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軍帳,卻沒有一個人出聲提議什麼,一起駐足在雪地之中,仰望蒼穹在頂,寒星閃爍得令人唏噓。富貴險中求!凌嘯此刻第一次感覺到,所謂歷史,其實就是一個大賭場。只不過贏了的,被冠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敗了的,則被嗤之以蚍蜉撼樹自不量力罷了。
康熙才十四歲的時候,不顧侍衛大多是鰲拜死黨的絕大危險,以一群小太監抓捕牛屄哄哄的鰲拜,這一切沒有什麼合理不合理,提著腦袋別腰上,全是腎上腺素的考驗。重要的是,他賭贏了。三十年之後,河東河西,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賭性,又賭贏了他。
凌嘯發覺自己也敗了。但他不是敗在胤禛這超級賭徒的手下,而是敗給了康熙。正是康熙的人品信寵,他才想為他完成心願來到京城。正是因為了康熙的死去,他才有了無非一反的無所謂心理。而也正是因為康熙的沒死,凌嘯才不敢鐵心另立新君!
如今,康熙回來了,卻不是以他所畏懼的那種試探還位的方式歸來,而是還要他全力支持才可能回歸君位的病怏怏!這一點,凌嘯真不知道自己該向隅哭泣,還是該拍額慶幸。
鄔思道望向紫微星細細觀望半晌,悶聲道,「二公子,帝星慘淡暗昧,不復紫氣東來,恐怕絕非吉兆,這一次,如非大智慧。思道很難想象會刀兵不興就手到擒來。」
凌嘯猛地吸一口冰冷地空氣,沒有答話,卻忍不住陰陰笑了一下。狗屁紫微星,不過是老子小時候常常看的北斗星罷了。大智慧,我凌嘯是沒有的,但康熙他有啊!
此刻的清帝國。已經如同一個被老四先奸後婚的新娘,奉他成了一家之主。只不過其中的區別是,大部分人是毫無知覺地被**,而康熙本人,卻是清清醒醒地被強暴!這般地奇恥大辱,無論自己搞得天下怎麼樣雞飛狗跳,康熙都會全力支持的!
果然,第二天的清晨,康熙清醒後的第一個感覺,是自己還活著。但卻活在奇恥大辱里。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虛弱,也明白自己此刻連接見和策反臣子都做不到,知道自己暫時不能幫助凌嘯。耐著性子听完凌嘯介紹了阿哥們被囚的介紹,康熙看看伺立一旁的鄔思道、容若和欣馨,吃力地握著凌嘯的手。死死盯著他的眼楮。
「小……納蘭不要悲痛!朕若……若能死在兒子的手上,不丟人。可……可兒子連殺死朕地本事都沒有,居然就想奪國奪位……這才是丟人至極!他……弒君……刺祖……殺母……毒臣……囚弟……奢國,六毒俱全,……已是死有余辜!但他之……做事行徑百無禁忌。你萬萬……不可有婦人之仁。皇阿瑪最了解……你的外狠心柔,所以,復闢、政變這……些的。你想都不……要想!現在,以造反之心置……之死地,你才有一絲勝算!」
啊?奉旨造反?!
凌嘯吃驚咋舌,容若和欣馨面面相覷的時候,鄔思道卻眼中猛然精光一閃。帝位就是康熙的命,所以,他絲毫不稀奇康熙暴力復位地要求,但他很駭然于康熙會看人,的確。凌嘯這次之所以輸了一回合,就輸在五毒駙馬比六毒阿哥少一毒!
康熙眼中波光流動,狠勁上涌時,鋼牙一咬地確認道,「不錯!那幫畜牲,弄不好連朕的臉……朕的臉……都沒有看仔細……就塞到棺材里了,哼,居然敢在……在路上拋下朕的靈柩,你不需要……顧忌他們!朕南巡前……就把十六阿哥送……到了奉天,怕什麼?反他娘地!小納蘭,他胤禛……既然要高呼帝王將……將相寧有種乎,你……替皇阿瑪告訴他……沒種不行!」
康熙的聲音斷斷續續,病榻上的綿軟囈語間卻擲地鏗鏘。豪情霸氣彌漫開去,似咚咚震天徹響地戰鼓,如嗚嗚燎原嗷叫的號角,不僅使得凌嘯打心眼里震撼,而且,滿腔的熱血沸騰得他都快要窒息起來。
因雄才偉略,開疆拓土治國功業牛逼的,是他康熙真實的一面。因昧于家事,兩廢太子立儲鬧得一塌糊涂的,也是他康熙真實的另一面!康熙求親情偏得不到親情、求萬全偏得不到萬全,天家慘事一樁樁算起來,他也是淒淒慘慘戚戚的人,但他此刻還能有此赳赳斗志,如何不讓凌嘯振奮莫名?
听著康熙的錚錚之言,凌嘯感覺到捆在自己身上地顧忌枷鎖,一件件嘩啦啦叮當當地往下直掉。
有生必有死!管它什麼國運昌隆。管它什麼皇圖霸業,管它什麼顧眷僚屬,五千年史實全都是天道無親,古往今來誰見過唯德是輔?!求什麼長存于天地,求什麼彪炳于史冊,與其委曲求全削足適履。不如轟轟烈烈活個人樣!
既是天下,該他媽烽煙四起地,燒吧!
凌嘯一個軍參猛然拜了下去,對要造兒子反的康熙亢然說道,「皇阿瑪,您說怎麼辦吧,兒臣水里火里決不皺眉!要菩薩低眉,兒臣立刻開始安排手下潛入城中,綁架重臣來見駕徐徐圖謀!要金剛怒目,勤王軍一萬八千將士立馬集結夜襲豐台大營。掃清城外最大障礙鐵血顛覆!」
一席忠肝義膽義無反顧的話,讓康熙面上潮紅頓生,眼里柔情潮生,竟然撐著炕褥半坐而起,「小納蘭。朕……朕重登基的第……第一件事,只怕就是廢……廢了你的王位,你……你不後悔?」
「兒臣後悔!後悔當初為何不早點審問曹璽,後悔當初為何要接受這王位!但兒臣最後悔的,是沒能讓皇阿瑪永遠記住。兒臣自始至終都只想輔佐您,哪怕依然是個扈從左右地二等侍衛!」
心神都還很衰弱的康熙,眼淚終于洶涌而出。怔怔地望著凌嘯,激動得再次暈倒過去,在不知道還會不會醒來之前,康熙明白了一件事。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這個寒冬清晨里,女婿的一字一句,他康熙終其一生一世,都將再永難忘記!
鄔思道在凌嘯的身後。靜靜地听著剛才君臣翁婿間的對話,心中對凌嘯適才的表現,有些驚駭地敬佩。
人的一生有很多次機會,關鍵是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在康熙人生最為低谷的時刻,更需要別人加倍地忠誠擁護,凌嘯能將忠誠表現得如此入木三分,只怕刻骨銘心的康熙,今後將以親兒子一樣地看待他了。鄔思道讀書千卷,自古以來君臣相得的例子他了如指掌,但直到現在他才理解了,為什麼凌嘯會恩寵殊絕一直到今天,真地是不為無因!可真要鄔思道用一個詞匯把凌嘯適才君前應對的獨特性表達出來,他又感到自己只能意會,卻找不到最合適的詞匯,因為他不知道「煽情」兩個字!
不過,等凌嘯轉過頭來,鄔思道一看他的臉色眼神,就明白自己錯了。凌嘯根本就不是煽情地說說就算了的,看他地那種毅然決然,顯然是真的要麼是菩薩低眉,要麼是金剛怒目!可雍正不是死人,他畢竟掌握了一個國家的行政體系,皇位的光環可以讓他擁有很多的謀士,所以,沒等康熙再次醒來,雍正就進行了如國手布局地一系列動作,速度快得凌嘯頭皮發麻。
不等凌嘯升帳,斥候快馬回報,京北驍騎營一夜營空,已經向山西方向進拔而去,目標不明,而豐台大營等駐軍全都離營攜帳,齊聚京城各門外駐扎,擺明了一副切斷城內外聯系的鐵桶陣勢。上書房擬出的廷寄也發來給凌嘯一份,命令各地督撫不必進京,就地設立祭典場所天下舉哀,非皇上欽命,二十行省不得善調一兵一卒。兵部更是明發部令,陸路駐軍嚴防轄區,海河水師盡歸港岸,各地糧草司衙即刻按日供給。
輿論和軍事上地布置,雙管齊下,招招防範,步步進逼!看著這些情報,凌嘯知道時間越拖對自己越不利,要是等雍正掌握了朝政大局,那作為自己實現抱負的最大王牌的康熙,真的就只有和自己一起回福建養老去了。
但還沒有完,不等凌嘯把這些情報消化完,養心殿太監秦苟兒就送來了雍正的親筆諭旨,看得凌嘯瞠目結舌,他今天算是徹底見識到了,什麼叫做崽賣爺田不心疼!
黃浩,冊封一等公!周文淵、陳光鶴、祁司理、見達桂、何智壯、彭友、多贊,全部二等公!這還不算,凡是勤王軍在兵部備檔過的都司以上軍官,子爵起步地往上封了一大堆。搞得凌嘯要過容若的頂子一頓良久端詳,他都開始為吏部庫房擔心起來,國家有那麼多的寶石存貨當頂戴嗎?
康熙說老四第六毒為「奢國」,還真是他媽的貼切!
雍正挖牆腳挖到了他地門前!凌嘯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但還是忍不住心里勃然大怒,等宣旨太監一走,就抓過那道聖旨,向熊熊火盆里面丟去。一股綾緞燒焦的糊味在帳里面飄蕩,凌嘯嘎嘎冷笑起來。既然康熙都已經不再顧忌一些框框架架要搞暴力上位,自己也就該出招了。康熙那道遺詔既然有測試秘密建儲的意思,難道我就不能盯著康熙的聖旨,也搞一搞造反實習?
可惜,沒等凌嘯的招數出手,鄔思道搶先出招了。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都不是鄔思道所長,他所擅長的,就是出了名的小鬼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