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公子是孤的貴客,是誰借給你們的膽子,居然敢對荀公子無禮?」曹壽左右看了一眼,見幾個門監在那里面面相覷,不由得怒從心起。
荀昭奏的這首新曲,自己尚且未好好听過,倒是被這幾個貨色在這里吆喝戲弄,真是豈有此理。
曹壽既然身為平陽侯,享著這平陽一縣的私賦。可按照如今大漢的法制,卻是責權不多。
平日里在府中閑來無事,耍弄得最多的就是音律。因此,見荀昭突然來訪,如何不喜。
可想到若是自己醒得遲些,再被這幾個門監攪下去,只怕是未必見得到荀昭,頓時更是有些惱怒。
又有心要做給荀昭看,當即就要把幾人拉下去責罰。荀昭倒也不屑真和幾個門吏賭氣,勸解了幾回,曹壽才是作罷,只是又讓記下。
荀昭隨曹壽入門,左小虎跟在身後,左右看了一眼,見幾人完全沒了剛才的威風,便就連左小虎也不禁暗暗得意,心中暗嘆,少主果是非常人也。
不但深得衛太傅青睞,便就連前來堂堂平陽侯府求見,也能引得平陽侯親自出門相迎。
原本還因為擔憂家主而一直擱著的心,頓時也是落下了大半。
劉娉已是換好了衣裳,到了正堂等候。原本還有些將信將疑,可見曹壽果然領了一名孩童過來,頓時不禁是有些愕然。
「荀昭見過平陽公主,平陽侯。」荀昭未等落席,先行一禮。
「你便是荀昭?那七音之律可是你所創?」劉娉見荀昭生得乖巧伶俐,頓時也是喜愛,可是對于這麼小一個孩童,能創出七律,仍是有些驚詫。
「回公主的話,這七音只不過是荀昭偶然所悟,也是有些運氣。」一時間荀昭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是拿些玄妙的話來搪塞。
「哈哈,即便是有些運氣,也要有這般的天分才行,更要識得風雅,荀公子實在太過謙虛了。」平陽侯曹壽,在一邊大聲笑道。
曹壽此番能見著荀昭,已經是歡喜,又見荀昭年紀雖小,不但長得可愛,更是彬彬有禮,只是越看越覺得順眼。
「適才荀公子所奏的那首曲子,可有名字?」劉娉回憶起剛才的那一段美妙的旋律,也不禁是覺得回味無窮。上下打量荀昭幾回,面上露出笑來。
「此曲名喚《彩雲追月》。」荀昭朝劉娉回道,一句話剛說出口,忽得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臉上的血色瞬間也淡了幾分。
荀昭這一夜,不但片刻也沒合眼,更是幾乎水米未進,路上又淋了些雨。畢竟年紀還小,已是有些吃不住。
「《彩雲追月》……荀公子……」劉娉和曹壽兩個,听了曲名,頓覺曲美名也美,正要再問,卻見著荀昭已是臉色蒼白,幾乎要站持不住的樣子。
「快……快扶荀公子去側廂房里去,再去叫府中疾醫來。」曹壽當即臉色一變,連忙喚人上前扶持住荀昭。
「還請公主和君侯稍候,荀昭並無疾病,只是自縣城徹夜趕來,想是困乏了。」荀昭被幾個婢女扶住,才是站穩了身體,強撐著繼續說道,「荀昭這一回來,其實是有事相求。」
「荀公子適才如何不早說,只要是孤家力及之事,自當盡力。」曹壽此人倒也性情,既然是看了荀昭順眼,又想讓荀昭教他學奏七音,便就覺得百般的好。更听荀昭說是徹夜趕來的,定是頗為緊急,未等荀昭細說,已是滿口答應。
劉娉畢竟是女孩子家,既是心細,適才見荀昭俊俏可人,又是心疼。立刻吩咐讓拿了軟墊來,給荀昭靠在身後坐下,又讓調了一盅蜂蜜,先讓荀昭吃了,才準說話。
上高河北。
寅時末,天還剛有些蒙蒙亮,大部分的河北鄉民仍還沒有從睡夢中醒來,便被一陣陣刺耳的鑼聲驚起。
「什麼?要掘堤泄洪?」幾乎所有的鄉民,剛一听到這個消息,幾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高河已修成上百年,上一回潰堤,也已是五六十年前的舊事,今年的洪水也不算甚大,如何竟是要掘堤泄洪了?
同一時間,一則來歷不明的小道消息,也開始飛快的在河北各鄉各莊里流傳了開來。
如今的平陽縣令荀立,乃是衛太傅的親信之人。這一回掘北堤泄洪,也是他的主意,為的只是要討好衛氏。
于是乎,上高河北,頓時一片群情激憤。各莊的壯丁,立刻拿起農具,聚在一起,朝著堤壩上涌去。
幾乎是同時,上河南的各鄉各莊里,北岸鄉民要來私掘南岸堤壩的消息,也是不徑而走。
開春時爭水的岔子,尚且還記在心里,眼下居然又要來掘堤。轉瞬間,上高河南,也是一片沸然。
等到了卯時初,兩岸的堤壩上邊,已是聚集了數千人之多,黑壓壓的一片,全部守在堤壩之上,互相隔河怒視。
忽然,一陣喧鬧聲,從北堤下傳來。縣衙主薄鄭禮,著一身青衣,領著十來名僕役和壯丁,直直的朝著堤上走來。數千道目光頓時齊刷刷的轉過,一起落到了鄭禮的身上。
鄭禮只是默不做聲,埋頭走路,等走到堤上,又抬頭看著南岸略掃了幾眼,才轉回身來。
「鄉親們,鄭禮今日奉縣令大人手令,掘堤泄洪,還請快快回避為安。」鄭禮眉頭緊鎖,似乎也是極不情願,「若有得罪之處,須知鄭禮也是上命難違。」
「鄭主薄,憑什麼掘的是我們北岸的堤。」鄭禮話音剛落,便淹沒在一片怒喝聲中。
而南岸的鄉民,則是被這一系列變故惹得有些模不著頭腦。有些听清楚了的,卻是帶著幾分幸災樂禍般的朝北岸看來。
鄭禮站在人群當中,大聲的叫喊著,發出的聲音卻一次又一次的被淹沒,漸漸的額頭上也是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不許掘,不許掘,要掘也該是要掘南岸的。」一個個青壯,脖子上暴出粗黑的青筋,大聲的嚷著,有的甚至想要動手奪下鄭禮等人手上的農具。
「大膽。」鄭禮怒喝一聲,一把推開沖在前面的幾個鄉民,手中的鹿角鋤狠狠的杵在面前。右手探手入懷,模出一方帛布抓在手上。
「縣令大人手令在此,誰敢阻攔,立刻拿下。」
「鄭禮今日既然是奉了上命,讓掘也得掘,不讓掘也得掘。」鄭禮咬牙切齒,面上露出一絲猙獰,「誰敢阻攔我鄭禮一時,我鄭禮便阻攔他一世。」
上高河北的鄉民,未必怕縣令,可是向來對鄭家和鄭禮卻是極為忌憚,見鄭禮突然發起狠來,頓時都是略微愣了一下。
「掘!」乘著鄉民發愣的時候,一聲輕喝從鄭禮口中爆出,鹿角鋤當先砸進土里。
上高河的堤壩,也不過兩丈多寬,十多個人一起動手,立刻就在堤面上掘出一條溝來。漫溢的河水,立刻就順著掘出的溝渠沖了出來,隨著溝渠越掘越大,溢出的河水也漸成洶涌之勢。
河水沖下堤壩,像是月兌韁的野馬一般,直接就朝著農田里壓了過去。一聲聲淒楚的哭喊聲,頓時就從人群里傳了出來。
各家的農田,便是各家一年的希望。掘了堤壩,縣里雖是有幾個月的口糧補助,但是也僅僅是能填飽獨子而已,若是食量大的,還未必夠。淹了農田,不但各家各戶今年的打算要落了空,就算是來年,也會大受其苦。
北堤上的鄉民,一個個瞪紅了眼楮,看著河水朝自家田里沖去,人群里的哭聲,也是聲音越來越大。
「干脆也掘了南堤。」人群里面,也不知道是誰先嚷了一句。
「對,也掘了南堤……」幾乎是瞬間,一雙雙赤紅的眼楮,立刻轉了過來,像是瘋了的餓狼,死死的盯住了上高河對面的堤壩。
若是在平時,興許這些鄉民還能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可是現在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田地被河水吞沒,河北鄉民已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
若不是荀立存心要幫著河南,為何一定要掘堤保田。若不是那荀立一心想要討好衛家,又為何掘的是北岸的堤。既然這日子已經是過不下去了,那麼寧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掘了南堤,掘了南堤。」一排排木筏和小船被推到河中,一個個赤紅著眼楮的鄉民,揮舞著手中的農句,瘋狂的朝著南岸劃去。
南岸的鄉民,原本都是听說鄭家要掘南堤,趕來護堤的。可是到了堤上,卻親眼看見鄭禮掘的是北堤,正是在有些彷徨,猛然間看見北岸堤上的人駕舟涌了過來,頓時也是一片嘩然。
已經沒有人能听見自己身邊的人在叫些什麼,巨大的怒吼聲連成一片,像是一陣驚雷一般,在上高河兩岸來回激蕩。
「打……」張橫手里拿著一支木耒,從一條小舟上躍下,大聲的喊著。手中木耒並不是沖著堤壩,而是直接沖著人去。
兩股人流,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平陽公主到,平陽侯到……」一聲響亮的喝聲,從東面遠遠的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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