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懶洋洋地躺在天空中,不時輕輕打個哈欠,將自己的光與熱拋灑向廣闊的大地。幾朵潔白的浮雲悠悠飄蕩在遙遠的天際,隨著微微的春風,將天空擦拭得湛藍潔淨。北方的群山之中,冬雪早已化盡,蔥蔥郁郁的春色鋪滿了所有山巒。山林之間,不時傳來陣陣鳥兒的清脆鳴叫,無數不知名的花兒更是迫不及待地展現出自己的容顏。一時間,群山之間奼紫嫣紅,千姿百態的各類花兒爭奇斗艷,讓蜜蜂蝴蝶猶豫不定,不住從這邊飛向那處。
「叮當、叮當……」忽然,山間草地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聲。隨著鈴聲,五匹馬兒緩緩地從山坡下跑了上來,還有一黑一白兩只大狗伴隨左右,正是鱷與澄月四人。那一串鈴聲,便是從馬脖子上掛著的鈴鐺傳來。
那一晚鱷決定巡游三方之後,第二日一早便準備好行囊,又囑咐了成許一些事務,四人便騎馬向著葵方行去。這一路上,四人游山玩水,好不自在,若不是最後的那匹母馬還拖著輛堆滿鹽罐的木車,幾人便要遺忘此行的目的,沉浸在山水之間不能自拔了。
「鱷,我們都走了有七天啦,怎麼還沒有到葵方啊?」舞煙在馬背上不安分地扭動著身子。三女之中,屬舞煙最難習慣騎馬,這幾日也不知從馬背上摔下了多少次。今天雖是尚未墜馬,可舞煙提到嗓子眼的心卻是始終不能放下。「要是再這麼走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到我們鬼方啊?」
依著舞煙的意見,這第一站應是她出身的鬼方部落不過在鱷身邊呆了這麼久,舞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認為自己是半個少方人了。雖然如此,舞煙還是希望能夠早些回到鬼方︰衣錦還鄉是人類的天性之一,即便是還沒有種桑養蠶的上古時代。
鱷自是絕不同意。自從鱷來到北方之後,便一直與鬼方為敵,去歲初冬雖是幫助鬼方度過一劫,但鱷仍舊在心底將鬼方作為自己最大的潛在對手之一,當然不願與其發生過多接觸。舞煙又未能說服澄月、顏馨二女,這第一站便確定為葵方了。舞煙在馬背上顛簸了六七日,但覺臀部幾乎快要摔成四瓣,心中恨不能立時趕到葵方,好好休息一番,于是便不斷催促鱷幾人趕路。
「繞過前面的山峰就是了。」鱷掃了四周一圈,熟悉的記憶涌上心頭。當初就是在這前面遇到了葵虎,繼而說動葵方出兵反擊鬼方,最終解了少方之危。不知道葵虎怎麼樣了現在……鱷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個大個子的笑容,臉上現出一絲期盼,一夾馬月復,催動胯下坐騎,向著葵方飛奔而去。
「等等我們!」澄月三女的呼聲從鱷身後傳來。伴隨著串串急促清越的脖鈴聲,幾匹馬兒緊緊跟隨在鱷的身後,向著葵方奔去。
鱷驅馬來到葵方大門之外,正遇上狩獵回來的葵虎等人。只是葵虎他們這次的狩獵,似乎很不順利,不但沒有帶回多少獵物,還有兩個人被背了回來。看到其中一人後背上深可見骨的一道傷口,鱷眉頭微微一皺︰從那傷口來看,這人雖是沒有傷到內腑,但單這外傷,若是不能及時清洗消毒止血縫合,只怕他也熬不過今晚。
翻身下馬,鱷沖著葵虎打了個招呼。「葵虎,你們這是怎麼了?看起來情況不妙啊。」
葵虎看到是鱷,臉色一喜,旋即又黯淡下去。「鱷,我們這次狩獵……唉,不說了。」回頭看了那兩人一眼,葵虎嘆息道︰「你也看見了,這樣的傷口,我們是沒有辦法醫治的。若是這兩個人命大,也許還能熬過今晚。可鱷你也知道,這樣的重傷,只怕……」
鱷若有所思地撫著下巴,沉思片刻,抬起頭來,略有些遲疑道︰「葵虎,不瞞你說,這傷我倒是有些辦法,只是不知道你們葵方的巫醫是否願意由我來施治。還有……」
不待鱷說完,葵虎已是激動地抓住了鱷的雙肩,拚命搖晃起來。「鱷,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有辦法可以救他們兩個?快快快!不要管什麼巫醫了,只要能救人,就是酋長來了也沒關系!」受傷的那兩人,乃是與葵虎極其要好的族人,葵虎自是不願二人就此離去。此刻听到鱷說自己有辦法救治二人,一時激動,葵虎大喊著說出了這些。
鱷被葵虎搖得有些頭暈,卻也知道他不過是心急救人而已,倒也不甚介意。只是「葵虎,我的方法雖是有些作用,但最終還是要看他二人自身的體質如何。還有若是失血過多,我也是無能為力。」
「沒關系關系!」葵虎心急如焚之下,哪里還在意這些。所謂病急亂投醫,若是救活二人,自是好事;若是二人不幸,葵虎雖是心傷,但也屬常事,過些時日自會漸漸淡忘。來不及招呼澄月幾人,葵虎便拖著鱷匆匆趕往部落巫醫那里。
路上,葵虎大略地介紹了下自己幾人的遭遇。今日一早,葵虎帶著十幾人進山不久,便撞上了一只猛虎。葵虎曾經與人協力殺死過一只老虎,這才得了個「虎」名。此時再撞見猛虎,葵虎等人雖是有些吃驚,但初時的驚恐之意退去之後,眾人心中騰騰生起了屠虎的雄心。當下葵虎分派人手用弓箭騷擾,自己則帶著兩人正面迎了上去。豈料這只老虎與葵虎上次擊殺的那只有著極大的不同,進退之間隱約有受過訓練的跡象。不過三四個照面,一人便已被老虎一尾掃在腰上,哀嚎一聲摔了出去。葵虎只是微一驚愕,那大蟲已是一個虎撲躍了過來。一旁那人急忙將葵虎推開,自己卻是傷在了虎爪之下。說也奇怪,那老虎已經重傷二人,眼見就可再將葵虎斃于爪下,卻是抬頭看了眼西方,呼嘯一聲跑了開去。驚魂未定的葵虎眾人也不敢去追,急忙背著受傷的二人趕了回來。
「看來那只老虎很有問題。一般老虎見到人多的時候,除非自己當時很饑餓,一般不會主動攻擊的。可那只老虎最後卻是跑開了,可見並不是饑餓難當。而且你也說了,感覺那老虎撲擊的時候不似野獸那般毫無章法,而且抓傷你們人的時候,竟然只有一道傷口,很可能這只老虎是人馴養的……」鱷沉思著說到,「若是真個如此,那人的本領可就不可小視了。能馴養老虎,自己的本領必然極強,不然養虎為患,最後只會反傷自己。可這附近有哪個部落有這般本事?瓊方還是鬼方?瓊方不必說了,那個黑松說起來也是瓊方一等一的好手了,竟然險些被一只老虎嚇呆,可能不大。鬼方我也去過,可沒有看到有虎豹之類的猛獸,雖然那個赤狐的確有這個本領。難道……」
說到這里,鱷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葵虎,那只老虎最後向著何處跑開?」不知為何,鱷的腦海之中忽的浮現出那個雪狼的身影來。「不會的不會的,若是他,何須養虎助威?那等威力,又豈是人力可以招架的?根本不需要借助虎豹之威。」鱷搖著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可心中的忐忑卻始終不能消去。
葵虎回憶了下當時的情景,回答道︰「是向著西北跑去的。對了,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那老虎在跑開之前還抬頭看了下西北。難道這老虎真的是被人馴養的?什麼人會有這等本領?我看四方之內,除了你和赤狐,再也沒有別人能做到這些了。」
「肯定不會是赤狐。若是他馴養了這麼一只老虎,會不帶出來嗎?上次他身邊只跟了雪牙,可見並未馴養有老虎。而且赤狐上次被我重傷之後,只怕現在還躺在地上不能動彈,怎可能指揮虎獸來此?」鱷搖著頭,說出了自己的擔心,「上次解救鬼方雪狐氏的時候,我與涂戚厲的人交過手。那個雪狼極是厲害,不是那個號稱自己擊敗過涂戚厲的昊山能比的。而且听雪狼話里的意思,昊山當初不過是擊敗過涂戚厲之中的一人而已。那個雪狼只是兩招,就險些將我逼上絕境,實力只能用恐怖來形容。而且他離去的時候,也曾說過後會有期之類的話。這次,很可能是涂部落來人了。」
葵虎聞言渾身一顫,驚恐地偷眼瞄了下西北方,雖是春風何須陽光溫暖,葵虎後背已是浸滿冷汗。鱷的實力他是親眼見識過的,這次連鱷也這般擔憂,葵虎已經將那個尚未打過照面的人想象成了大神般的恐怖人物。「那鱷,我們怎麼辦?若是涂部落的人來了,我們豈不是都要死在這里?」葵虎一把抱住鱷的胳膊,顫聲問到。
鱷知道自己那番話嚇住了葵虎,心中暗暗有些好笑,但此時卻是不能墜了己方的士氣。鱷微笑著拍拍葵虎的大手,故作輕松地說到︰「葵虎老兄,你這就太膽小了吧?我們這不是在猜測嗎?又不是說一定是那個雪狼來了。而且我看涂部落里面,也就那麼兩三個人比較厲害,其他人不見得比你強多少的。大家都是阿媽生的,難道他們一出生就比你多兩個腦袋還是多幾只胳膊大腿?況且那人看起來也不像有惡意,不然你們就不能這麼回來了。」
葵虎仔細思量一番,拍拍胸口,長舒口氣,道︰「鱷兄弟說的就是有道理,我葵虎除了有幾下子力氣,還真個想不到這些。啊!到巫醫大人的屋子了。」葵虎在一座屋頂茅草斑白搖搖欲墜的坑屋前停了下來,站在屋門口沖著里面喊道︰「息羽長老,我們這有兩個兄弟受了重傷,請你給救治一下。」
「葵虎嗎?快快進來!是誰受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自屋中傳了出來。听聲音,怕不有五六十歲。進屋之後,鱷才發現這位息羽巫醫,不過四十歲光景,皮膚雖已不再光潔,臉上卻也沒有太多皺紋,只是兩鬢已是華發早生,再配上那沙啞蒼老的嗓音,讓鱷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息羽巫醫望了眼鱷,有些奇怪,但並未說話。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是葵虎帶來的,息羽巫醫自然不擔心鱷的來歷有什麼問題。至于葵虎為何將陌生人帶來,息羽巫醫雖是疑惑,但在看到那兩人的傷勢之後,早已將這個問題遺忘腦後了。
「葵虎,河這傷還好,只是腰上扭了,我抹些藥膏,再好好將養幾十天,也就沒事了。但葉雲背上的傷口,我可就沒有辦法了。這麼深的傷口,要不了幾天就會腐爛化膿……」息羽巫醫皺著眉頭,微微搖頭道。
「不用等到化膿了,再不能止血,只怕今晚這人就要死了。」鱷在旁冷冷地插了一句。雖然也知道這時代的醫療技術落後,但見到醫生對傷員如此淡漠,鱷還是有些憤憤。
息羽巫醫竟不著惱,只是輕嘆一聲,不再說話,走到火塘旁取了個陶罐來,從中挖出一塊草綠色的藥膏,彎腰抹在了河的腰上。對一旁的葉雲,息羽竟是半眼未瞧。
鱷只覺一道怒火從心底最深處猛烈地竄了上來,一時間竟有種拔劍的沖動。深吸口氣壓下這股怒火,鱷冷冷地看著息羽,不屑地哼了一聲︰「哼!連這麼點傷都治不好,也敢說自己是葵方的巫醫嗎?」
息羽面無表情地瞟了眼鱷,鼻腔中擠出句話來︰「你小子要是有本事,自己來。」
「哼哼!難道還指望你不成?」鱷不再去看息羽,回身指揮葵虎幾人準備起來︰「葵虎,你去準備幾個大號的陶罐燒水。還需要一些岩羊的腸子,草木灰也要一點。對了,還有骨針。不要問為什麼,先去作,假如你想救回葉雲的話!」
見鱷說的鄭重,葵虎不敢多問,牢牢記下鱷的吩咐,招呼人手忙碌去了。不一會,葵虎幾人抱著幾個大陶罐回來,都已加滿清水。另一個小些的陶罐中則裝了根岩羊腸子,還有人捧了罐草木灰來。
「燒水!」鱷也不多話。葵虎幾人急忙將陶罐架在火上燒了起來。息羽巫醫冷眼在旁看著鱷的動作,既不出言阻止,也不伸手幫忙,只是面無表情地靜靜觀看。
鱷此時忙著觀察葉雲的傷口,自是不知這些。便是知道息羽巫醫冷眼旁觀,鱷也不會說些什麼。葉雲的傷口在右背之上,自右肩斜斜向下,幾近一尺之長,傷口兩側的肌肉已經整個兒翻了開來,可以看見森森的白骨。不幸中的萬幸是,葉雲的傷口附近並沒有大血管破裂,但仍有鮮血不住地自傷口中流出。
「水燒滾了嗎?」鱷自腰間的一個皮囊中取出塊鹽來,丟進一個陶罐。「加點鹽進去,待會水涼下來立即清洗傷口。」
葵虎諸人在旁驚愕地看著那塊鹽在空中劃過,「撲通」一聲落進罐中,濺起小小幾點水花,一個個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半晌,葵虎才合上嘴,結結巴巴地問到︰「鱷,你剛剛扔的是……鹽?」
「是啊,制些鹽水清洗傷口。沒有酒精,只能這樣作些消毒了。」鱷沒有察覺葵虎話中的驚詫與痛惜,毫不在乎地回答道。
「那可是……那可是鹽啊!」在葵虎看來,鹽可是極為重要的物品,就這樣消失了好大一塊,他自是舍不得。
「鹽又如何?鹽再寶貴,能有人命重要嗎?鹽用完了總會再找到的,可人死了就再也活不過來!只要能救人,莫說是區區一塊鹽,便是把我所有的鹽都拿出來,也是值得的!」鱷有些激動,雖然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十年多了,但他仍然無法適應人們對生命的冷漠很好笑的是,死在鱷手中的人至少有四十了。殺人、救人,也許鱷就是這麼矛盾。其實,人類不就是各種矛盾的集合體嗎?「對了!」鱷又取出塊鹽拋給葵虎,「用鹽把那根腸子搓搓,再倒沸水浸泡。」
葵虎還是有些舍不得那塊鹽,但葉雲畢竟是自己的兄弟,而且還救了自己,葵虎略一思考鱷的話,便不再說什麼了。息羽巫醫卻對那塊鹽的犧牲毫無反應,反倒是鱷說到清洗、消毒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鱷此時已經顧不上這些。葉雲雖然還有呼吸,但脈搏已經漸漸變得微弱。鱷知道若是再不能止血,只怕一條生命就要在自己眼前消失。伸手探了下陶罐中的水,卻仍然是高溫難耐。鱷著急地繞著陶罐走了幾圈,忽然眼前一亮︰對了!我從那個寒潭中不是帶回了兩袋潭水嗎?那玩意冰寒刺骨,可能可以快速降溫。還好我這次出門之前怕成許他們踫到之後被凍傷,特意帶在了身上。說來也怪,這潭水帶在我身上,身邊的人竟然不覺得寒冷。只是不知道夏天的時候能不能降溫避暑。啊呀,我怎麼想到這些事情了?鱷急忙止住腦中的胡思亂想,自腰間皮囊中取出個大號的水囊,往那個陶罐中微微傾出幾滴潭水。
那幾滴潭水剛滴入罐中,便見到一股水汽急劇地升騰而起。待水汽散去之後,鱷伸手再去觸踫那陶罐,已是略有些寒意了。鱷微微點頭,又仔細洗了下手,再取過個水瓢來,浸在另一個燒沸的陶罐中。估計時間差不多之後,鱷取出那個水瓢,舀出瓢鹽水,小心翼翼地澆在葉雲傷口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