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與越南邊界,鎮南關前的一個小鎮。
這個小鎮民不過百,實乃人跡罕至之地。此刻威震西南邊塞的萃軍正經過這個小鎮,雖然整個部隊有數萬之眾,但沒有一個士兵月兌離隊伍到民房中打擾,因為他們的軍紀中有一條︰沿途向百姓自行買吃者,杖責四十!
廣西最流行的民間小吃,莫過于米粉,因此廣西各處的米粉店比比皆是,這個小鎮之上也有一家,只不過顯得有些破落。就在萃軍士兵們正要安靜的通過之時,那米粉店老板突然死死抓住一個萃軍士兵的衣服,大聲責問道︰「你、你竟然吃了米粉不給錢!」
那士兵牛高馬大,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個武藝高強之輩。雖然胸口被人扯住,雖然扯住自己的人比自己小了幾號,但那士兵並不反擊,也不掙扎,而是好言道︰「老板你是否認錯了人?我何時吃了你的米粉?」
那老板不依不饒的說道︰「哼!你還想抵賴,方才你明明在我店里吃了牛肉粉,快快付錢!」
士兵有些微怒道︰「你血口噴人,我從未吃過你的米粉,為何要付你錢?若是再胡攪蠻纏,休怪我動手!」
那老板也有些懼色,不過他一轉念,對著旁邊圍觀的閑漢喝道︰「快來看啊∼萃軍的士兵吃拿百姓不給錢,還要打百姓了∼」
雖然那士兵好言解釋,但是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紛紛指責那士兵強佔百姓財物。就在雙方爭執不下之際,幾個侍衛擁著一個老者走到場中。老人雖然六十多歲,不過干瘦的身形更顯干練。花白的須發更生威嚴,一身將官服讓他立在當場不怒自威!老將軍喝道︰「何故跟百姓拉拉扯扯,不知軍法嗎?」
那士兵委屈的道︰「見過馮將軍!屬下是怕傷了他,因此不敢掙扎!」
那米粉店老板道︰「喲∼你吃了東西不給錢還要動手啊,你還有理了∼」
老者上前道︰「這位老表(廣西話,老鄉地意思)!我乃萃軍馮子才,可否先將其放開,我定會把事情搞個明明白白!」
听了馮子才三個字,那老板手上頓時一松道,咽口唾沫道︰「那就听馮將軍的……」
馮子才轉頭對那士兵問道︰「你可吃了他的東西?」
那士兵單膝跪倒。拱手道︰「屬下跟隨將軍五年,萃軍軍紀倒背如流!屬下從未拿過百姓一粒糧食,從未領過一次軍法!別說區區一碗米粉,就算是一碗金豆子,屬下也決不貪拿!」
馮子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對那老板道︰「萃軍軍紀,士兵不能上街自行買吃,而且我萃軍行軍之前,往往先派伙夫到前方地點熬粥做飯,並不會餓著士兵。這個士兵說沒有吃你的粉。那就應該沒吃!」
那米粉店老板笑道︰「難不成馮將軍在說我訛詐他嗎?他吃了,是我看著他吃的……」
用一個冷酷的眼神將那老板的話打斷。馮子才然後冷冷問道︰「你真的確定他吃了你的米粉?」
在馮子才地威嚴下,那老板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道︰「我……他……」
馮子才喝道︰「到底有沒有?」
那老板一咬牙道︰「他吃了,就是吃了!」
馮子才冷冷道︰「若他強吃了你的米粉,按照萃軍軍紀,要殺頭!若是你無端污蔑我的屬下,毀我萃軍名聲……我也不會讓你的腦袋留在項上!既然你說他吃了米粉不給錢,可有憑證?」
听了這話,那老板額頭滲出虛汗,不過馮子才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若是自己拿不出憑證。可就要被殺頭了!思量片刻,那粉店老板哭著撒潑道︰「你們萃軍欺負人啊∼你說他沒吃,那你可有憑證?各位快來看看啊∼這就是自稱軍紀嚴密的萃軍啊∼簡直是一群強盜啊∼馮子才包庇屬下犯罪啊∼」
圍觀村漢一看那老板撒潑,紛紛起哄道︰「哦∼萃軍打人嘍∼……馮青天縱兵搶劫嘍∼」
听了這話。雖然馮子才方寸未亂,可那士兵可受不了了,他掏出腰刀喝道︰「不許你們污蔑馮將軍!我這就切開肚子讓你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吃過米粉!」
說罷那士兵舉刀就要剖月復。他的舉動讓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就在眾人愣神的時候,六十六歲地馮子才一個健步沖上去,拔刀、格擋一氣呵成。「叮」的一聲,那士兵地腰刀被馮子才生生架住。老將軍喝道︰「你這是干什麼?我萃軍健兒的命是用來抵抗外敵的,不是為這奸商陪葬的!」
此時那老板也回過神來,他不依不饒道︰「萃軍真是浪得虛名啊∼看看這馮青天的真面目啊∼我要到外面去告你們,告你們萃軍搶劫百姓……」
這些村漢都是附近閑得無事者,當然希望場面越亂越好,紛紛起哄道︰「哦∼告他們嘍,告嘍∼」
馮子才收刀向四周怒目而視,眾人頓時禁聲不語。不料當老將軍回頭之時,那士兵已經將腰刀插入月復部!馮子才痛惜的將他扶住道︰「你這是何苦……」
那士兵忍痛向馮子才跪倒道︰「屬下跟隨將軍五年,知道萃軍名號是先輩們用血換來的,絕、絕不容侵犯!屬下能以死守護萃軍威名,值、值得……」
看著年輕士兵眼中的堅定與滿足,馮子才忍著熱淚問道︰「你叫什麼?家中還有何人?」
那士兵倒在馮子才懷中,痛苦的答道︰「屬、屬下于四,欽、欽……州上、上田村人,家、家中還有一個老、老母親……」
馮子才點點頭道︰「我會替你照顧好家人!放心去吧……」
看著那年輕士兵含笑閉眼,馮子才許久沒有作聲,他仿佛一座雕像一般凝固在那個時刻,一顆顆熱
的面頰滾落。與此同時,周圍地一切也安靜得出奇。的村漢面露愧色,紛紛落淚。半晌後,馮子才對親衛道︰「剖開他的肚子!看看有沒有這位老板地牛肉粉!」
眾親衛紛紛跪倒,其中一個夫長哭道︰「馮將軍!難道這還看不出來嗎?明明是這奸商勒索錢物,給這個兄弟留個整尸吧∼」
馮子才冷眼看著那米粉店老板道︰「于四是為了我萃軍威名而死,要讓他死地明白!給我檢查!否則軍法從事!」
那米粉店老板突然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跪倒道︰「馮、馮、馮將軍,小、小人一、一、一時貪念……饒、饒命、饒命、饒命……」
片刻之後,一個親衛將那于四的肚子剖開,含淚對著圍觀的人道︰「現已驗明。于四月復中並無米粉!」
馮子才冷冷看著已經將腦袋磕破地米粉店老板道︰「你還有何話說?」
那老板突然軟倒在地,黃湯流了一地︰「饒、饒、命……」
抱起于四的尸首,馮子才對親衛命令道︰「處死他!」
眾親衛憤恨的應了聲「是」,便紛紛拔出腰刀上前動手。馮子才沒有去看那個奸商的下場,他抱著于四正要離開,一個文官打扮的人走到近前道︰「可惜……這樣一條漢子就……咳∼這是何苦……」
馮子才看看那文官道︰「徐監軍現在還需要查看我萃軍軍紀嗎?」
「我從未……」徐世昌話未出口,馮子才已經與他擦肩而過。望著馮子才的背影,監軍有些苦澀地道︰「尉亭,這樣一個良將,你的信管用嗎?」
馮子才。一個從天地會反賊身份積功晉升提督的人才,一個以七十高齡大破法軍的將才。有人說他是中國南方的長城,有人說他是晚清的黃忠。但馮子才也是讓人痛惜的,因為作為武人的他生在了這個年代。自從尚武之風被閹割之後,大清朝文尊武卑已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世人普遍以科舉及第為光宗耀祖的正途。其他地——統統都是旁門左道!大清國雖然也開武舉,但是一品武官不比三品文官早就成了大清國不成文的規矩!加上馮子才地耿直剛烈,在官場爾虞我詐的游戲中,他只能作為一個輸家出局旁觀。
光緒八年,越南局勢剛剛開始惡化,清流黨一致上書,保舉進士出身的徐延旭任廣西按察使。為什麼清流會對這個徐延旭如此盡心?因為他是清流四柬之一。張之洞的姐夫。張之洞對這位姐夫可謂是照顧周到,不僅在太後哪里求來一道「該藩司到任後,倘邊防緊急,即著派令出關督辦。以資得力。(說白了就是務必全力配合老徐工作)」的聖旨,而且還聯合張佩綸、周德潤(進士)、廖壽恆(進士)、洪均(戌辰年狀元)等清流健將們一起出動,軟磨硬泡的要讓慈禧和光緒將聲望「太高」的馮子才調走。張之洞是希望這個姐夫能夠在抗法戰場上。獨自建立「不朽功勛」。田。而徐延旭大人上任後屁事情沒干,光知道搞權謀去了。在他的挑撥之下,兩個「前敵指揮」︰黃桂芬、趙沃開始內斗連連。法軍攻到眼皮子地下,兩人還在互相咬,導致山西、北寧兵敗如山倒。當越南兵敗的消息傳來,馮子才在家中差點氣得吐血,北寧要塞在他地經營之下,堪稱完美,而黃桂芬竟然不到兩天就丟得一干二淨!有了這種經歷,你讓老將軍如何不恨亂參兵事的無用書生?而前來「監軍」的徐世昌,境遇就可想而知了!
埋葬了于四,馮子才心情有些沉痛的走進自己地中軍帳,不料那讓他討厭的監軍大人又在帳內等候。馮子才不客氣的道︰「監軍大人是否連我也想要監督?」
徐世昌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馮子才道︰「馮將軍看完這封信之後,我地任務就完成了!」
馮子才不解的接過信,展看一看,原來是那個在太後面前推薦自己的縱橫使寫的︰
馮公尊鑒︰
昔聞馮公青天之名,心折殊深。公鎮南二十載,寸土未失,實乃大清南方長城,擎天梁柱。仰望山斗,向往尤深。
今敵寇南來,驚起哀鴻,北寧兵敗,朝野震動。在下深知唯公可關前御敵,故力爭之,若馮公率萃軍而南,大清甚幸,天下甚幸。
然,朝中非議不斷。流言四起,更有妒者欲以監軍之名,擾公軍務。在下知悉,以心月復之人奪此監軍,名為監,實為充。若以虛代實,馮公可從容布陣,安心抗敵!
…………
看完袁世凱的信,老將軍問道︰「你是袁大人的……」
徐世昌笑道︰「袁大人臨行前告訴我,將信交給將軍之後。由將軍安排在下一切。若是馮將軍有任何吩咐,在下要鼎力相助;若馮將軍營中無事。那在下便可以游山玩水……」
馮子才道︰「咳∼為了老夫出山,袁大人已經費心。此番又如此布局……老夫心中感激,先前種種不敬,還望徐大人不要介意!」
見馮子才態度轉變,徐世昌也有些吃驚,他回禮道︰「只要是為了能夠得勝,在下一切听馮將軍調遣!袁大人說,當馮將軍看完信後,讓在下將其燒掉……」
听了徐世昌地話,馮子才心中更是愕然。對于最近名動官場的新星袁世凱。馮子才並無什麼印象。不過袁世凱一樣的白身入仕,一樣的靠戰場上的功績得到提升,加上他在朝廷力主馮子才出山,這讓老將軍對他有幾分好感。當馮子才听說有人上書要給他派監軍。而袁世凱又推薦一個翰林書生赴任的時候,他心中又有幾分失望。在馮子才原來的猜測中,袁世凱是因為向朝
自己。而又擔心自己不能得勝或者出現其他情況,己。沒料到袁世凱竟然是為了不讓別人來對自己指手畫腳,才如此費心布局。而且從徐世昌燒信這舉動中可以看出,兩人的關系應該是非常秘密的,袁世凱為了自己不惜動用各種手段,讓馮子才更加感激,當下決定有機會好好當面致謝……
在馮子才正琢磨著如何回報縱橫使大人的時候,京城發生了一件大事︰中國地第一份官辦報紙《大清時報》創刊,與此同時大清時報社在京城成立,由袁世凱任社長,郭嵩燾任副社長。為了更好的「管理」報社,慈禧還下令翰林院、南書房、軍機處、總理衙門等部門各選派幾人進入報社擔任「編輯」,「記者」則由袁世凱與郭嵩燾推舉。袁世凱看準機會上奏,以江南路途遙遠不便運輸為由,建議成立時報社江南分社以管理南方的新聞收集,報紙發行、印刷等事務。袁世凱還在奏折中稱江南乃商賈雲集之地,可以開創《江南商情副刊》,收集各地商機、貨物行情,引導商人們有序經營。慈禧照準,並下令江南分社全部交給袁世凱打理。對于這樣的機會,袁世凱當然不會放過,將一批自己送到國外學習社會、新聞等學科的留學生召進南京分社。今後中國第一媒體,作為一個副刊而誕生了!
《大清時報》雖然暫定一月三期,而且民間定價一文,但是這一文錢一張的「紙」第一次就登出了兩個震驚天下的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清流不清,觸犯《》章稱,因為張佩綸等人妄參皇族事務,觸犯大清律法以及陛下天威,同時受到六位親王中的集體彈劾!消息中還稱,雖然這些人觸犯天威,不過太後發揚「博大胸懷」,陛現「仁君風采」,對這些人從輕發落。這些人的處罰輕到什麼程度呢?雖然沒有砍頭的,不過充軍者,最輕地都是極邊充軍(四千里),而煙瘴充軍(基本沒有回來的希望)者也不在少數……
《大清時報》首刊地第二個消息是《何謂外交,縱橫天下》。這篇文章出自郭嵩燾之手,先是解釋了外交的概念以及外交的重要性,其次還對袁世凱縱橫天下的「壯舉」作出了「深刻」報道。當然,這些報道前面肯定要加上「皇恩浩蕩」,「團結在以陛下為中心的領導層周圍」、「在太後的諄諄教誨與無微不至的關懷下」等內容……
掌握在當權者手中的媒體,其報道的消息永遠都是打上折扣的。在張佩綸被發配後,李鴻章清楚地認識到︰他還有利用價值!于是為了給張佩綸留下一線生機,也為了讓他繼續做自己的棋子,中堂大人馬上上書,要求對其從輕發落。而左宗棠出于「同情」,也出來為張佩綸叫了兩聲。袁世凱見狀,知道要讓張佩綸永世不得翻身不太可能,為了讓自己的形象更為「高大」,竟然也寫了一個折子,為張佩綸求情!慈禧既然已經博大了一回,那也不在乎博大二回,看到三封求情奏折,她下旨將張佩綸發往軍台效力贖罪,遣戍察哈爾察罕陀羅海、張家口等地。袁世凱的「以德報怨」,頓時讓他在「不明真相」地官員中樹立了良好口碑,而其中最感動的莫過于翁同龢!老先生已經領教過一次袁世凱的大公無私,此次他又出來為政敵講話,立刻讓皇師封其為「君子」。于是知兵善戰而又一心為國地袁世凱變成了翁同龢的「門生」,即便沒了徐世昌在京城,軍機處的情報依然源源不斷的傳入袁世凱耳中……
《大清時報》的首刊,袁世凱這個報社社長沒有看到「成品」,因為他已經率領他的縱橫使團踏上了開往美國的輪船。在這個使團中,袁世凱手下一共四位副使︰三品副使兼翻譯馬格里,從三品專職夷術交流副使李經方(舉人),四品通商專職副使胡萼卿(胡雪岩長孫,舉人),六品使團武官後晉,六品使團文案唐紹儀。幾位副使中,除了馬格里與候晉一早得悉自己要出國以外,其他三人都是被聖旨召進京城的。
自從考中後,李經方本來一直在浙江努力表現,希望有一天能夠不再候補,真正進入仕途。結果李鴻章與袁世凱兩封信加上聖旨一起擺到他的眼前,這位自小夢想著能夠出國見識的李家大公子連片刻的考慮都沒有,收拾起行禮就進京復命。
自從破產之後,胡雪岩便心灰意懶,雖然他知道這次袁世凱組團出使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過雄心不再加上健康每況愈下,他只能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孫子胡萼卿上京。胡萼卿乃胡雪岩的長房長孫,也是胡家孫輩中年歲最大的,因其父胡品三(胡雪岩長子)十九歲早歿,胡雪岩自小將他帶在身邊言傳身教。資質聰穎的胡萼卿沒有爺爺的期望,行商之余,努力讀書考中舉人,可謂青出于藍。自懂事起,胡萼卿便開始料理家族事務,經歷了家族的大起大落,胡萼卿二十多歲的年紀卻顯得十分成熟干練,早得胡雪岩真傳。
唐紹儀二十二歲,雖然沒有什麼功名,不過卻是一個貫通中西的人才。他自幼在上海讀書,後來官派美國留學,竟然能經中學升至哥倫比亞大學文科。唐紹儀對于西方政治、文學以及外交有很深的理解,光緒七年回國後,又進入天津洋務學堂讀書。在收羅人才的時候,袁世凱看見唐紹儀的資料,便毫不猶豫的力排眾議將其選入使團。
光緒十年五月,在一艘遠去的輪船上,袁世凱默默的注視著遙遠的天際,前方等待他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