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夜已是深了,此時回平陽縣城,只怕進出城門有些麻煩。荀昭和衛青略商議了幾回,只能去衛莊借宿。
左小虎也是等不得了,連忙請少主和衛青上車,揚鞭就跑。
荀昭坐在車上,一邊和衛青略討論上幾句,一邊在心里默默回想著適才師傅教授的東西。
這武學之道,自然不會像荀昭從前在電視上看過的那麼玄妙。無論是赤手還是使什麼兵器,歸納成三點,無非是︰一曰力,二曰巧,三曰斷。
力,就是要身體足夠健壯,正如一個嬰兒是無論如何也是打不過一個成人一般。
巧,自然就是比如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這般的技巧。
至于斷,則是最難做到的,要憑借自己的觀察,從對手的動作,眼神等方便判斷對手下一步可能做出的動作和反應。當時在岩上,師傅伸手便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靠的也就是一個「斷」字。
當然,這三點說起來簡單,真要想做到則是需要一個長久的過程,至于能做到何種程度,也是要看各人的悟性了。
喬山離衛莊只不過幾里路,駕車的馬匹,因為吃了夜草,體力正壯,天上的月色也好,所以雖是夜里,也只花了半個時辰。
等到了衛莊,因為時候已經遲了,荀昭不敢去打擾衛佑,也怕惹來訓斥,便跟著衛青去尋衛士通。
衛士通正是睡得酣,听見有人叫門,極不耐煩的磨了出來,手上依舊拿著一把柴刀。等听清楚了聲音,知道是荀昭和衛青兩個回來了,倒也不敢怠慢。
荀昭身上正好帶著些錢,是母親平日里給的,偏偏又沒處花。正好拿了些出來給衛士通,讓做些吃喝來。
衛士通知道荀昭是縣令家的公子,又得了錢,自然是歡喜,拿廚房里的臘肉割了幾刀,仍怕不夠,又抓了一只雞殺了,再弄些果蔬煮了一起送進去。
乘荀昭三人吃喝的時候,連忙去張羅住宿
原本是想把自家兒子睡的房讓出來,讓荀昭住下,可是荀昭自覺並不是什麼嬌貴的主,也不想太打擾衛士通,並不答應。討了幾片草席,就要和左小虎一起睡在堂中。
衛青前幾日原本是和三姊宿一房中,這一回見荀昭在,又想著時候遲了,怕驚了姊姊,于是也陪在一起。
衛士通仍是猶豫了好一陣,見拗不過荀昭,只得去拿了幾張平日里舍不得用的氈子來給荀昭等人鋪蓋。
好在眼下正是七月里,天也剛放了晴,打了通鋪睡在堂中倒是更覺得爽快。
最忐忑的,其實倒是左小虎,沒想到少主居然會叫自己睡在一起。磨蹭著去院里打了幾桶井水,從頭到腳洗了一番才敢躺下。
荀昭和衛青原本也是乏了,倒下就想睡的。可見左小虎沖洗過了,頓時就覺得自己身上的粘膩膩的,再耐不住,也都去院里沖洗過後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第二日天亮,衛青盤算著是第一回去學堂,起了個大早。穿上了荀昭昨個來看他時,帶給他的細葛長衫,在井邊就著水照了好半會。直到衛子夫也起來了,被姊姊笑了幾聲才躲回屋去。
荀昭的體力不如衛青,昨天夜里又是折騰到了下半夜才睡下,直等到衛青來叫了,睜眼一看,才發現天色已大亮,急急忙忙的爬起身來。
奔出門外,衛子夫已是幫荀昭打了一桶水放在井邊讓他漱洗,又站在一邊笑眯眯的看。雖然被人在一旁看著梳洗未免有些別扭,可是心里卻有些暖暖的。很認真的擦洗了好幾次,直到口舌被井水濾得有些發苦,臉上的皮膚也被擦得有些發紅了才作罷。
可是再等和衛青兩個奔到學塾,卻發現里面居然空無一人,荀昭方才想起今日可巧是「沐假」,兩人頓時笑作一團。
從前無論是上學還是上班,也有過休息天跑到學校或者單位準備開工的經歷,眼下只是再干了一回罷了。
于是又拖著衛青回去找左小虎,乘車回去平陽縣城。
縣城後衙里面,因為今日是沐假,所以荀立和林氏都在。
父母兩個,只當荀昭昨日是留宿在平陽侯府里的,也不去細究,而林氏倒是第一次見著衛青。
林氏昨個已經听荀立說過荀昭要收衛青當門客的事兒,已是笑了半天。
此回見著衛青,看此子雖然只有九歲,卻是生英武,也是喜愛。再上荀立和林氏只有荀昭一個兒子,平日里只覺得兒子未免太過寂寞,眼下正好有了衛青,所以看著衛青也格外入眼。
當下就吩咐左小虎帶衛青去街上再量幾身衣裳,又怕左小虎心粗,反正來回時候也不長,便叫春綠也跟了過去。
等衛青跟著左小虎出去了,荀昭正想去拿了弓箭去屋後練射,可想了一想,卻又把弓箭放了下來,朝著父親所在的後堂走了過去。
「父親大人。」荀昭見後堂門開著,父親正伏在案上讀書,便直接走了進去,略一作揖。
「昭兒,坐這里來。」荀立抬起頭來,見是荀昭,連忙丟下手中的書簡,招了招手,讓兒子在身邊坐下。
「可是上回拿給你的書已是讀完了?」荀立當兒子追到後堂里來,是上回拿給他看的《國風》已經讀完了,想再來要。
「孩兒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父親。」荀昭搖了搖頭,在父親身邊坐了下來。
「哦。」荀立呵呵笑了兩聲,神色間甚是喜悅,「我兒但問無妨。」
「孩兒想問父親,我河東郡內,為何少見墨家學士?」荀昭猶豫了片刻,還是問了出來。
關于師傅的行蹤,荀昭自然是不會泄露絲毫。墨家畢竟名列九流十家之一,若只是從旁側敲,想來並不惹人猜疑。
況且對于父親的氣節,荀昭也是清楚,如果說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可以和荀昭商量些事情,那麼自然是只有父親了。畢竟父子血脈相連,荀立也只有荀昭這麼一個兒子,平日里幾乎可以說是溺愛。即便是被父親察覺到了,荀昭也不必擔心什麼。
「墨家……」父親的反應,似乎並沒有荀昭想象中的那麼大,甚至連聲音都絲毫沒有放小。
「墨家之士,主張兼愛非攻。」荀立仔細給荀昭講解,「當年諸侯相爭之時,天下大亂;若是戰端一起,更是赤地千里。」
「墨家門生仗劍行走天下,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深得民心,可為一時之盛。」
「可如今天下太平,正如當日陸賈所說,‘馬上得天下,安可馬上治之’,如今凡事皆有法度,不可以門學和武力強人。墨家之士,從此也少有用武之地,勢微也在情理之中。」
「那這麼說,如今這天下,果真已是少有墨家之士。」荀昭听父親這麼說,心里隱隱覺得有些可惜。畢竟在荀昭的心里,仗劍行走天下,實在是一件很瀟灑自得的事。當然,前提條件也是沒有人千里追殺才行。
「那倒也未必。」荀立又搖了搖頭,「凡是有不平的地方,自然會有人心思謀變。無論是何門學派,無非是利在人心。先有人心所向,才有向學之意。」
「譬如當今朝廷,欲使民休養生息,藏富于民,便行黃老之學,不與民爭利;若是欲行征伐之事,自然要選兵家名士充實朝堂;若要教化萬民,使知禮儀,也離不開我儒家。」
「一人與一學,乃是相輔相成,有所欲才有所學。如果當真是無欲無求,便也就什麼學也不用了。」
荀立既然听荀昭問起了,也不放過任何一個對兒子教導的機會。而荀昭听父親所說,隱隱間竟是已經有了幾分禪意,也是敬佩不已。
「至于墨家名士。」荀立沉吟片刻,又繼續說道,「大俠劇孟,當是如今第一人。」
「劇孟?」荀昭心里猛得一動,父親說的這個人叫劇孟,而自己的師傅卻叫王孟,兩者都有一個「孟」字,是否就是同一人。
不過,荀立的下一句話,很快就打消了荀昭心里所想。
「墨家劇孟,乃是當世雒陽豪俠,專好扶弱濟貧,打抱不平。」荀立點了點頭,「當年吳楚七國反,太尉周亞夫奉皇帝命舉兵向東,至雒陽時,劇孟至軍營相見。」
既然這劇孟是雒陽人,而師傅王孟卻是江淮人士,想來絕對不會是同一人了,荀昭心里略閃一下,又聚精會神的去听父親說。
「太尉知劇孟來見,頓時也是大喜,放言吳楚反而劇孟不從,可見吳楚必敗。得一劇孟,如得一國,滎陽以東,必定無疑。」
「得一人如得一國?」荀昭聞言,頓時也是心頭一驚,「那劇孟當真有如此大的能耐?」
「當年的魏公子信陵君,也曾是墨家第一俠士。」荀立見兒子似乎有些不信,也不解釋,而是繼續說了下去,「信陵君盜符救趙,擊退秦軍,此後旅居趙國十年,而秦國亦十年不敢攻趙。」
荀昭愕然的張了張嘴,幾乎有點不敢相信。信陵軍盜符救趙,自己是曾經听說過的。可是只靠他一人,竟然能讓強大的秦國十年不敢刀兵相向,這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也太逆天了吧。
「十年後,秦軍攻魏,欲破魏都大梁,信陵君奉召歸魏,遣使求援諸國。諸國聞信陵君為將,紛紛發兵相救。信陵君率燕、趙、韓、楚、魏五國聯軍,大破秦軍,兵臨函谷關下,盡復魏國關東失地。」
又是一個牛人啊……不等父親所說。荀昭已經是目瞪口呆,心中也禁不住一陣陣激蕩。
僅僅是一個人,便有這般大的能耐。如果是一門之下,只怕是興一國,傾一國,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