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風出得宮來,先到了西安門外。西安門外的一側,設立著一面正陽鼓。這面正陽鼓是朱元璋欽命設立的,專門用于各地鄉老百姓進京告御狀所用。朱元璋雖然用刑嚴苛,心狠手辣,但那是對官僚和權貴,但對民眾,卻是施之以仁,廣開言路,所以洪武一朝各地百姓進京鳴冤者不計其數。
百姓進京告狀,各地官府人等不得阻攔,這是朱元璋的嚴命。只要有人敲響正陽鼓,看守正陽鼓的官軍就會迅速通傳到宮里,一般而言,朱元璋會命人專門接待,甚至是自己親臨接見。
林沐風遠遠地站著,看著眼前這面「聞名已久」的鳴冤鼓,心中感嘆萬千。在這大明王權社會,一個封建皇帝尚且知道民間有冤不可阻,但在他生活的現代社會卻屢屢出現上訪者被地方強制壓制的情況,有些上訪者甚至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變成了「上訪精神病」。
朱紅色的正陽鼓赫然在目,就在今天,安慶公主的駙馬,朱元璋的女婿歐陽倫因為走私茶葉,被四川雅安的茶農和官吏上報朝廷,大明歷史上有名的歐陽倫案爆發。不久,歐陽倫被朱元璋賜死,惡奴周保等被誅殺。這是歷史的記載,林沐風心里暗暗冷笑,「你倒台,我開張,我們互不干涉。」
早在益都之時,歐陽倫微服入林家之後,林沐風得知其人是朱元璋的駙馬歐陽倫,心里便有了底。他勢力雖大,但命不久矣。所以。他才寧可低價銷售給他瓷器琉璃。也不願意跟他合作,就是預防在今天受歐陽家的拖累。
林沐風順著西安門外大街,很快便來到了沙雪酒樓。
這些日子,柳若長早就帶著伙計將酒樓改裝成了瓷行店鋪,而運自山東老家地瓷器琉璃也陸續運抵京城。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林沐風一聲令下,開張大吉了。
看到林沐風,柳若長欣喜若狂,撲了過來,「妹夫,你可算是出宮了。你入宮這麼久。我這心里七上八下地。」
「兄長辛苦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是我們大明瓷行京城總行開張的良辰吉日。」林沐風呵呵一笑。
「妹夫,可是——」柳若長使了個眼色,順著門庭,指著街面上那混雜在人流中的一些黑衣人,小聲道,「妹夫,怕是不妥。自打我們的瓷器琉璃運進京城來。這些歐陽家的家奴就天天守在這街前,怕是我們只要掛出瓷行地招牌,他們就要上門鬧事了……我可是听說了,歐陽家竟然是駙馬爺啊,我們可惹不起呀……」
林沐風淡然一笑。望著街面上往來如織的行人和顧客。兄長,我們這大明瓷行有一半的利潤是皇上的。你還怕什麼?」
柳若長嘆息一聲,也自點點頭,「那倒也是,不過,與皇室宗親正面沖突,總是不妥。」
「不怕,我們跟他沖突不起來。伙計,開門,掛招牌!」林沐風搖了搖頭,高聲呼道。
店里的伙計八成都是從益都縣跟過來的,幾個伙計聞言喜滋滋地抬著早已準備好的巨大牌匾就出門,準備往門上掛起。
歐陽資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沙雪酒樓地門前,冷笑連連,「你們好大地膽子,居然敢在這京城中與歐陽家爭利!我家主人將這沙雪酒樓盤下轉給林沐風,是讓他開酒樓而不是開瓷行的,柳若長,我警告你,趕緊取下招牌,歐陽家既往不咎,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歐陽資同揮了揮手,十幾個家奴氣勢洶洶地手持棍棒圍攏過來。街面上的行人和顧客一看,紛紛作鳥獸散。而周遭的商家,一看是歐陽家的人在鬧事,也趕緊關門打烊,生怕惹禍上身。
柳若長面色蒼白,剛要出去,卻被林沐風拉住了。
林沐風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飄然走了出去。
看到林沐風,歐陽資同臉上勉強堆起一絲笑容,施禮道,「原來林生員在此,不知今天之事,你作何解釋?」林沐風進宮被皇上召見,又留連在東宮不歸,這讓歐陽倫心里多少有些顧忌。否則,要是其他人,他早就派人將這沙雪酒樓砸爛了。
林沐風微笑不語,望著歐陽資同。半響,才將迷惑的目光遠遠地投向了西安門方向。不對啊,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怎麼還沒有動靜?
「林生員,我家主人對你甚是看重,希望你不要貪圖一時小利而自毀了前程。我家主人乃是大明尊貴無比的駙馬都尉,有安慶公主殿下,有皇上在,誰敢動歐陽家一根毫毛?在下還是勸你識時務一些為好。」歐陽資同冷笑著,他手下的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平日里他們橫行霸道,為所欲為,哪里像最近這番瞻前顧後——歐陽家什麼時候跟這些商人客氣講理了?
「林生員,在下再問你一遍,這牌匾你倒是撤還是不撤。」歐陽資同地臉色陰沉下來,他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
「我是不撤的,如果你們想要撤,就上去撤吧——閃開,讓他們撤。」林沐風面無表情,往後退了幾步,將望向西安門外的目光收了回來,耳邊隱隱傳來密集的擂鼓之聲,他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歐陽資同擺了擺手,幾個家奴上前就要把牌匾摘下踩爛。但突听林沐風在背後低低呼道,「周保!」歐陽資同地身形陡然一震,慢慢轉過身來望著林沐風,臉上一片震驚之色,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周保這個名字,早在十多年前他進入歐陽府中賣身為奴時就棄而不用了,不要說外人了,就連他地幾個小妾,都不知道他這個名字,林沐風如何得知?
林沐風慢慢靠近周保,又壓低聲音冒出一句讓周保毛骨悚然的話來,「周保,觸犯朝廷茶馬律法,該當何罪?」
這茶馬之法沿自宋代,中原王朝以茶易藏人和蒙人等邊塞地區地馬。由于戰爭頻繁,需要大量馬匹,朱元璋更是更進一步頒布了「榷茶制」的法令,對茶實行國家壟斷政策,目的是用內地所產茶葉去換取更多的軍用馬匹。在這樣的背景下,嚴禁私人走私販賣出境。但由于享有暴利,還是有一些人鋌而走險,走私茶葉出境。這歐陽倫就是其中的一個「代表」。但與其他走私者不同的是,他幾乎是明目張膽,從來不加掩飾,在茶產區對茶農巧取豪奪,低價收購,民憤極大。
周保體弱篩糠,冷汗直流。
「周保,林某奉勸你趕緊回府,或許還能與你主人見上一面。」林沐風淡淡一笑。
周保心里惶然,心道,「難道是事發了?皇上要拿駙馬爺開刀?要不,此等機密事林沐風如何知曉?」想起朱元璋六親不認剝皮實草的冷酷手段,他渾身哆嗦著,再也顧不得什麼面子,顫聲呼道,「趕緊隨我回府。」
周保帶著十幾個惡奴狼竄而去。
望著周保狼狽的背影,林沐風心里暗暗嘆息,「晚了,一切都晚了,按照朱元璋的性情,歐陽倫欺行霸市斂集民財倒也罷了,或許他可能看在自己女兒的面上放他一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涉及到國家律法和大明王朝的統治根基,破壞茶馬法,歐陽倫這等于是找死,死定了,誰也救不得他。」
朱嫣然還是那幅藍衣公子哥打扮,笑吟吟地走進之前的沙雪酒樓,現在的大明瓷行南京總行鋪子。
林沐風趕緊上前施禮,小聲道,「沐風見過公主殿下!」
「行了,這是在宮外,不要跟我這麼酸腐多禮。」朱嫣然突然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沐風,你這開張的日子倒是選的很巧啊,歐陽倫已經被皇祖父拿下入了刑部大獄,否則,怕是你這瓷行開不成呢。」
「呵呵,竟有此事?」林沐風訝然道。
朱嫣然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嘆息一聲,「歐陽倫自作孽不可活,但就可憐我那安慶皇姑……如今,安慶皇姑正在我王兄宮里,要王兄為歐陽倫求情呢。但據我看,怕是誰求情也不成了,皇祖父生平執法森嚴,皇親國戚犯法與庶民同罪,歐陽倫觸犯茶馬律法,罪在不赦,誰也救不了他了。」
「公主明鑒。」林沐風隨意應了一聲。
「沐風,你跟他沒有什麼糾葛吧?」朱嫣然突然擔憂地掃了林沐風一眼。
「公主,沐風只是一個平頭百姓,怎麼能與當朝的駙馬爺有什麼瓜葛……」林沐風愕然笑道。
「行了,少來了。你一介布衣百姓,不是也屢次出入皇宮大內,還被皇祖父召見……這不是也跟本——跟我有瓜葛了?」朱嫣然嘻嘻一笑,低低嗔道。居然是一幅小女兒的姿態,明眸皓齒笑語嫣然,微帶薄嗔,林沐風看得一呆,這位心機深沉果敢決斷頗有皇家上位者之風的公主也有這樣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