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沐風搖了搖頭,轉身向呂後的孝慈宮大步行去。
對于這個瘋女人,他已經無話可說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永嘉等女紛紛開始勸慰朱默研,而朱默研雖然臉上抽泣著,但心里卻冷笑連連。
正如林沐風所料,她未必是一個不要臉的女人,但她一定是一個瘋狂的女人。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了保全自己和蜀王一脈,她當機立斷地就使了這麼一招。如此一來,她固然毀了自己的名節,但卻可以得到更大的利益,如果不是她一廂情願的話。
她幾乎可以斷定,宮里一定會為她做主,只要她被賜婚,林沐風就不能再查她,她犯事就等于是林家犯事,這一點傻子都明白。就算是退一萬步,林沐風再三為自己辯解,而且皇帝和皇太後也相信了他,但為了平息流言,還是要園了此事,保全皇家顏面——如何保全?想必也會罷黜了他,或者將他遠遠地貶出京師。最起碼,也不會讓他再追究行刺和太廟以及爆炸數案,不了了之。
只要林沐風一走,這京師之中還不是任朱默研「縱橫馳騁」?更重要的是,朱默研一直覬覦的大明瓷行,失去了林沐風的庇佑,八成要落在她的手里。面對這些巨大的利益,些許名節算得了什麼?如果能掌握大明瓷行,蜀王一脈就是失去了封地,也一樣可以在大明呼風喚雨。
林沐風行走在宮中的小徑上,神情淡然。他不相信,就憑朱默研的一句話。自己就栽進了屎坑里?宮里地皇帝和皇太後就是弱智不長腦子嗎?他不由有些後悔,應該早早進宮將自己所查之事匯報給皇帝。
他慢慢而行,梳理著自己的心緒,考慮著該如何跟皇上和皇太後「解釋」。朱嫣然卻急急火火地進宮來,她沒有動用自己的公主儀仗。只乘了一定軟轎就進宮來。在宮門口與永嘉等女撞了個對面,她匆匆跟永嘉公主說了幾句,便又追趕林沐風而去。
朱嫣然當然明白,這是朱默研設下的「名節陷阱」。不過,她也不得不嘆服這個瘋女人的「瘋狂」,居然敢于舍棄自己地名節,活活將自己跟大明皇室的顏面捆綁在了一起。
「夫君,稍等。」朱嫣然從轎中探出頭來,遠遠地高呼道。
林沐風心頭一動。站定身形等待著。
朱嫣然的轎子過來。她沒有下轎,就探出頭來伏在林沐風的耳邊小聲說著。越听林沐風臉上笑容越加的燦爛,果然,果然,好一個朱默研,好一個成陽!
林沐風邁著輕快的腳步向孝慈宮行去。而朱嫣然則又調轉轎子,回過頭來攆上了永嘉公主一行。
宮外。朱嫣然緩緩從轎中下來。向一直等待在此處的永嘉等女躬身一福,「南平見過諸位皇姑!」
緊接著。朱嫣然瞥了一眼四周隱隱將諸公主包圍住的錦衣衛番子們,從懷中掏出林沐風的令牌,扔給了恭恭敬敬侍立在一側地錦衣衛指揮僉事江德華,淡淡道,「江大人,誠靖王有令,暫且請諸位公主郡主在此等候皇上地聖旨。」
永嘉皺了皺眉,「嫣然,你這是何意?」
朱嫣然微微一笑。「皇姑。有人不要臉敗壞皇家的聲譽,嫣然或許可以不管;但有人不知廉恥。居然要惡意中傷我家相公的名節,嫣然就不能不管,否則,我家相公這個冤大頭豈不是當定了?」
頓了頓,她的目光變得冷厲起來,落在成陽的身上,「成陽皇姑,念在皇祖父的情分上,嫣然對你再三忍讓,甚至不惜勸說我家相公將大明瓷行宋瓷店與你一起合作經營,可你卻做了什麼?你當我朱嫣然就是好欺負的嗎?」
成陽面色一變,「嫣然佷女,你這話陰陽怪氣地是什麼意思?你家相公酒後無德,壞了玲瓏的名節,跟本宮有什麼關系?」
朱嫣然冷笑一聲,仰起俏臉望著紅彤彤地落日余暉,淡淡道,「成陽皇姑,這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你自己做了什麼自己心里當清楚得緊。本來,如果沒有今天這一出,嫣然是準備將此事爛在月復中的,可是——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跟那些不要臉的人混在一起,構陷我家相公。」
「不要以為,這世間的男子都如你的丈夫跟兒子一樣。」朱嫣然目光如刀,轉投在朱默研的身上。
朱默研面不改色,心中卻是激顫起來。
建文元年深秋初冬的這天下午,林沐風默然站在孝慈宮外,遲遲沒有進宮。此刻,他面臨著他穿越到大明以來最棘手的一件難題。他並不是一個莽撞地人,凡事都會考慮周全。即便是當初抗拒朱元璋地旨意抗婚,那也是他心知朱元璋不會殺他。朱元璋費勁心機為自己的孫子留下了一個可以力挽狂瀾地輔臣和一筆巨大的財富,作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他焉能因為這事就放棄了林沐風。後來的事實證明,林沐風賭贏了。
對于朱默研的「名節陷阱」,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因為假的就是假的,他擔心的是,宮里就算是知道了朱默研的所作所為,但為了皇家顏面,仍然還是要為她擦,尤其是這還牽扯到成陽的一段秘史。
如果是那樣的話,據他估計,按照皇太後的性情,八成是要硬壓下此事。而要「壓」,最大的可能便是讓一切不了了之——甚至有可能要讓林沐風作「替罪羊」,默認「與朱默研私通」。然後速速由皇帝賜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這一點,宮外帶著一眾錦衣衛與諸公主們「對峙」的朱嫣然,望著似乎有恃無恐地朱默研猛然醒過神來。難關她這般淡定自若,朱嫣然心里嘆息一聲。轉身向連綿不絕的明黃與大紅兩色交纏莊嚴肅穆的深宮望去。
落日即將失去最後的霞光,血紅的殘陽即將滑下綿延巍峨地大明宮牆,林沐風長出了一口氣,緩緩向宮里行去。
老朱家的臉面與老子無關。他在心里暗暗冷笑了一聲,如果……他決定不再苟從和讓步。為了朱允的削藩大計,他已經作出了讓步——朱允秀嫁進林家,就是林沐風最後的底線。如果……那個瘋狂的女人,那是決計不成的!
他並不在乎再次抗一次皇帝的旨。朱元璋的旨意尚且敢抗,遑論是朱允。除了事關做人的原則之外。還有一個目地︰他越來越疲倦。越來越對朝政和所謂地軍國大事感到厭倦,產生了急流勇退的念頭,想要借機辭官歸隱,帶著自己的嬌妻美眷隱居鄉野,安安靜靜逍遙自在的渡過這一生。
至于大明,此刻朱允執掌大局已定,朝政和經濟已經走上了發展的正軌。只要他別做那種商紂王之流的昏君,勵精圖治。開創出一個全新的大明盛世來並不是多難地事情。
人是會變的。從當初地不願意涉足朝堂,到後來的在朱元璋的威逼利誘下慢慢成長為一個絕世輔臣和呼風喚雨的權臣,再到如今意圖歸隱,林沐風的心路歷程,其實也很正常。
即便他是一個穿越者,但他還是一個人,他的力量是非常非常有限的。他或許可以幫助皇帝開疆闢土,或許可以幫助皇帝肅清吏治發展經濟,但絕不可能將如今的大明社會改良成現代工業社會。廢除皇帝君主制成立民主政權。讓汽車大炮滿街跑。不要說這些,即便是要廢除一夫多妻制。他也做不到。
在哪山砍哪柴,在什麼時代干什麼時代的事情。這個時代,就是皇帝就是上帝地時代,就是男人可以合法佔有好多女人地時代,沒有人會改變得了。起碼,在林沐風這一代不成。
一直以來,他都處在風口浪尖上,為了做好為朱允「打頭陣」的權臣和輔臣,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孤臣地道路。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擋箭牌和先行軍,朱允的新政成功他便是功臣,而失敗他就是罪人。這種生活,並非是他所願。
就如朱默研跟他的較量,他跟朱默研本無仇無怨,之所以走到對立面,還不是因為他的輔臣和權臣地位。今天是朱默研,明天又會是誰?看看滿朝大臣中有不少人對自己背後恨得牙癢癢,林沐風就很是有些煩躁和失落。
與青年皇帝攜手並肩,開創一番宏偉大業的雄心壯志漸漸淡去,他越來越想過上幸福平淡的生活,遠離這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權力爭斗和血腥屠殺。察覺到他心思變化的,是沈若蘭。在他的授意下,沈若蘭已經暗暗出面開始做一些準備工作。
導致他產生卸下手中權力走向平淡念頭的,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他跟朱允的良好關系能保持多久,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是經過了無數事實檢驗的真理,朱允會不會這樣做?現在看來似乎不可能,但日後呢?當林沐風的權力越來越大,功績越來越高,當大明社會穩定繁榮不再需要一個權臣和干將的時候,他會不會向他昔日的兄弟伸出他血腥的屠刀呢?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的穿越者,作為一個閱盡歷史滄桑的旁觀者,他對這些有著超常的體會。在他看來,權力就是工具,想做事的時候,用手中的權力為這個社會做些事情,不枉了自己來這一遭;而不想做事的時候,權力還是工具,毫無留戀的扔下就是了。
進宮了,在向著皇帝和皇太後拜下的瞬間,林沐風拿定了主意。
朱允不怎麼相信,林沐風會作出這種事情。呂後雖然也存疑,但她雖貴為皇太後。但畢竟也是一個女人,她倒不認為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女人的名節更重要。她不會懷疑,一個皇家郡主寧肯自毀名節,目的是構陷他人。
呂後望著自己地女婿,皺了皺眉。「林沐風,你難道不想跟本宮解釋些什麼嗎?本宮怎麼就搞不明白,世間男子當真就是這麼風流,連你也不例外?嫣然姿容絕佳,若梅賢淑端莊,齊王府的郡主也是花容月貌,還有那孫羽西和沈若蘭,都是人間絕色,這些嬌妻美眷還是不能收攏住你的心?你為什麼還要去招惹蜀王的郡主?你……讓本宮太失望了。」
林沐風嘆息一聲。反問道。「皇上,太後娘娘,沐風雖不敢自詡君子,但自問德行還不至于四處貪杯,皇上是知道的,臣平日里是不會過量飲酒地……這蜀王府郡主,臣前前後後一共見過兩三次而已。何來的私情、何來的不堪之事?」
朱允長出一口氣,開口道。「沐風,朕其實是不相信,但……」
頓了頓,又道,「朕本來要讓宮里的嬤嬤驗一驗玲瓏的身子,但又怕……所以,朕想听听你的說法。」
「皇上,太後娘娘,臣與朱默研絕無苟且之事。」林沐風淡淡道。「即便朱默研身子有虧。也與我無關……難道皇上就沒有想過,就算是臣與玲瓏郡主有私。她又為何如此不顧顏面自毀名節公之于眾呢?」
朱允嘆了一口氣,「朕也懷疑,所以才要听你的解釋。」
「皇上,關于行刺臣一案、太廟異象以及宏寺大街爆炸案,臣基本上都查證了一個大概了,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一個人。」林沐風從懷中掏出一本卷宗遞了過去,「臣目前可以肯定地是,蜀王府郡主手下掌控著一支秘密地力量,而且,在爆炸的前幾天,她曾經與成陽公主秘密在那所廢宅會面,之後成陽公主就暗中為其遮掩……」
不顧朱允和呂後的滿面震驚之色,他又緩緩道,「皇上,太後娘娘,原來臣還不明白,成陽公主為什麼會接受朱默研的控制……但就在剛才,臣得到消息——請皇上屏退四周,臣才敢說。」
成陽公主居然紅杏出牆跟京師一個落魄秀才私通,而且已經有好幾年了。為了她,那名秀才一直未曾娶親。至于成陽是如何識得這樣一個男人,又如何墜入了婚外戀的情網,林沐風不得而知,但想來應該與李景隆在外面的尋歡作樂有關。按照成陽的性子,她為了報復李景隆作出這等事來也不是不可能。
這事兒雖然隱秘,但還是被外人掌握了。朱默研當然是其中一個,除了她,還有朱嫣然。朱嫣然如何知道了這件宮廷婬穢之事,林沐風還沒顧得上問。如果不是今天事情緊急,朱嫣然斷然不會說出此事,即便是對自己深愛地丈夫。因為,這事要傳揚了出去,大明皇室的臉面算是真正丟盡了。
這就是朱默研能操控成陽地關鍵。雖然明白了這一節,但還是有一個疑問排解不開︰那座廢宅中的暗道修建于幾年前,這到底是誰人所為?目的何在?
不過,林沐風對這個答案的探究熱情已經大大降低了,愛干什麼干什麼,與老子何干?
不管了,不管了,趕緊撇清了這些破事,辭官而去,周游天下享受一些美好的幸福生活比什麼都重要。
朱允的臉色很難看。他無論如何想不到也接受不了,他的皇姑,朱元璋的親生女兒,居然能作出這等不守婦道的丑事來,還被人抓住了把柄。
呂後倒吸一口涼氣,沉吟良久,「孩子,事關公主名節,你可不能信口胡言,否則,就是本宮也保不了你。」
林沐風微微一笑,「臣豈敢妄言?這事兒是嫣然查出來地,而且,那與成陽私通地秀才已經被錦衣衛抓進了大獄中嚴密看管了起來。還有,太後娘娘,成陽公主還有嫣然等,都在宮外等候,娘娘可以傳進宮來……」
呂後瞥了朱允一眼。朱允面沉似水,趕緊喚過一個太監,速速傳成陽和朱嫣然以及朱默研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