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漸漸地落山了,屋子里暗了下來,我姨把燈開了,亮黃的燈光照亮了屋子,外面卻顯得更暗了。我姨下了地,然後對著我母親忽然說︰「妹子,晚上想吃什麼?姐給你做。」
母親盯著我姨看了一眼,好像很陌生的樣子,又好像很留戀的樣子,然後我母親靜靜地說︰「我想起那大燴菜挺香的,再蒸上一籠蓨面那就更好了!」說完又用那種莫名的眼神兒看了我姨一眼。當時我在炕上和我姨家的貓玩,那是一只白黃白黃的貓,胖乎乎的,胡子很長,成天臥在炕上懶懶地睡覺,經常發出呼嚕呼嚕地聲音,到了晚上它就出去了,有的時候一夜都不回家,等到第二天早上它才回來了,然後又臥在炕上懶懶地睡覺,或者是舌忝舐自己的皮毛和爪子。我很羨慕貓的生活,也很奇怪貓的生活,羨慕的是它們從來不用干活,從生下了那天就不愁吃喝,直到它們老去;我奇怪的是它們總喜歡夜間活動,難道僅僅是為了抓老鼠嗎?我成想過如果自己幻化成一縷青煙,然後整夜跟在貓的身後,看它們一夜的時間究竟在做些什麼,有時候我就越想越怕,因為我總覺得貓如果晚上一夜不回家,肯定是去了人去不了的地方,那里陰森恐怖。而且我還听說,假如貓要死了,它們自己是可以感覺到的,而且從來不死在家里,它們總是上很遠很遠的山里,然後在那里靜靜地死去,這也是我覺得挺奇怪的地方。
由于我一直在和貓玩兒,沒有太在意母親和我姨的對話,可是我姨卻听的一清二楚,而且當母親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我姨忽然楞了一下,然後定定地看著我母親,她覺得這句話听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呢。一段記憶猛然在我姨的腦袋里閃爍了一下,她突然想起來了,就剛剛這句話曾經自己的母親在臨死的那一天說過,而且一模一樣,一個字也不差。當時我姨就有些害怕了,然後她故作鎮靜地又問了一邊︰「妹子,你剛剛說什麼,要吃什麼?」
「我想起那大燴菜挺香的,再蒸上一籠蓨面那就更好了!」母親又一次慢慢地重復著。
我姨頭皮一下就炸了,她感覺自己的汗毛都在一根根地豎起來,她知道自己沒有听錯,那的確是自己母親曾經說過的話,而現在就像是被復制了一樣,而且,那說話的聲音似乎也和自己的母親有些相似。
我姨顫抖著問︰「妹子,你……你沒事吧?」
「沒事!」母親干脆地說。她的眼楮還是愣愣地盯著我姨看。
我不知道到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只是听到母親說話的聲音似乎真的有些改變了,就湊過母親的身邊抓住他的手,然後我問︰「媽,你的嗓子怎麼了,怎麼變得沙啞了?」
母親低下頭看了我一眼,很迷茫的眼神,然後她似乎笑了,那好象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然後她很認真地大聲說︰「我是你姨姥,不是你媽,我是她媽!」說著母親就用手指著站在地上的我姨。
我渾身顫抖了起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母親會這樣說,只感覺剛剛的母親好陌生,那似乎真的不是我母親在說話,她的眼楮的後面似乎還隱藏著另一雙眼楮,它很深邃,很陰森,母親的表情依舊是僵直地,她看了我一眼,然後又看了我姨一眼,然後就那麼一動不動定定地看著。
我抱著母親的胳膊,略帶哭腔地說︰「媽,你瞎說什麼呢,你不要嚇唬我啊!」
「我沒有嚇唬你,」母親的頭又扭過來,眼楮盯著我說,「我都說了,我是你姨姥,是你姨的媽!」
我傻傻地看著母親,半天沒敢說一句話,我的手在那一刻似乎粘在了母親的胳膊上,我既不敢放開又不敢抓緊,我像是定住了一般,看著自己的母親。母親也看著我,那眼神兒很慈祥,卻很僵硬,看久了,我才感覺到母親現在的眼神兒與當時姨姥的眼神兒頗有幾分相似。
忽然,我放開了母親的手,快速的退到炕頭,眼楮盯著我姨看。我姨的頭上出了好多好多的汗,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點點的光,她的嘴唇似乎有些發白,站在地上微微地顫抖著,然後她向前輕輕邁了一步,抿了抿嘴顫顫地說︰「你真的是我媽?」
「這還有假,今天我正好路過這里,想進來看看你,順便吃個飯!我真的是你媽?」
「媽,你……你不是已經……已經……」我姨的話斷斷續續地。
「沒錯,我是已經死了,現在我回來就是想看看你!」母親用沙啞地聲音說著。
我低低地哭著,不敢說什麼,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媽,你今天是怎麼了,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很可怕,你能不能別嚇我了?」
「我是你姨姥!」母親似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孩子,你到姨這兒來!」我姨忽然對我說。
我流著眼淚飛快地爬到了炕沿邊兒上,然後我姨抱住了我,悄悄地在我的耳邊說︰「孩子,你現在要听姨的話,不要叫她,要是叫她的話就叫她姨姥,听我的,懂了沒有,等一下你姨夫就回來了,他總有辦法的,堅持一下!」
我邊哭邊點著頭,然後在我姨的耳朵跟前也悄悄地說︰「姨,可是我……我不敢在呆在炕上了,我怕!」
我姨看了我了一眼,然後就把我抱下了地,我坐在地上的凳子上,靜靜地盯著自己的母親看,她也時不時看上我一眼,但是那眼神顯然不是母親以往的眼神,缺少了那份母愛。我姨也坐在我的旁邊,她想說什麼,好像又不敢說什麼,只好安靜地等待著自己的丈夫回來。
「三女子呀,你怎麼還不做飯,媽餓了!」這一句話是出自我母親口中的,但那分明是姨姥的聲音和表情,這讓人不寒而栗。
「哦!我這……這就做,這就……做!」我姨顫抖地說。
「三女子,你怎麼了?很害怕嗎?」母親接著說。
「沒……沒害怕!」
「媽,你……怎麼會回來呢?」我姨發抖著問。
「這個,我不能說。」母親沙啞地說著。
我姨再沒問什麼了,而听著剛剛她們的這段對話,覺得渾身哆嗦,那仿佛就和一個靈魂坐在一起,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緊緊地抓住我姨的手不敢放松,低著頭時不時瞟上一眼坐在炕上的母親,不,應該是姨姥,我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只希望自己的母親快快的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