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思道還沒來得及回答,雍正賜予「忠雍親王」封號的威力就展現了出來。
隨著前堂幾聲急促的呼叫,風塵僕僕的豪成身披大氅沖了進來,不容得凌嘯叫聲哥哥,揮手就給了凌嘯啪啪啪三個耳光,打得他頭臉上火辣辣的疼痛。
「你個畜牲,為了一個親王爵位就認賊作父,賣祖求榮!啊?乾清宮親口宣布仇人繼位,你就沒有一點心虛?!」豪成顯然是回京給康熙奔喪祭吊來的,黑氅上的白雪隨著他的動作,大片大片地落下,但比白雪還白的,是豪成氣白了的面孔。他顯然不能接受殺父仇人登基繼位的現實,更不能接受由弟弟親口宣布仇人繼位!他一把扯起大氅,抽出腰刀刷地猛劃一刀,「好,我納蘭豪成今日與你割袍絕情,絕對不阻你榮華富貴!」
鄔思道沒有料到豪成從湖北趕來,也沒有料到他是這樣的火暴脾氣,一時間瞠目結舌,萬千想要幫凌嘯解釋的言語,頓時卡在了喉間。豪成猛然將半片氅裙擲于地上,眼淚迸眶時就要轉身決絕而去,不料凌嘯已從愣怔中驚醒,暴起一掌劈在豪成後頸之上,豪成歪倒前喃喃說道的話,讓他心都痛得縮成了一團,「好弟弟,要獻哥哥的頭去邀功嗎?」
豪成被沈珂背下去之後,凌嘯頹然跌坐椅中,鄔思道剛剛發現他的面色不對,就見凌嘯臉上潮紅忽然一聚。頃刻間化作一口鮮血,噗地一聲噴了出來。血霧散盡,凌嘯已經急怒冤郁齊攻心,竟然昏死過去。
公主府頓時慌成了一片,公主、先生、管家、親衛都在滿園奔跑著呼喚請大夫,平日少用地中門也頓時大開。幾十騎馬踏連環地奪門而出,分道揚鑣各奔東西而去。
這種緊張的場面,斜對面街口一幢宅院內閣樓里的兩人看在眼里,驚在心中。
年紀長一點的全身黑衣之人還沒有說話,一個三十多歲的讀書人急了,不及放下千里望,一指東西分奔而去的騎兵驚叫,「不好!衛令你看,東去地,顯然是去通州大營調兵的。西去東直門的,顯然就是宮里報信的人,完了,凌嘯定是猜出了什麼!早知道這樣,我尹泰何必要去驛站找豪成?!」
被稱為衛令的長者心驚了片刻。細看之下,馬上就在心里對尹泰大為鄙夷,真不知道以他這種觀察力,是如何曾經做到了文英殿大學士的!
但這尹泰曾經地位不低,堪稱熙朝當主考官次數最多的人。又是場面上見得光的,他也不敢開罪過甚,只好搖頭苦笑道。「尹大人,如果西去進宮報訊,那報訊之人里面必定會有凌嘯本人,可是沒看見他啊!如果東去調兵,那他凌嘯調兵干什麼?搜查抓人?兵丁還不如捕快衙役好使,而且九門提督絕對不會許他進城呢!起兵造反?你別忘了,他只有區區兩萬兵丁,又是堅城之外,在近二十萬京畿駐軍之中。沒等打到九門提督面前,就被一幫重臣在城頭一呼,馬上就進退兩難!」
尹泰聞言臉上一紅,知道自己看偏左了,訝然道,「那、衛令,為何豪成進去之後不到片刻光景,凌嘯府上就慌成這樣?說不通啊!」
「茲體事大,看看再說。」端起千里望向凌嘯府內窺視,衛令良久才說道。他已經懶得再理尹泰這書呆子,只是笑得更加苦楚,你尹泰在驛站滿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地撩撥豪成,氣得哥哥火冒三丈地回家找弟弟算賬,要是沒有一點動靜,那才是怪事呢!
「的確是怪事啊!」凌嘯不等親衛們請到大夫,已是幽幽醒來,除了看到欣馨在床頭垂淚以外,就听到鄔思道在門口自言自語。
先生覺得什麼有怪,凌嘯此刻完全沒有心思理會,他還在為豪成的指責感到心痛,為自己地處境感到冤得慌。在四阿哥得勝的那一個晚上,他不是沒有想過一溜手雷扔進乾清宮,炸得滿清皇子們全體人間蒸發,可自己的五百親衛兒郎就得要殞血紫禁城,從森嚴多兵的禁宮中逃月兌,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而天下大亂尸殍遍野地慘劇,凌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更何況他自己也只怕逃不出紫禁城!
可惜,這些難以言明的無奈,豪成這樣的憤青哥哥是不會明白的,要是凌嘯責怪自己沒有獻身精神,那他還不能理解周總理為何不想辦法在重慶和蔣介石同歸于盡呢!
鄔思道見凌嘯醒了,也看見他將高興淚流的欣馨公主緊緊擁在懷中,但鄔思道卻不得不打擾他們地親密,「二公子,此事怪之又怪!我問了大公子的隨從,他們是一個半時辰前趕到京師南水驛的,當時,忠雍親王地聖旨應該沒有印成邸報吧,南水驛站又別無大員重臣下榻,大爺是如何知道詳情的!恐怕……恐怕你得要去找他談談。不,他現在一定不想見你,還是我去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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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凌嘯府里風波一片的時刻,雍正帝也沒有閑著,當慣了孤臣的他當起孤家寡人來,也當得駕輕就熟,只是,凌嘯感到冤屈的時候,殊不知胤禛比他憋屈一萬倍呢!
胤禛再也不能在乾清宮呆下去了,他已經搬到了養心殿。不僅僅因為乾清宮被他當成了「囚禁」阿哥兄弟們的監獄,而且,面對康熙棺槨上面的金字承諾,讓胤禛心中郁悶得恨不得想大開殺戒。
為了中樞名分,他犧牲了很多,如果封太皇太後算零售的話,鐵帽子王飛出去兩頂,鐵券丹書就更是批發,還押上了自己的姓氏血統和後半輩子地性福!這一切對權臣們的妥協,都讓他相信,古往今來,只有他這個皇帝干得最窩囊,連人家漢獻帝都不如,畢竟,人家是被動,自己卻是主動。
帝位得來甚為不易,胤禛就更加不能允許別人推翻它!于是,養心殿里面聖旨迭發,其中有兩道,把上書房里面的三個宰相都給驚呆了。
第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洋夷兵逼福建,朕當日恰逢兵火,吾國海防之弱令朕寒心徹骨。前已有聖祖明詔,令忠雍親王興建福建海軍,以抵御南洋。朕今日秉承皇考遺願,居安思危而心憂北洋安危,撥庫銀一千萬兩,著兵部工部敘議,一需重建登州海軍,二于天津衛興建新式海軍,拱衛北洋。欽此!」
三個宰相心里都是明鏡一樣,都知道雍正居的什麼安,思的什麼危。京畿陸軍雲集達二十萬之眾,又有高大堅城保護,某人的兩萬軍隊,在朝廷全力防範之下,不會有什麼威脅作為。但怕就怕,一旦他日放松了戒備之後,那人的軍隊忽從海上突襲而來,措手不及的時刻,才是最要命的!但如果松江以北有兩支水師節節抵擋,情況則完全就會從容得多呢。
所以,這第一道聖旨,雖然宰相們覺得有些浪費,可畢竟端人飯碗服人管,他們沒有辦法去反對,但第二道,就讓他們多多少少有些內心抵制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值此家國不幸之際,京畿豐台大營、京西三營、京北三營、禁城兩營、大內侍衛內衛、步軍統領衙門諸軍,咸皆秉承忠貞安守奉詔,不為小人所動,方致此承平交替,誠乃社稷之福。著賞上述駐軍俸餉翻兩倍,各軍將領俱升兩級,以褒獎忠良,勉勵日後!欽此。」
佟國維大驚之後又復大喜,無他,兒子隆科多已經應為自己的火線投誠被升為善捕營統領,再加封賞,赫然就是一個從一品重臣了。
而陳廷敬、張廷玉看看這份聖旨,兩人卻全都無語地倒吸一口涼氣,二十萬軍隊餉銀俸祿翻兩倍,那該是多大的一筆開支?整個大清朝滿打滿算才能養活六十萬軍隊,而且還是要把俸餉本就最高的京畿軍隊的俸餉翻三倍,對國庫的壓力之大,不下于再增養百萬綠營呢!新皇的做法,完全是置國庫儲備于不顧,要不是凌嘯去年從羅剎勒索來的黃金,只怕戶部都要開始全國增稅了!
但他們誰也不敢去雍正面前諫阻,他們都能理解新皇的苦衷。在乾清宮為了得到帝位,皇上已經背上了不得削減凌嘯權柄的枷鎖,而沒了十三阿哥的全忠輔助,他不得不借此大收軍心。而且,畢竟他也還沒有觸犯「不改祖制父命」的三年服闕制度,要是三個宰相前去唆,皇上可以翻出好幾份康熙褒獎京畿駐軍的旨意來駁斥他們,弄不好還會被多疑的皇上認為他們有異心呢!
不過,有一個當事人卻敢對這新皇諭旨大加鞭撻。
晚上,凌嘯面對這些明顯是防範他的旨意,氣得七竅生煙,「日!老子辛辛苦苦掙來了錢,你就這樣地糟蹋?!好,和老子比錢多是吧……」他的話聲未落,鄔思道也還沒有來得及勸慰他,就見蔣皆思手捧一樣東西快步進來稟報,「王爺,外面有一個人求見,他、他要我給您遞上這個,說您看了就會見他的。」
凌嘯一眼看去,只見蔣皆思手心里所捧的,是一張滿是血跡的紙片,不用擦拭他也認得,赫然就是偉人圖像!
他的如裝了彈簧一樣地蹦起來,心花怒放地暴吼一聲,「快請!」
蔣皆思去了,凌嘯喜不自禁,雍正明天才登基大典,來得及啊來得及!
鄔思道卻心中一沉,紙片上的血跡好生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