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嘯卻不先去壽安宮審案,而是到乾清宮給康熙請安。
請安,並不完全是為了拍馬屁,也不是來向康熙討尚方寶劍的,而是凌嘯忽地發現,案子復雜到不僅有士林中人,而且還牽涉到了皇子、皇妃和康熙的心月復舊人,自己其實很有些心神不寧,老有一種想要大肆屠殺一場的沖動。這是凌嘯第一次真正遭遇到保守和革新之間的爭斗,他理智上雖知道鼎新之事,絕不是蠻干大殺就能百舸爭流,但凌嘯畢竟只是還未而立之年的年輕人,心性上卻遠沒有成熟到「治大國烹小鮮」的程度……「真理」懷瑾握瑜于他的手上,卻少有人能知其心明其志,凌嘯要多焦躁就有多焦躁,這才來看一看康熙,希望能借他御極九州的舉重若輕神態,安定安定自己的那少年激進。
康熙卻沒有鎮定臉色給他,拿著凌嘯在海上寫就的厚厚一沓奏折,雖是沒有表態置可否,卻在破洞的陽光下看得是津津有味,擺擺手催促道,「去去去,你快去用刑審案,不抓出那些城狐社鼠,這些頗有意思的想法,何年何月可以試驗?」
見康熙眼里只有「超越」,甚至比自己還要急躁,凌嘯大失所望地跪安出來,有一種本能的狠勁老在心尖盤旋,以至于來到壽安宮門前的時候,他那緊咬腮幫的冷峻模樣,嚇了望眼欲穿的大母一大跳。
「嘯兒,娘親幫你問出來了。」大母回頭看一眼大殿上正出迎過來的胤礽和曹寅,低聲在凌嘯的耳邊說道,「薔妃說。敬事房地牌子檔案雖是燒毀了,但十月那晚她承幸之時,恰好隆科多個夜入宮奏事,起居注官記錄君臣對話的時候。薔妃曾經插過言,也被記錄入《起居注了,只要拿起居注給皇上看,皇上就一定可以記起來的。嘯兒,額娘上午向太後請了懿旨去查過了,確有其事其言,這……這能證明她懷的地確是龍種嗎?」
凌嘯暗嘆一句「天曉得」,反正清廷篤信不疑的牌子檔案也不如dna準確,也不好給大母解釋排卵期安全期的,便點點頭向大母耳語幾句。讓她給薔妃傳個話後,迎著胤礽和曹寅走入殿去,準備重新提審薔妃。
胤礽顯然是已經獨自向康熙請過旨了。一待凌嘯坐下,便跟他稟報了康熙同意用刑的態度,見凌嘯吱唔了一聲並無反對,便立刻下令去提薔妃上堂。但凌嘯卻哪里是不反對,一旦用刑。薔妃肚子中的孩子八成就保不住了,現在有個起居注作證明,凌嘯還焉敢真的打殘薔妃月復中胎兒?他是在全神貫注又不經意地觀察曹寅的神情……他想看看曹寅對此歡喜不歡喜。也想瞧一瞧,當薔妃突然拋出個《起居注證明的時候,曹寅該是何等的驚慌失措!
果然,胤礽的揚言要大刑伺侯,立刻就讓楚楚可憐地薔妃花容失色,當場拋出了起居注一說。胤礽和曹寅齊齊大驚失色,連忙讓人去傳來起居注官,並調集來了翰林院和皇史宬的兩份存檔,當堂一驗之下。全都傻了眼,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該怎麼收場。
看到曹寅失望駭然的眼神,凌嘯地心沉到了谷底,氣得是手腳冰涼,怒哼一聲下令,「暫且擱置敬事房失火案,再下嚴牌,令五城督察院和順天府進行全城大索,追捕那失蹤的投書太監,活要見人,死要見厚!至于薔妃是否繼續關押,待本王請示太後之後,再做定奪。」
說罷,凌嘯深深凝視曹寅幾眼,夾了記載此事的《起居注》冊子,拂袖退堂,向慈寧宮來給皇太後復懿旨。對曹寅暗中對自己下手之事,他此刻是動了真怒,走得又急又憤,連花徑上有顆小石塊挺了他的腳,凌嘯都怒不可遏,在眾扈從瞠目結舌中,將那石頭踢得滿地打滾猶不解恨,愣是追上去一腳踢得石頭飛得老高……「哎喲!……王……王爺?!」
調任慈寧宮總管的李德全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地點子竟是如此的背,在慈寧宮門口看見凌嘯過來,正要上前巴結,卻恰好被凌嘯踢起的石頭砸了額頭。可他一看凌嘯地氣色如此之差,哪里敢裝可憐模樣討些賞銀,連忙上前跪了,老老實實地匯報剛才調查的結果,「王爺,您交待奴婢調查的事情,奴才已經辦好了,這是內務府的清單。您看,在敬事房當差的,這個是平郡王府上調來的太監,這個是先前在內務府大堂當差的……」
凌嘯一听他所說的人,都是和曹寅家有關系的,更加惱火,一把抓過那清單扯得稀爛,怒喝一聲「早知道了,拔腳便走。要不是他到大殿門口強自壓抑了半晌,恐怕那惱怒憤恨地樣子還要給太後看到的。
听完凌嘯的匯報,太後一撫胸口,很是為康熙沒有帶上綠帽子而高興,也為自己無須想方設法瞞下真相,免得傷了康熙的心而輕松。
但皇太後終究是個老女人,面對的又是她最喜歡的孫女婿,無疑是有些八婆的,拉了凌嘯有些冰涼的手,關切地問道,「嘯兒,還有泄密案子呢,那可恨的賊子針對的,就是我的乖孫,不查個水落石出的,哀家都覺得憋屈難受啊!既然薔妃不是做出宮闈丑事的人,那你又不能對她動刑了,接下來,還怎麼查呢?」
凌嘯知道太後這一問,是關心自己,心中頓時一暖。不過,太後的擔心對凌嘯來說不是太難,既然宮中這一頭,有很多勢力掣肘和宮規煩瑣的困難,那凌嘯自然就會把眼楮盯上宮外環節了,她好歹是來自現代的人,又已經基本上鎖定了曹家是宮中環節的嫌疑人。當然有很多辦法去查了。
听完凌嘯湊近耳朵細細講述,太後一下子愕然了,張大嘴巴半晌才愣道,「失火可能是婷貴人陷害薔妃?不可能吧……嘯兒。你也是見過婷貴人的,直腸子藏不住心思地人,她就算有膽子惹你攝政王,她也沒有這個心機啊?」
「唉,老祖宗,當然不是婷貴人本人!」
凌嘯也知道,出自曹家旁支的她,連在宮中生存的技巧都很有欠缺,自然不會有這等詭計了,苦笑著解釋道。「但是她叔叔曹寅,就不同了,在宮中當貼身侍衛多年。又在江南做織造和執掌偵知處許久,又當了內務府總管大臣,心機、經驗和班底都不缺,光從‘殺父之仇’的角度,萬一鑽起牛角尖來。什麼不可能?當然了,嘯兒只是就敬事房失火一事,懷疑可能是曹寅幫婷貴人動地收腳罷了。」
皇太後依然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喃喃道了半天的「怎麼可能」,搞得凌嘯都有些急了-曹寅這個人頗得皇室上下的欣賞,母親又是康熙的女乃媽,他和康熙皇帝的情分雖沒有自己這樣轟轟烈烈,但勝在天長日久,積澱也很深-太後不會因為擔心新舊寵臣傾軋,將自己的懷疑先透露給康熙吧?一想到這里,凌嘯趕緊淡化道,「不過。老祖宗,這只是嘯兒的揣測罷了,現在人證物證全無,我已經準備從宮外開始細查了,搞不好也可能全盤推翻這種猜測的……呵呵,還請您先不要說給皇上听,不然孫兒我可就不好查了。」
咚!皇太後一橫眉毛,惡狠狠地給了凌嘯一個棗栗,怒道,「嘯兒,你當哀家是祖母嗎?當哀家是你的嫡親表姨嗎?哼,敢瞎說哀家會胳膊向外拐?真要是那曹寅做地,他既然敢對付哀家的寶貝嘯兒,就算皇上要保全他曹家一條血脈,哀家也下懿幫你滅他滿門呢!」
凌嘯一听皇太後如此認真,心中又暖又寒,太後幫自己固然是好,可要是把曹家人殺絕,可就不太好了,不說凌嘯對不起自己喜歡的紅樓夢,最起碼曹敏會恨自己好幾輩子地!
見老太太是真的生氣了,而且生氣的原因,還是由于不忿于自己將她看外,凌嘯記起「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名言,剛要賠笑著謝謝老太太的厚意,卻听皇太後還不解氣,一邊掐了凌嘯幾下,一邊仍然嘮嘮叨叨地數落凌嘯冤枉她,「哼,就不說這一層親情看外哀家了,你難道忘了這案子是政務,你說給哀家听是孝敬,可哀家還記得祖宗有鐵訓,後宮不許干政呢,怎麼會去告訴皇上?那兒,看到沒?刻祖訓地鐵牌子,就在門口那兒豎著呢!」
後宮不許干政?!
凌嘯愣了片刻,霍然起身抓起匯報用的《起居注,急速地翻看了幾眼,瀏覽了一下內容,「三十七年十月十八,子時,上書房行走、九門提督隆科多入乾清宮,啟奏發現雍逆余黨岳仲麒行蹤之緊急軍報……薔妃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殊拔賞格于進剿官兵暨地方土司……」
「好賤人!」凌嘯頓時勃然大火,一句決不能罵出口的髒話,當著皇太後地面酣暢淋灕地罵了。
太後愣怔于不知道凌嘯在罵誰的時候,凌嘯差點把肺都氣炸了……起居注官按例是在十尺之外記錄,薔妃是絕對看不到所記內容的暫且不談,而且《起居注這種記錄很多皇帝日常活動規律信息的檔案,出于安全考慮,除了皇帝和專門的主管大學士之外,是其他人臣也不許瀏覽的!老子當了這麼久的超親王,也從來都沒有親眼見到過《起居注,薔妃一個小小的妃子,若不是有意咋著膽子干了一回政,故意留下這一筆來做證明,還能是什麼?不然她怎麼能言之鑿鑿地確定了起居注記錄了她當日在場?-好一個賊喊做賊,難道這熊賜履的孫女在懷孕之初,就已經在策劃好了要燒掉敬事房,以嫁禍給曹寅和婷貴人?而要是泄密案也是她主使抄錄散發地,那麼燒掉敬事房,就該是她「先自污」爾後營造「被誣陷」形象的謀劃了,真正是一招嫁禍掩護的計外計了!
「……老祖宗,孫兒要去向皇上請示了。」
疑點乍現,峰回路轉之下,凌嘯不得不慎重對待了。他必須去請康熙回憶當日的情況,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一次,自己恐怕要給人家做人流手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