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降進行得異常順利,凌嘯扔出了三十幾個小軍官的職務,在一紙對天發誓赦免並既往不咎全體軍民的布告上,蓋了自己的建州將軍大印之後,勤王軍進入了古田縣城受降。
朝廷的七品縣令死了,縣丞主薄縣尉典史巡檢驛丞稅使也死了,就連幾個平日里為非作歹的六房師爺也被憤怒的人們給殺死了,但他們還算是幸運的,比起縣令被人喂了狗的下場來說,他們起碼留下了一個全尸。
吳英看了那些尸體,頗為不寒而栗,快步趕到縣衙大堂去見凌嘯,「駙馬爺,除了儒學里的教諭和訓導以外,一縣之中的二十三名官員書吏,竟是死得一個不剩了,這可怎麼向朝廷交代啊?若是一個人都不殺,莫說上書房六部和都察院,就是郭制台那里也說不過去啊。」凌嘯只是不能獨斷的將軍,就算他領餃了福建全省的軍務,但也只能在功績考核上對吳英的綠營進行業務指導,而一應的委任和調動,卻是浙閩總督郭世隆說了算的,這讓同樣身為五大員的吳英很是想隨便殺幾個領頭之人,好盡快趕回福州向郭世隆交差。
听了吳英的話,凌嘯真想給他三個大耳刮子,這狗日的還是不是漢人?正心煩地要給吳英上一課的時候,猛地听見縣衙外邊的喧嘩之聲猛起,詫異的兩人放下話頭,連忙快步趕到衙門門口。卻被眼前地情況給驚呆了。
在幾個中軍軍佐的叫好聲里,兩個孔武的小年輕像是抱草垛一樣,各自摟。住衙門前的石獅子步伐穩健地趟著圈圈,不下于千斤之重的石獅子,被他們舉重若輕地玩著,還不時地敢翹起一只腳玩什麼金雞獨立。凌嘯自認不發功的時候,連三百斤都未必能抱得起來,當下也忍不住叫好喝彩。
「射,這兩個年輕人說是想投軍旅報效朝廷,听說射喜好勇士,他們特地前來毛遂自薦地。」瞧瞧靠上來說話的是親衛小隊長馮斗,這個湖北囚工出身的家伙,舌頭總是不會打彎,把凌嘯規定在特定環境里的稱呼sle,愣是念成了射字。
凌嘯一愣。投軍?全省各地都設有兵部的綠營招募處,怎麼兩個年輕人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趕在自己來了之後,找上門來投軍呢?更何況咱們這是旗營,不是滿人和漢軍根本就不可能進來的。正在納悶間。忽听到兩個年輕人放下石獅子後大放狂語,「只要你們勤王軍中有人能照著做上一遍,我們兩兄弟立刻就走人,不是絕活怎麼能混飯吃,咱們絕對不在這里丟人現眼。」
凌嘯剛想說話。戴名世一腳從縣衙踏出來,手中拽著一份。文稿,在人群中尋找凌嘯和吳英。眼神忽地瞧到兩個年輕人臉上,頓時就傻了眼愕然道,「兩位世兄,你們不是在河南老家麼,怎麼在古田?」兩個年輕人一看到戴名世,立刻就嚇了一跳,面色微微有些蒼白,慌亂地躬身道。「我兩個是出外游學至此,本想去先賢朱熹公故鄉一看,卻不料途經這里,一時間興致所致,想來棄筆投戎。不知老師又何以在此?」
事情越來越有趣了,凌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們師徒二人,直覺地感到這兩人來得蹊蹺。但是,在縣衙之中得知了這兩人的身份之後,凌嘯不禁啞然而笑,他已經顧不上兩個年輕人來得蹊蹺不蹊蹺了。
凌嘯很想找個文史學家,告訴他自己的考古發現,現在終于知道了,方苞這家伙總共就兩篇文章寫得好,《獄中雜記》和《左忠毅公逸事》,偏偏這兩篇文章都與戴名世有關。前者是受到了戴名世文字獄的牽累,在天牢里面關著所寫的,而後者寫左光斗和史可法,完全也是戴名世告訴他素材地。因為,眼前這兩個戴名世的學生,就是南明督師史可法的孫子史矢、史勿。盡管是過繼來的兒子所生,卻也著實有好多史可法的家書文稿,看來戴名世被康熙以追思明朝地罪名殺掉,也確實沒有冤枉他!
「你們兩個小子,不會是來刺殺我的吧?!」凌嘯似笑非笑地突然一句問出,嚇得戴名世的手猛地一抖,差點連茶杯都拿不住了,下死眼看著兩個學生,「你、你們……」
史矢和史勿強自鎮定地端茶笑道,「駙馬爺怎可開如此玩笑,那豈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兩人被凌嘯的話語刺激得太過驚駭,竟是連開水滾燙也忘記,猛地一口被燙著,愣是眼淚長流咬牙咧齒地吞咽下去。這一下,連戴名世也看出不對了,他和這兩弟子分別十余載,對他們現今地情況是毫不知情的,但想到他們的身世,心頭一陣發慌,許園之中被剁成了肉醬地刺客尸體,馬上浮現在眼前。
親衛們在外間听到刺殺兩個字,立刻就持刀荷槍地涌進來一大幫子,把凌嘯團團護住,凌嘯卻一擺手,令他們全部下去,看著蠢蠢欲動的兩兄弟笑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的名字應該是喻藏著矢志勿忘四個字。是嗎?貴祖的民族氣節,我凌嘯也是敬佩萬分,不過,倘若你們兩人硬是要刺殺于我,螻蟻尚且偷生,我絕對不介意剁掉你們的四肢和剜掉眼舌!」
「駙馬爺……」戴名世一驚,卻無法把求情的話說下去。
倒是史矢有些意外,「你干嗎不直接殺了我們?」
凌嘯起身深深對北方一拜,慨然道,「史閣部正氣浩然,前可與文天祥齊肩,絕他的香火,恕我做不到。」兩兄弟頓時啞然,人家對咱們祖宗這般的尊敬和厚道,哪里下得去手,謂然長嘆一聲,黯然將雙手一伸,道,「看來我們只有束手就擒了。」
凌嘯哈哈大笑起來,「束手就擒?你們刺殺過本駙馬嗎?別跟我說你們是跟蹤我地形跡許久,專程前來取我性命的!因為我不相信,直接告訴我你們的目的,看在戴先生的面子上,我可以從輕發落。」古田已經被關防得水泄不通,豬肉溫造反也完全是因勢而為的突發事件,知無堂怎麼會有時間計劃針對自己的行刺?
史勿冷笑一聲,竟是死志滿面般決絕,「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我兄弟二人今日被你看穿,不是你聰明,是顧慮我老師在此和河南家中老父罷了。你們這揚州十日屠殺八十萬百姓的凶手,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天在看著呢!」
凌嘯也冷笑一聲,更加死志滿面般決絕,「說得好,他們那些凶手,的確需要得到報應,不過,擅自燃起無法成功的造反戰火,造成百姓傷亡的凶手,應不應該得到天譴呢?」
哥哥史矢猛地站起來,盯著凌嘯怒道,「真是賊喊抓賊!就算我們不反抗,也遲早會被你們滿人給活活奴役至死,談不上什麼天譴。還有,你以為我們就不能成功,告訴你,有我等這樣已經立下死志的人,這次一定將會成功,到時候,漢家衣冠將重現大地,文郁武勝民安康!」
「你們這算狗屁死志?傻逼!」凌嘯忍不住嘴角一撇,粗話竟是月兌口向這兩個文武雙全的年輕人噴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見過為了革命,故顧不上自家老人子女的人嗎?你見過為了革命,烈火焚身連吭都不吭一身的人嗎?你見過為了戰友們前進,拿自己胸膛去堵住槍眼的人嗎?就你們,還顧忌到戴先生和家中老小的模樣,稱得上屁的死志!」
沒有革命信念的兩兄弟,哪里見過凌嘯說的這種革命烈士,他們所見過的最大的「義」,不過就是孟子所言的舍生取義,哪里會想得到取義還可以取得這般野蠻和無情,正在組織反駁的語言,卻听到凌嘯罵道,「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也不是風花雪月,輕言棄生不過是迂腐傻鳥,連受胯下之辱的韓信都有所不如!你們還指望著以福建一省成功,嘿嘿,真是好笑至極。不錯,福建百姓是餃恨已深,可以反上一反,但江西、廣東、浙江、江南四個毗鄰之省會反嗎?吳烏龜前車之鑒猶在,鄭成功尸骨未寒猶暖,你們就不想想為了這些不成功的個人理想,死了多少人,破了多少家?造反是和練武功一樣的道理,內功才是根本,加上悟性和體質。這種時運性的東西,你們才能有所圖,缺一不可!你們還需要多鍛煉……」
戴名世一會兒看看被訓得滿臉通紅的史家兄弟,一會兒看看「恨鐵不成鋼」地諄諄教導的凌嘯,心中不由得閃過「滿奸」這個詞,如果有這個詞的話。
「戴先生,看來,你還是沒有教導好兩個學生,我覺得實在是有辱你的才名,這兩個家伙就麻煩你回爐再煆了。」凌嘯看到戴名世的驚訝,心知自己有所憤懣說漏了嘴,交代一聲後一擺衣袖揚長而去,把個戴名世仍在那里苦苦地思索,這駙馬爺怎麼一會兒嚴冬一樣殘酷無情,一會兒春天般的溫暖?
凌嘯剛剛跨出簽押房不遠,就見到隨軍的戴梓在回廊拐角處等著他,躬身道,「爺,我認識這兩個年輕人,還能猜到他們究竟圖謀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