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施舍!……」這兩個詞語像是魔咒一般,在飛雪的腦海中不斷閃爍著,似乎在這一瞬間將他全部的神識給扯入了腦海深處。一場激烈的斗爭開始了,一面是疲憊的神經,一面是屈辱。
不要以為選擇很簡單。
人畢竟不是鐵鑄的,他會累,更會痛。人體總有一個極限,不可能任由你自己想怎麼折騰下去就怎麼折騰下去的,到了一定的程度,即便你不想放棄,身體調節系統也會自動迫使你放棄。
方法就是昏迷。
嘀嗒!
雪落無聲,血落有聲。他雙腳的範圍下,一片鮮紅了一片,雪花在漸漸的溶解,成了雪水,水流再溶動邊緣的雪花,一寸寸的遞進,終于,一條夾著血色的雪水溪流形成了,蜿蜒而下。
「嗚嗚!嗚嗚……」
落雪的哭泣只有在心底回蕩,累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滑下,砸落在雪花上,支離破碎,一顆、一顆、又一顆,似乎沒有終點一般,珍珠似瀑布般滑落,終于是將地上的積雪砸成了雪水。
熱量和動能的作用。
一條淚成的小溪,曲曲折折,往那血色小溪靠了過去。漸漸的似乎合在了一起,仔細一看,才發覺,中間隔了一段小小的隔膜,只要輕輕一浸就能踏破,可是兩條小溪都沒有這麼做。
或許是血怕弄渾了這晶瑩的天使,又或許是淚怕弄疼了淋灕的血。
它們就這麼相依相靠著往前緩流。蜿蜒著前行。在龐大地雪地上。慢慢地劃出一道屬于自己地痕跡。眾人梭巡著這長途。一點點地延伸。漸漸地收不住目光了。它們似乎快要到天涯……
魏玄成閉了眼。疲累地走上了山巔。微張虎目。望著山下處處帳篷。似乎一瞬間就迷茫了一樣。「你說。這樣地弟子。下面還有多少呢?」他知道自己身後跟隨地人是誰。只有他才敢這麼跟著自己。
秦天亦是望著山下。頓了會。「也許。很多。」
他也不敢確定。畢竟這樣地意志很少見。最起碼在這一代地年輕人身上很少見。「知道他為何才會這麼拼命嗎?」
「不知道。」
「這是他地資料。還有那個女孩地。」魏玄成衣袖中滑出一卷書冊。隨手遞給了旁邊地秦天。秦天一愣。接了過來。才想起剛剛他們這一方有一個人離開過一會。回來後似乎給了魏玄成什麼。
「原來就是它啊!」低頭翻起書冊來。書是嶄新的,甚至還有股墨跡的氣味,大概是寫了還不久的書冊。一頁頁地翻過。飛雪兩人的往事一幕幕的在秦天面前閃爍,連最**的都沒能藏住。
對情報機構的實力,秦天嘆為觀止。
明教身為西域第一大教。樹大招風,又怎麼可能沒有屬于自己的強悍情報力量,明面上的都只是擺看的,暗中的情報勢力才真正是明教的情報中樞所在,也是明教能夠屹立上百年地根本。
沒有情報,終只是一個瞎子啊!
這股暗中的情報勢力完全的獨立于明教之外。挑選情報人員之嚴苛更是駭人听聞,以保密為第一要務,所以,西域知道明教有這麼一股勢力存在地,絕對不超過六個人,其中還要包括明教教主,副教主,光明左右使。
這股勢力只對一個人負責——明教教主,哪怕你是前代教主。想要命令他們。沒有教主的首肯,也休想。更不要說什麼副教主,光明左使、光明右使了,至于像秦天這樣還要第一級的旗主,更不可能。
甚至連知都不知道。
如果他不是魏玄成的兄弟,他肯定不可能知道。秦老頭不可能告訴他這種教中的機密,否則是要犯教規的,而且對這一條教規處置地非常嚴厲,按叛教罪論處,沒有會吃飽了撐著去說的。
即便是對一個守口如瓶的人,畢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旦泄露了出去,除了教主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個死字了得,從無例外。
「呼!」好一會兒,秦天才合上了薄薄的書冊,遞給了魏玄成,只見魏玄成雙手一搓,一道火苗燃起,飛速的將書卷給吞沒,火光亮了一會,最終熄滅,書卷已化了灰塵,再難恢復。
看著書卷被火吞噬成了灰燼,灑下懸崖,秦天才道︰「這樣的資料,還有嗎?」他有些擔憂,這資料實在太全了,全到只要仔細的找,就一定能夠找到飛雪的弱點,然後將他攻破。
這對魏玄成既有利又不利。
如果被副教主一派利用的話,飛雪很可能會倒入他們地懷抱,從而對魏玄成構成威脅。現在地他,也算是一個人物了,兩人可不相信飛雪會通不過考驗,唯一擔心的就是通過後會不會弄垮了身體。
「這世間只有這麼一份。」魏玄成地話很淡漠,可是有著無窮的自信。對自己掌控的情報勢力,他有著絕對的信心,甚至這種信心比對他自己還要大。唯一值得顧慮的是,明教一直以來忽略了中原。
也不能說是忽略了,而是四十年前的那一戰,太慘烈了,幾乎將明教的底子全部給打光了,中原的勢力更是被黃裳摧毀的一干二淨,從那後,中原就成了明教的一個禁區和盲區。
在中原,他們幾乎就是瞎子。「唔,那就好!」秦天慶幸的拍了拍胸口,見魏玄成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頓時一陣羞窘,「你也不要笑,都認識了幾十年了,我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就是沉不住氣,這性子隨那老頭子了,唉!」
魏玄成當然知道秦天口中的老頭子是誰,私底下,兩人就是這麼叫秦老頭的。顯得親切一些,明面上。兩人當然是不敢這麼喊的,魏玄成還好,秦天要是敢喊,不被剝一層皮才怪。
秦老頭自尊心特強。
誰都不能說他老了,誰說,他和誰急。秦天喊的話,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當然是正大光明的動手了。
「是啊!一轉眼,幾十年!」挽起垂下來的發絲,十成中到是有四成白了,還有兩成是花白,剩下的都是灰黑的顏色,全黑的幾乎已經找不出幾根來了,心下嘆息一聲,眼露滄桑。
秦天有絲難過。一直以來,魏玄成在教中都是溫文爾雅。似乎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一般,只有他這個老友才知道他心底地壓抑,他一直活在過去。活在自己造出的牢籠中,不願意踏出。
在心底,他建起了一座城池,既阻攔了別人,也關起了自己。
「就你這也算白啊!還一臉地滄桑,也不怕笑掉了大牙。看看我的,全白了,一點黑的都沒了,都快趕上老頭子了,這可都是被你害的,一年到頭跑東跑西的,看你用什麼補償我啊!」
秦天揪一把自己的頭發,憤憤不平。
「呵呵!」魏玄成尷尬的笑,眼中一片溫暖地神色。「你要什麼。盡管說。看看,原本四分五裂。差點消亡的明教,還不是被我們兄弟打造成了如今的西域第一大教,其中有一半是你的功勞。就算你想當教主,我也會讓位給你。」
他的神情很鄭重,沒有一絲做作的成分在內。
「又想害我是吧!」秦天大喊一聲,忙不迭的擺手,「那什麼外事堂已是累的我夠嗆了,還想要用著來累我啊!休想呢你!」一想到那魏玄成杜撰出來的外事堂,秦天更是憤憤不平。
明教原是沒有外事堂的。
這麼多年來,魏玄成總覺得愧對了這個生死兄弟,這個兄弟為了他地事業,受盡了煎熬、苦難,甚至當明教成形了以後,又不得不進入和副派之爭,一聲從來沒有享樂過哪怕一刻。
地位也不是很高,最起碼和他的付出不成正比。
他自然想要升一升秦天,即便知道秦天不會在乎,他也想要求個心安。可是想升是一回事,往哪里升又是一回事?旗主之上,只有四法王、光明左右使和副教主,當然還有教主。
五散人是閑職,地位比五行旗主要高,可是手中握有的實權並不重。在和平地事情,這是一個好差使,但在明教動蕩不安,高層勢力紛爭,外有憂患的時期,沒有實權的五散人一點用處都沒有。
沒有人會看重,幾乎就成了老一輩失勢者養老的地方。
升法王嗎?兩個法王是魏玄成的直系屬下,也是跟隨了他幾十年的老人,他自然不可能讓這兩個人退一個,另外兩個法王效忠地是副教主,魏玄成當然可以打一打主意,可是四十年危機一直懸在他的心頭。
四十年再戰,這是他一直以來克制著,沒有真正和副教主沖突的原因。否則即便是顧慮到兄弟之情,他也一定會將副教主的勢力一網打盡,還明教一個高度集權的統治,不再有分裂之憂。
一個血中殺出來的人,又豈是心慈手軟之人。
他一動那兩個法王的話,肯定會讓副教主誤認為是他要動手了,明教的一場大紛爭就無可避免,即便他最後贏了,實力也必然會倒退最少十年,甚至要更長,他還拿什麼來和黃裳斗啊!
所以,他不能。
連法王都不能,就更不要說明教右使了,這麼算下來,秦天還是升不了。腦筋急轉之下,外事堂這個名詞出現了,管理對外的一切事務,只要在事後向教主報告就行了,外事堂權勢之重可想而知。
秦天一躍成為教中地第五號人物,隱隱然有和第三、第四地左右使平起平坐之勢。
為了這個名堂,魏玄成的付出也相當之大,否則副教主絕對不可能答應,即便成了既成事實。因為這樣地話,明教權力必然向魏玄成大幅度傾斜,那麼他取而代之的可能性為零。
還不如大家魚死網破的好!
「呵呵,那隨你吧!」魏玄成不再糾纏在這個問題上,他本來就沒想過秦天會同意,「要是所有弟子都有他那樣的堅毅,我教該出多少高手啊!那麼又還何懼他人。甚至落魄到要……唉!」
情緒有些低落下來。
身為一個大教的教主,自己教派對付一個敵人。竟然要請動教外之人來幫忙,甚至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樣的事情,落在誰身上也不會好過。
「教主!」秦天有些擔心。
魏玄成轉頭看了他一眼,「我沒事。恥辱只可以有一次,小弟,安排人手。從這些年輕弟子中挑選,只要他有一絲希望成為高手,就給我留下,然後安排最好地人手給我狠狠的操練。」
毅然轉身往山坡下走去,時間也快到了。
得到和施舍之間,飛雪終究是選了一種,他用他地行動選了一種,雙手指甲深深握入了肌肉中,牙齒咬的狠緊,臉上的肌肉更是繃緊的像鐵塊一樣。身雖顫抖,可是卻屹立如山。
「兩千零一,兩千零二……兩千九百……」
羅三機械一般的數著數字。心底在默默的為飛雪祈禱,「不多了,不多了,堅持住。」飛雪的堅韌已經贏地他們十個人的認同,但想要他們徹底接受他為他們的兄弟,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
最起碼他要知道一個詞——忠誠。
十三太保只忠誠于邪神。無論邪神是生還是死,都只會忠誠這個人。對親人不是忠誠,而是親情。對其他人,一概漠視,魏玄成這一寶,賭贏了,又賭輸了,贏是因為他的確為明教添了兩個高手。
並且這兩高手身後還站了一隊可怕的人物。
輸了,是因為他最終不可能贏得他們的忠誠。如意算盤很有可能徹底打空。不過。即便是他明知道這種可能,他也會這麼做的。他最大的初衷就是為了明教,至于他自己,到是其次了。
只要這兩人不倒向另外一方就夠了。要贏副教主,他也不是沒有辦法。
落雪已哭的沒了眼淚。
當魏玄成兩人從山上走向,羅三已是數到了三千四百五十一了,飛雪地身子也搖晃的更厲害了,眼楮只能支撐開一絲絲,臉部青白一片。在這冰冷的雪天,身上地血早已凝固了。
血一片片的凝固,結成了硬邦邦的冰粒,甚為可怕。他的頭上、身上,已丟了薄薄一層積雪,身子時而的搖動,雪根本無法在他肩上停留太久,不是溶化了,就是被搖下肩膀。
也幸虧是冷天,否則他不血液流盡而死才怪。
「堅持住,堅持住……」所有人的心底在默默地為他打著氣,連王語嫣也是如此,或許唯一一個沒有的,就是無痕了,他的眼神很冰冷,臉上也是冰冷冷的一片,看不出任何東西。
讓眾人皆是失望,又是擔憂。他們非常的肯定,哪怕飛雪少堅持一息時間,哪怕是半息時間,這冷面神也一定會絕情的說一句,「你只配得到施舍。」然後瀟灑轉身而去,當然還要牽著他那驚世絕艷的妻子。
留下所有人痛恨,恨的牙癢癢的,而又無可奈何。只能在心底詛咒,「這冷面神,簡直是太沒有人情味了,實在太過分了,最好出門裝大樹撞死,走路被絆一跤,摔死,喝水嗆死……」
人世間所有毒辣地話語都罵在了他地身上,唯獨不敢去褻瀆他那如仙一般的妻子,因為這肯定是死路一條,哪怕只要你想過,終有一天會被人知道,然後一個青衣身影殺上門來……
嘩啦兩下,斬殺!
「三千四百八十二,三千四百八十三……」羅三也想快一點數,可是想到無痕初時警告地話語,又明智的放棄了,還是不要欣欣然的做了好人,然後卻害的讓你做了回好事的人想自殺的好。
一個數,一個數,慢慢的念吧!
「你說什麼?他真的撤了你的右使職?」這是在李右使地住處,一屋子有他的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兒子正隨在魏玄成地身邊,這個兒子還只是外事堂下一個分壇壇主,沒有資格跟隨在魏玄成身邊。
此時。那副教主正在他房中,身邊還隨著一個東洋武士。個子矮的像個冬瓜,一臉的陰戾、**的笑,此時正看著伺候的一個侍女婬笑呢,讓李鳳河看的直皺眉,如果不是副教主帶來的,他早一掌拍了過去。
侍女地地位雖然低,可這是明教的總舵。這些侍女也算是明教的人,又豈是你一個矮冬瓜能夠染指的。
李玉連哭喪著臉道︰「副教主,教主根本沒將您放在眼中啊!不但解了爹爹的職,我那兒子才可憐啊!他可還沒到二十啊!就那麼,就那麼……」他還待要說下去,李鳳河已是一皺眉,「閉嘴!」李玉連身一顫,果然閉上了嘴,再不敢說。
「舅舅,就讓表弟說吧!我那外佷到底怎麼了?」這副教主面容和魏玄成有四五分的相似。只是更年輕一些,那兩道眉毛也更鋒利一些,眼底時不時的還會閃過幾絲殘忍的神光。
一個凶殘而又懂得容忍的人物。非常的可怕。
「沒什麼,不自量力,丟人現眼地東西而已。」李鳳河橫了一眼待要說話的李玉連,接過了話,他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移話題道︰「副教主。你回來的正好,這次教主竟然將所有分堂年輕弟子都召來了光明頂,說是要搞什麼選拔,選出一個什麼太保來。」
「這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就去會會他,舅舅,你和我一道去吧!我一定給舅舅討回一個公道。」魏玄鋒站了起來,話雖然像是商量,可是語氣卻一點讓人拒絕地余地也沒留下。
李鳳河也知道自己躲不開。就答應了。臨行還掃了眼那侏儒。魏玄鋒沒介紹,他也不好去問些什麼。他可不知道不要表面上看他叫自己舅舅,真的要得罪了他,他可什麼都干的出來。
陰狠毒辣,懂得容忍!這是李鳳河給他下的評語,不過這評語終究只能留在心底的了,說出來可就危險了。「三千五百零一。」羅三顫抖一下聲音,快速粘合了一下嘴唇,變的濕潤了些,接著數道︰「三千五百零二。」話音落腳,眾人皆隨著一顫,又再次盯上羅三地嘴唇,企盼他快一點繼續。
此時的飛雪已快到了極限,或者說超越過了極限,身子搖擺的像風中的風鈴一般,似乎只要外界來那麼一點點的風,他立馬會被吹下那萬丈的懸崖,摔的支離破碎,永世不得翻身。
零落成那泥土。
落雪已昏迷了過去,是魏玄成點了她的昏睡穴,對于開始的疏忽,心底有些自責,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點了這少女地睡穴,那麼她就不需要受那樣地煎熬,不過既成了事實,到也沒太多後悔了。
看一看也好,最起碼能磨練她的意志。
「三千五百八十九。」
「只差十一息了,撐住,撐住……」這是幾個高層不自禁地在為這個教中弟子打氣,有這麼一個弟子,他們也感到高興,即便有些人的心思很復雜,可此刻也全放了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現在,只看現在!
無痕神情一往冷如冰。王語嫣玩累了,趴在他的懷里睡著了。她偶爾會為女孩子不平一下,對男人,她可沒那麼多的心思去為他們擔心,唯一要擔心的人只有一個——她的丈夫,風無痕。
「三千五百九十七。」羅三長吐一口氣,終于算是要到了,他的口舌快要干燥的裂了,這純粹是心理反應而已,現在可是雪天,偶爾總是會有雪花落在他的唇上,沾濕他的嘴唇。
又怎麼可能干燥。
「還有三息。」飛雪的身子突兀的有了一絲的振作,讓眾人看的心喜不已。
「三千五百九十八。」鐘擺一般的搖動更趨激烈,隨意有站不住的趨勢,羅三很想一口氣念完算了,可是他不敢,萬一為了兩個數,葬送了飛雪三千多個數的努力,那就太不值了。
眾人在為他默默祈禱。
「三千,三千五百九十九。」羅三的聲音有些顫抖,飛雪也跟著他顫抖,或許是羅三在跟著飛雪顫抖吧!心抖,聲自抖!
「三,三,千,六百。」羅三卷舌一般的念完,飛速的轉頭望向無痕,眾人亦是緊張的望著無痕,等著他的答案。那風中的鐘擺依舊在繼續,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只是他還沒听到最後的終點。
下意識中,飛雪告訴自己,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