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果真察舉小兒為平陽縣令?」荀益當真吃驚不小。
「如此大事,小佷豈敢兒戲?」李緣知道荀益只是吃驚,也不深究,「叔父若是不信,文太守的手書,該是可信吧。」
李緣打開漆盒,從中抽出一張錦書,在荀益和荀立面前展開。錦書上邊,鮮紅的太守大印,赫然在目。
有漢一代,郡設太守,國設國相,太守可自行任命郡下屬官,既然有太守大印,自然是假不了的。
「哈哈,賢佷一路勞頓,請,快請,堂內請。」荀益頓時大喜,略有些佝僂的腰身,陡然間也是挺拔起來。
一面請李緣坐下,一面命人準備宴席,要款待李緣。李緣正有心要和荀家結交,自然不會推辭。
「小佷這一回前來,還有兩件事情,乃是衛太傅囑咐,是關于昭兒的。」李緣既和荀益認了輩分,稱呼起荀昭來也是親熱。
「既是衛太傅囑咐,賢佷直說便是。」有了荀立的事情打底,又知道荀昭在介山筵上大出風頭,荀益這一回倒並沒有表現出太吃驚。
「衛太傅知道荀理賢弟要去平陽任職,便要小佷代問叔父,昭兒日後學業如何?」李緣點了點頭,開口說道。
「這……」荀益適才只顧著高興,一時間自然也不可能完全想周全,被李緣一點,頓時就醒了過來。
荀益心知,這一次荀立能夠在介山筵上取得頭名,只怕未必是荀立一人的功勞。況且適才听李緣話里的意思,衛太傅對于自己這個孫兒,也是極為在心,否則斷不可能為荀昭的學業擔憂。
荀塾里的大師,這麼些年來一直是由荀立所擔。眼下荀立要去平陽做縣令,那麼必然要重擇人選。荀益自覺年事已高,只怕是擔負不起,若要其他人,只怕還真未必教得了荀昭。
再若是荀昭也跟著荀立去平陽,荀立做了縣令,自然忙碌,未必能抽出空來專心指教。
不過,既然衛太傅命李緣來問,想來興許也是有了對策,荀益沉吟片刻,只把目光轉去看著李緣,看他如何說。
「衛太傅的意思,若是昭兒也跟著荀理賢弟前去平陽,不如就在衛塾就學如何?」李緣見荀益看著自己,也不再賣關子,微微一笑,開口說道。
「如此甚好。」荀益又是大喜。平陽衛家,乃是河東大族,衛塾的學問,並不比荀塾差。衛塾的大師,乃是荀昭在介山筵上所見過的衛祜的兄長衛佑,衛佑才學不下衛祜,只是一向淡泊名利,氣度極是高雅,荀昭跟隨這樣的老師學習,也是一件幸事。
而荀昭能夠為衛太傅所愛,又蒙親自收入衛塾學習,只要按照荀昭平日里的表現,不生懈怠,日後前途自然也是不可估量。
「不知衛太傅所說的第二件事,卻又如何?」荀益又了卻一件心事,臉上紅光更盛。
「這第二件事,卻是太傅和太守,都對當日昭兒在介山所奏之《游子曲》,極為贊賞,想問家主要一份曲譜,帶回研習。」李緣只當荀昭所奏,也該是荀家所傳,所以直接向荀益問道。
「《游子曲》?」荀益頓時愕然,「我荀家雖然也藏有幾份樂譜,卻並未有這《游子曲》」
「哦。」李緣也是愕然,可看著荀益的神色,又不像搪塞。兩人一起轉過眼來,直直的看著端坐在一邊的荀昭。
「咳……咳……」荀昭見兩人都看著自己,頓時也是知道情況不妙。
那位衛太傅既然對自己如此器重,荀昭自然不會那麼小氣,連份曲譜都舍不得拿了出來,可問題是……荀昭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把這份曲譜給寫出來。
如今的音律,只有「宮商角徵羽」五音,可荀昭的曲子里,卻是有七音,要多上兩個。
就算荀昭隨便找兩個字,把「4」和「7」兩個音添上去,那衛太傅也看不懂是不。
可看如今的情形,這份曲譜不寫也是不行了,否則別人只當是自個藏私,落了下乘不說,還會得罪衛綰和文教。
荀昭思量片刻,心里已是有了對策,才緩緩站起了身,喚過晉福,耳語了幾句。
「既然太傅大人和太守大人喜愛,荀昭也不敢藏私。」見晉福出去了,荀昭才回過身來,對著荀益和李緣略一行禮,「只是這首《游子曲》,並非用普通的音律可以奏出,荀昭寫不出曲譜,只能把此曲教于叔父,再請叔父幫荀昭帶與兩位大人。」
說話間,晉福已是拿了長?過來,荀昭也不多說,橫?便奏。
一陣清揚的樂聲,隨著荀昭手指的抖動,像是高山流水一般噴薄而出,又似霧籠雲罩,把整個前堂繞在其中。
如詩如賦,如泣如訴,荀益心頭一顫,幾幅畫卷一般的情景,陡然在眼前現出。
近十輛大車,徐徐的行走在黃土古道之上,揚起的煙塵,遮住了眼前的天空。
回頭遙望蘭陵,已是漸成黑影,而遙遠的河東,卻路漫漫不知所在。
蘭陵,河東到底何處才該是故鄉。荀益的眼前,漸漸的濕潤起來。
清音陡然升高,仿佛游子擊釜高歌,游子悲故鄉。
一曲奏罷,堂堂眾人低頭不語,久久無聲。
「唔……」過了許久,李緣不禁抬頭長嘆一聲,「真乃天籟也,今日方知,果有繞梁三日之說。」
「若果真能學了此曲,便是此生亦足。」李緣又沉思片刻,繼續問道,「連著在抱月復岩上,賢佷夜間所奏一回,此曲我已是听了兩次,只是其中有些旋律,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如何吹奏,還請賢佷指教。」
「叔父有所不知。」荀昭上前幾步,把長笛遞于李緣,「荀昭所吹奏的,並非是五音之樂,而是七音。」
「七音?」堂內眾人都是大驚,李緣手上一顫,幾乎要把長笛落下。
自古以來,都是樂有五音,「宮商角徵羽」。眼下猛得听荀昭說有「七音」,怎能不大驚失色。
「叔父請看。」荀昭又從晉福手中接過一支長?,也遞于李緣,「適才荀昭所用的長?,其實是被荀昭略修改過,只是若平常看,卻看不出。」
李緣听荀昭這麼說,連忙把兩支長?都拿起來看,卻見其中一支的?孔,果然稍微有些不同,只是如果不拿兩支一起比較,卻是極難看出究竟。
李緣的神色,頓時變得極為莊重。自古以來,樂都為大禮,而宮商角徵羽,也一直是樂之根本。
現在忽然有人說,樂可以有「七音」,此事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在全天下也會掀起一場赫然大波。
如果荀昭所說可證,那麼自己雖然做不了「七音」之祖,但是作為荀昭第一個傳授之人,李緣無疑也會名噪天下。那麼這將是自己此次前來臨汾的最大收獲,興許也是自己此生最好的機會。
「這便是賢佷適才所說,無法作譜的原因?」隱隱間,李緣已經無法把荀昭當作一個十歲的孩童對待。口中的語氣,也變得恭謹了許多。
雖然荀昭只有十歲,但是其表現出來的才情和樂理,李緣已是覺得窮其一生怕是也無法追趕,更何況荀昭還只有十歲。如果再過二十多年,等荀昭也似自己這般年紀,真不知道他會達到怎樣的一種境界。
傳說中的聖賢,恐怕也不過如此吧。難道荀家自荀子之後,真的會再出一位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