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半天路的孫平確實有些累了,不一會兒他就發出了輕微地鼾聲。孫石匠的眼楮也閉上了,但是他並沒有睡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窗外的月亮一點點地升高了,懸在天上猶如一位沉默的老人,泛著慘白的光。
起風了,風鼓得窗戶啪啪山響,似乎有什麼靈異之物急切地想要鑽進來一樣。
過了一段時間,有一陣古怪的聲音,傳進了孫石匠的耳朵里……
咯巴咯巴—惚—
那聲音太清脆了,雖然聲音很小,但是很清晰,不像是物體自然發出來的聲音,準確的說那聲音充滿了鬼氣。
孫石匠一下警覺起來,他慢騰騰地坐了起來,靜靜地捕捉著那個詭異的聲音。
咯巴咯巴—溫—
孫石匠知道,有事上門兒了……
他扭過頭,輕輕地叫了一聲︰「平子——」
孫平毫無反應,看來他是真的睡踏實了。
孫石匠一點點地披上衣服,躡手躡腳地下了地,他找到了自己的鞋子,穿上後輕輕地推開了房門,走出堂屋後,又輕輕地關上了。
他穿過黑乎乎的堂屋朝著閑房走了過去。深更半夜的,孫石匠他這是要干嘛呀?
只見他走到閑房門口,又輕輕地推開了門,他一點點地走進了閑房。
閑房沒有炕,滿屋子都是黑乎乎的墓碑,它們亂紛紛地靠在牆壁上,月光從閑房的窗戶上灑進來,這里鬼氣森森,每個墓碑都像是一張陰郁的臉,都在盯著孫石匠冷冷地看著。
孫石匠站在地中央,來回掃視著這些可怕的墓碑。忽然,有一個墓碑果咯巴咯巴地響了兩聲。孫石匠一臉死板,木木地朝著那個墓碑走了過去,他冷冷地盯著那個墓碑看。
咯巴咯巴——
那墓碑又響了起來,孫石匠面對著墓碑一點點地蹲了下去。他的兩只眼楮盯在光禿禿的墓碑上看。
突然,那黑乎乎的墓碑上竟然清晰地出現了幾個綠幽幽的字跡——柴栓來。
那幾個字在一下一下地閃著光,當時的氣氛恐怖極了。孫石匠的眼楮盯著那幾個字,然後壓低聲音說︰「為什麼是今天晚上,這是為什麼……」
那幾個字閃爍的頻率更高了,忽明忽暗,看起來似乎有些發怒的樣子。
接著,閑房里所有的墓碑都響動了起來。
咯巴咯巴——
孫石匠趕緊又說︰「好好,我鑿,我現在就鑿!」
說來也怪,他剛剛說完,那些墓碑就安靜了下來。他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借著月光他看到了立在牆根兒的斧頭和鑿子,他拿了起來,又走到那個墓碑前,慢慢地蹲了下來,他從地上又拽了一個小板凳,坐在上面,一下一下地鑿了起來。他盡量輕輕地鑿,很緩緩,很緩慢,因為他怕驚醒了正在睡覺的孫平。
那些字還在幽幽的亮著,孫石匠是看著那些字發出來的光鑿的,他鑿過的地方就再也不會亮了,
沒過多久,正在熟睡地孫平果然被這聲音驚醒了。
他驚恐地張開眼楮,死死地听著那個聲音。
梆——梆——
孫平一下子就想到了這是鑿墓碑的聲音,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他顫抖著問︰「大伯?大伯?」
沒有人回應他,孫平一點點地扭轉著腦袋看向大伯的被子,月光透過薄薄窗簾照著了炕上,孫平隱約看到大伯的被子平展展的,他的腦袋轟隆一下,大伯不見了。
他立刻覺得這件黑洞洞的土房里穆地充滿了鬼氣,他聞到了一股夢魘的味道。
梆——梆——
孫平又听到了那個幽靈般地聲響,他顫巍巍地坐了起來,他艱難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緒,想了半天,答案只有一個,自己的大伯半夜起來鑿墓碑去了。
不,不,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大伯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疼愛自己,他不會故意嚇唬自己的,難道,他有怪癖,喜歡深更半夜地起來鑿墓碑。
孫平越想心中越是恐怖,心中越是恐怖,他就越想知道答案,面對恐怖,百分之九十的人選擇的是逃避,可躲避以後,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會選擇尋找恐怖的根源,如果恐怖屬實,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會選擇再次逃避……
孫平猛地躺了下來,用被子捂在了頭上,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窗外的風呼啦啦地吹著,恐怖一波又一波的襲來,孫平快堅持不住了,他快要崩潰了。
忽然,他又坐了起來,披上外套,輕手輕腳地下了地,踩著自己的鞋子,慢慢地挪到了房門跟前兒,他朝著門上面的半截玻璃往堂屋看去。堂屋的門兩邊沒有大玻璃窗,月光照進來的很少,黑乎乎地什麼都看不清楚。
這時候那恐怖的斧鑿聲又響了起來。
梆——梆——
孫平仿佛听到那聲音並不是從堂屋里傳來的,而是那間擺滿了墓碑的閑房。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扶在了門框上,慢騰騰地推開了正屋的房門,他一點點一點點地走了出來,兩只眼楮盯著閑房門上的那半截玻璃。
終于,他走了過去。孫平秉著呼吸慢慢地把頭湊近那玻璃一看!
他看到有一個人正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一手拿著斧頭,一手拿著鑿子,正在一下一下地鑿著墓碑,而那墓碑上赫然亮幽幽地閃爍著兩個字——栓來。
孫平的頭皮一下就炸了,他的手都抖得不成樣了,一口接一口地吞咽著唾沫,他趕緊把頭從玻璃上移開了,靠在牆上大口地呼吸著,他知道那個坐在凳子上的人就是大伯,可他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墓碑上會出現文字,太詭異了。栓來?他在腦海里反復的想著這個人,這是個陌生的人,難道他已經死了。
孫平慢慢地轉過身,眼楮又望向了閑房。在那個詭秘的暗淡的房間里,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陰森可怖,包括自己的大伯。借著淡淡的月光,孫平陡然看到在大伯身後不到一尺遠的地方,黑乎乎地站著一個人,那個模糊的人背對著孫平,樣子像個鬼。
突然,那個黑黑的人猛地把頭扭了過來,盯著門外的孫平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呀!」孫平大叫一聲,當場昏了過去。
天朦朦朧的時候,孫平漸漸清醒了過來。
他睜開驚恐的眼楮望著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守在旁邊的大伯。
孫平顫顫地說︰「大伯……你……你……」
孫石匠輕輕地搖了搖腦袋說︰「你先睡會兒覺吧,等你睡醒了有什麼話再說吧!」
「可是……」孫平的情緒太緊張了。
「睡吧,睡吧!」孫石匠拍了拍孫平肩膀。
孫平又一點點地閉上了眼楮,孫石匠就坐在他的旁邊抽著旱煙,空氣中煙霧繚繞。
孫平慢慢地昏睡了過去,他的身體越來越輕,最後就失重了。
他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亂墳崗,有什麼鳥在上空盤旋著,虎視眈眈地看著他,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墳場奔走著。突然,他看到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都齊刷刷地閃爍了起來,發出綠陰陰的光來,仿佛是一雙雙陰郁的眼楮在怒視著眼前這個不速之客。
他發瘋似得奔跑了起來,一不小心他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被撞的人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他抬起頭一看,眼前的這個人頭發蓬亂,全身髒兮兮的,他有一只眼楮是花的,就像是個玻璃球一樣。
他慌亂地問︰「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個人抬起布滿皺紋的臉,那只花眼楮愣愣地看了一下眼前的自己,他沒說什麼,卻嗨嗨地笑了。
他的笑讓孫平不寒而栗,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他撒腿就跑,耳邊響起了呼呼地風聲。跑了好久,他發現自己已經跑出了那片亂風崗,他回過頭來看看,發現那個可怕的人並沒有跟上來,他繼續往前走了。
走了沒多久,他的眼前又出現了一片密匝匝的楊樹林,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所以他沒有停下了,繼續朝前走。快要走近楊樹林的時候,他的眼前恍恍惚惚地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定楮一看,正是那個蓬頭垢面的人,現在他正用那只花了的眼楮正笑盈盈地盯著自己往過走呢。
他想都沒多想,一轉身兒往另一個方向跑去了,就听著那個人在後面大聲喊︰「我就是栓來呀,我就是啊……」
突然,孫平驚醒了,他的額頭滲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孫平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做噩夢了?」孫石匠湊了過來。
孫平一把拉住了大伯的手說︰「大伯,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說什麼?」孫石匠看著他的眼楮。
「大伯,我都看見了,我都看見了,墓碑,發光的字,鬼影!」
孫石匠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本來我不想讓你知道,就怕你會像現在這樣驚恐,沒想到你還是都看到了……」
「大伯,你說出來吧,如果你不說,我才會恐怖一輩子的!」
孫石匠又點了一支煙,他的眼楮變得很迷離,似乎想起了一段可怕的往事。
他喃喃地說︰「很多年前的一天夜里,我正在睡覺,忽然听到了一陣可怕的聲音,咯巴咯巴的,那聲音像是從另一個空間里傳來的,當時我像你一樣害怕,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可是後來我又像你一樣想去查明究竟,結果我就看到了黑黑的墓碑之上竟然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我驚恐極了,我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但是我感覺到了濃濃的鬼氣。」
孫石匠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繼續說︰「後來,我竟然不受控制的進了閑房,本能的拿起了斧頭和鑿子一下一下的去鑿那些發著光的字,我發現每鑿一下,那字就少一點,等我把那些亮著光的字都鑿完了,那些字就全部黑了。最驚悚是只要有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天總會來一個買墓碑的人,而他要刻的名字竟然和夜里所刻的名字絲毫不差。」
孫石匠的眼楮看向了佷兒孫平,他發現孫平正瞪大著眼楮看著自己,他把一只手按在了孫平的胳膊上,然後又說︰「這些年我沒少遇到這樣的事情,見多了我也就不怕了,你第一次經歷,當然會懼怕,都是大伯不好!」
孫平忽然坐了起來,他看著大伯說︰「可是,可是你在鑿墓碑的時候,你的背後一直都站著一個黑黑的人影呢,這你知道嗎?」
孫石匠的手猛地抖了一下,他瞪著眼楮問︰「你看到了?」
「是啊,我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他還扭過頭來狠狠地瞪我呢!」
孫石匠的表情有些僵硬,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我……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從來沒有……」
孫平看出了大伯的驚恐,忙說︰「大伯,或許是我看錯了,當時我太害怕了!」
「不,不不,那一定就是死去的那個人!」
孫平忽然說︰「大伯,那今天會不會有人來買墓碑,而那個要刻的名字就是栓來?」
「會的,一定會的,死去的那個人叫柴栓來!」
在那一天的上午果然來了一個人,他一臉的死板,進屋就說︰「孫石匠,幫忙刻塊碑,姓名柴栓來!」
那個人留下訂金就走了,孫平徹底驚詫了,半天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孫平又在大伯家住了一天,這一天里他的心都不再平靜,那感覺就仿佛是有一雙眼楮在背後冷冷地盯著自己看,可是自己卻永遠找不到它藏在哪里一樣。
大伯在忙碌著鑿墓碑,就是柴栓來那塊墓碑,是孫平做的晚飯,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著話。
孫平說︰「大伯,我明天就要走了!」
孫石匠說︰「再呆幾天吧!」
「家里有事,等下次我再來看您!」
「你是害怕了吧!」
「是,我很怕!」
「那大伯就不留你了,不過這件事回去千萬別和你父母說呀!」
「知道了大伯,我不會和他們說的。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晚,那一晚平靜無事,第二天孫平和大伯道別之後,騎著自行車離開了草壩溝,大伯看著他的背影,昏花的老眼,流下了兩行熱淚。
孫平騎著車子顛簸在沙土路上,他回家的路上剛好經過一個村子,就是狼茂營,令他沒想到的是,沙路公路的邊上,他看到了一戶人家的院子里搭著靈棚,立即就感覺渾身毛瑟瑟的。這時候有個在路旁的溝里拾牛糞的老人走了出來,孫平想到了什麼,就停下了車子。
他客氣地問︰「大爺,這死了人的是誰家呀?」
老大爺慢騰騰地說︰「老柴家!」
「大爺,是不是叫柴栓來呀?」孫平又問。
「就是,你認識他們家人?」老頭子很奇怪地看著他。
「不認識,就是听說過!」孫平忙說。
老頭正要走的時候,孫平忽然問︰「大爺,柴栓來是不是有一只眼楮有問題?」
老頭一邊走一邊說︰「是啊,小時候玩彈弓打的,一輩子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