現好可以當官嘛。
還要想細問,又怕還擾了祖父的話,只能揣在心里,想著等回頭再問父親便是。
「臨汾縣里,以我荀氏一族學風最盛。」,荀益見荀昭點頭,只當他已經是明白了,便把話轉了回去。
「此事畢竟事關我臨汾縣在河東郡的名聲,縣令大人的意思,我荀家可以選派三人,入得介山筵。」荀益又抬起眼來,在堂中掃視一眼,不緊不慢的說道。
三人?一時間,眾人興高采烈的神色,忽然變得略有些灰暗起來。
難怪家主竟是要在後堂里議論這件事情,縣令大人準荀家三人,想來已經是不少了,可是這堂中眼下卻是有六七人,該是讓誰去好?眾人心中所想,禁不住互相對視幾眼。
「呵呵,介山筵這般風雅的事情,兒子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荀定最先打破了沉默,輕輕一笑,算是自個退了出來。
荀益听見了荀定的話,抬起眼皮略看了一眼,雖是有些不悅,倒也沒說什麼。畢竟這個幼子心志不在詩書,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是無可奈何。
荀昭正在猶豫著自個要不要去,只是還沒等多想,已是看見祖父站起身來。
「介山筵畢竟難得,我荀家子弟,皆有才學。」荀益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無論我定了誰去,只怕都會有人在背後說我有失公允。」
「這樣如何。」荀益略停一下,繼續說道,「此事也不由我來定,我只做五支竹簡,奉于先聖位前,你們各抓一個,無論去得與否,都是祖宗的意思,怨不得我。」
抓鬮?眾人頓時一陣愕然,不過轉念一想,這倒也是個最公平的辦法,一切都看自家的運氣。
「既然沒有異議,那便這般定了。」荀益見幾個子孫都沒有反對的意思,一錘定音。
一座陶制的薰爐,上面描著彩繪,不緊不慢的吐著煙氣,一陣甜軟的茅香,在整個後堂里漫了開來,
荀益背對眾人,把五支寫上了字的竹簡先打亂了,然後逐一反扣在案上,拜了幾拜,讓到了一旁。
「依著長幼的順序,行兒,你先來。」荀益朝著荀行點了點頭。
荀行應了一聲,從蒲團上站起,緩緩走到案前,想要拿起手邊一支,卻又停住了手,默默的閉上眼楮,深吸了一口氣,隨手在案上一抓,立刻睜開了眼楮去看。
「唉……」看著手上空無一字的竹簡,荀行禁不住長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退了下去。
剛才有五支竹簡,有兩支是空的,眼下已經有一支空的被荀行抽去,也就是說剩下的四支里面,竟有三支上邊寫著字。荀慎和荀積兩人看著自家父親的眼神,頓時就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立兒。」荀益把目光轉向次子。
荀立也是應聲而起,站起身來,卻不似荀行那般猶豫,而是直接拿起一支竹簡,翻了過來。
竹簡上邊,「介山」兩字赫然在目。
見荀立果然抓中了,荀益也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荀氏三子,立者最賢。三個兒子中,若論才學,自然是荀立最處上乘,若是荀立去參加介山筵,想來應該是能入得了太守大人的眼。
「慎兒,積兒,你們也去拿了吧。」既然荀定適才說過並不想去,荀益也不勉強他,何況竹簡也只做了五支,已經是沒他的份。
剛才四支竹簡里,有三支有字,可是眼下被荀立抽走一支,寫著字的便剩下了兩支。
荀慎,荀積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對面的荀昭,默默的朝案幾前走去。
荀慎走在前邊,先拿了一支,荀積緊隨其後,也拿起一支,兩人又都是深吸一口氣,心里默默念叨,一起把竹簡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