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扮演的角色是被和大煙淘空了身子的咸豐帝,雖然下了戲,現在的梁家輝形象仍可稱得上是文弱。他大概怎樣也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讓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很想親近之余,又好像始終在忍著爆笑的沖動。
總算唐赫得看著不通國語的他正在辛苦準備明天的戲份,不好意思多加打擾,套了個簽名之後隨便扯了幾句便告辭下樓。即便這樣,他那相當詭異的態度還是讓梁家輝多多少少受了一點驚嚇。
回到自己房間,唐赫得想了想,拿起電話撥回香港。
一番話說完,洪金寶在電話那頭嘲笑他︰「你還說什麼都不管的?」他人倒是跑到北京了,心可還掛著香港的事呢。
「我也就是臨時想起來,所以隨口提一下。」唐赫得有些赧然。他本來是真心實意要把自己跟演藝人協會的關系摘干淨的,但是今天見到梁家輝,提醒了他想起一件事。
梁家輝的演藝生涯很富傳奇性。他的——極高,第一次觸電就憑《垂簾听政》拿到了影帝。但是因為這部戲是跟大陸合拍,他因此遭到了台灣方面的封殺,以至好幾年里沒有片商敢找他演戲,一度潦倒到要靠擺攤度日。
當然,單憑他跟莫克越長得有幾分相像,唐赫得也不會坐視他真的拍完這兩部戲就去擺攤。「擺攤影帝」外人听起來很有意思,當事人在那段日子里可不好過。
只是他一人能力畢竟有限,這次幫得了一個梁家輝,下次不定又是誰。而且,在香港最喜歡玩「封殺」這招的,可正是他寧願跑路也不願得罪的邵六叔。
所以他才把電話打給洪金寶︰演藝人協會的組建綱領或說宗旨里,是不是該加一條,大家要守望相助,群策群力幫助那些暫時處于困境的同行?比如接濟一下不小心得罪了某些勢力而被封殺的藝人。
洪金寶不知道他在北京受了什麼刺激才突然冒出這麼個想法,但顯然這個建議跟他們籌建演藝人協會的初衷非常吻合,當然附議。不過他隨之開玩笑道︰「你現在都算是‘某些勢力’之一,哪天你想封殺誰怎麼辦?」
「到時再說唄。」唐赫得隨口答道。他自覺還是很善良的一個人,應該不至于看誰不順眼就要斷人家生路。再者說了,真到了要斷人生路的份上,也不用「封殺」這麼墨跡,只用後面一個字就足夠了。
============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鑄成我們新的長城。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被迫著發出最後的吼聲……」
清晨,**前,五星紅旗與太陽一同冉冉升起。
唐赫得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莊嚴的感覺,他甚至有些嫉妒身邊四人。他們可以穿軍裝,可以向國旗敬軍禮,自然而然地兩兩成行,而自己似乎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完全被排斥在外。
「……前進,前進,前進,進!」
國旗在旗桿頂端飄揚。隨著國華一句低聲口令「稍息」,四個前pla特種兵、現港商保鏢放松了身姿,唐赫得卻依舊紋絲不動地行著注目禮。看看他神情,好像有點激動,好像有點百感交集,卻更像是在發怔。
被箭頭推得回過神來,唐赫得不好意思地笑笑,想起今天來這里的目的,他一雙眼楮四下搜索起來。
他想回家看看,卻苦于沒理由自己找上門。小時候,每逢1號、11號、21號,有軍樂隊現場演奏的清早,爺爺都帶他跑步來**看升旗的。只不知道現在自己沒法陪爺爺,他還會不會過來?
諾大的廣場,幾千人看升旗,他要從中找一個可能根本沒來的老人,說實話跟大海撈針沒有什麼區別。人群漸漸散得差不多了,唐赫得懷著僥幸存著的萬一心理也漸漸落空。
他強打精神︰「走吧,家駒他們應該已經到八達嶺了。」
雖然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這樣一無所獲,還是難免讓人有點失落。難道真的沒有辦法「踫見」家人麼?那自己巴巴跑來北京是為了什麼?
唐赫得情緒實在高不起來,去取車的一路上都無話,只是低頭想心思。
「我來開。」到了存車處,他向國華道。心情不好的時候,飆飆車也是發泄的一種。
國華聳聳肩,將鑰匙交給他,自己轉到車的另一邊準備進副駕駛艙。他正要拉開車門,卻听見不遠處另一輛吉普車旁傳來一個聲音︰
「你自己把車開回去吧,我想走走。」是個清 矍鑠的便裝老頭。
一個穿著軍裝,警衛員模樣的年輕人正把車門拉到一半,聞言臉上露出無奈為難的神色︰「首長,這不好吧?」
見國華遲遲不上車,唐赫得探過身子敲敲車窗催他︰「怎麼還不上車?」
「等一下。」國華彎腰向他回了一句,隨即對後座三人短促地低喝了一聲︰「集合!」
復生、天涯和箭頭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彈出了車外。在唐赫得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四人已經在國華的口令下列隊跑向老人。
老人和那警衛員也發現了這邊的動靜,均停下動作看向他們。
跑到他身前立定,四個人如一人般整齊地抬手敬禮︰「首長好!」
「同志們好,」老人顯然很習慣面對這樣的場面,微笑道,「稍息。」他看一眼他們光禿禿的帽檐和雙肩,「不用這麼拘束。我跟你們一樣,都已經離開部隊了。」
「是。」四人稍息之後依舊拘謹地站得筆直。
老人問︰「你們是誰的兵?」
「報告首長,我們是莫隊的兵。」國華大聲說完,接下來的聲音變得小了很多,有點不好意思,「我們見過您跟他的合影。」
「克越的兵……」老人點點頭,贊許地拍拍幾人肩膀,「都是好樣的。」接著目光越過他們身後,「他呢?」唐赫得正在慢慢走過來,更確切一點說,是挪過來,眼楮卻一直緊緊盯牢了他,讓他無法不注意。
四人回頭看過,搖搖頭︰「他是香港人。」
唐赫得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下的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到得老人近前,不過他知道自己應該向老人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打聲招呼︰
「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