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玉大駭地站起身來,差點一下子暈倒過去。
逮捕了是一回事,打了又是一回事,這已經夠顛覆朝廷綱紀、有違刑不上大夫之祖例的了,沒曾想,凌嘯竟然連問都沒有問什麼,也說都沒有說什麼,審也沒有出來什麼,就把人家兩個高官嚴刑拷打了一遭嗎?!要是果真是如同碩岱所說的那樣,張廷玉就絕對不敢認同碩岱的形容了……凌王這哪里是在逛窯子急色,分明就是在朝廷的赫赫綱常法紀嘛!
「你們愣著討死啊,還不去召集領侍衛內大臣和幾個大侍衛前來?」
一慮及此,張廷玉再也坐不住,拋卻謙謙君子的溫潤如玉,對幾個小章京大吼一聲。宰相之責的當務之急,是要趕緊找到康熙,把這個駭人消息稟報給皇帝,至于康熙怎麼處理此事,那是康熙的事,但不想方法稟報,就卻是自己的失職了!
書生的這聲吼,唯其平常不吼,偶爾吼出就更加有威勢,驚得本是來接班值夜的碩岱一愣,頓時收斂了滿人和武將的幸災樂禍,瞠然訝道,「不會吧張相,這麼大的事情,現在還沒有稟報給皇上知曉?」
但他們全都錯了。
就算曹寅此人在內廷忙活理薔妃,可偵知處其余人等也不是吃干飯的。大清早便偷偷跑到納蘭容若家中,躲起來準備苦練凝血壯的康熙,其實在中午時分,就已經得了偵知處的稟報。知道了昨晚上發生的驚濤駭浪。听到女婿一出手便是驚天動地,康熙起先也是百般地驚訝,後來也不由得產生了和民間同樣的郁悶……嘯兒啊,朕是給你自決權力。可你怎不明白,你上次打完雍正就跑了,一年來朕理順整個朝廷容易嗎,你怎麼能回來就瞎捅呢?朕又不是怕你毒得不過癮,專門理順了官場等你回來再毒的!
縱然是康熙滿心都是對凝血壯的心急火蟟,可張廷玉能想到地「收場」難事,康熙都想得到,而且誰都知道,一個官員倘使做到了侍郎一級,成為可以庇護他人的靠山。即使他自己也需要奧援,但不能忽視的是,此人卻絕對和中低級官員不同。因為,他們必定擁有聖眷,多和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所以,此事擱在他心中。康熙便再也背不清楚太醫院索來的銅人上之穴位了,幾次背錯之後,索性。康熙連忙令武丹親自去刑部,宣召凌嘯前來,決定當面問個清楚明白……,,,,不曾想,凌嘯來到之後,兩人一對面,卻一個是心系凝血壯功的急躁之君,一個是把握並不十足的實干之臣,甫一對話的三句兩句,就讓武丹、容若、德愣泰和劉鐵成四大侍衛捏了一把汗。
康熙的氣色當然不會很好。「單雄幸和穆林是你抓了?」
凌嘯的回答也是毫不狡辯,「回皇阿瑪,是兒臣抓了。」
「哦,什麼罪名?」康熙很滿意凌嘯地老實,緩了臉上顏色。
「唉,還沒想好。」凌嘯輕松語調,說出了絕不該輕松的話。
沒想好人家罪名,這是什麼話?!暈死,古往今來,按經索典,罪名都該是只有「查出」來的,哪里有你一個主審官「想好」沒有地?
幾個現場听聞的侍衛中,德愣泰是蒙古摔跤英雄,不太明白這司法之事,劉鐵成又是土匪頭子招安的,文化水平遠遠不夠,兩人還能自持的住。可當過直隸總督的武丹,當即就兩腿一抖,容若地身子更是一顫,他關心則亂,頓時就被族弟的這不妥回答嚇了一跳,這不是擺明了告訴康熙,你嘯弟就是準備枉法亂典,故意冤枉人家兩個大臣?
但容若卻不明白,凌嘯所故意的,又豈止是冤枉兩個大臣而已,他現在對康熙言簡意賅地再兩問兩答,更加是故意的,而且是「心懷叵測」的故意!不過,這個「心懷叵測」,不是說凌嘯自己,而是說他想要測一下康熙的心懷。
自老康昨日說授予自己等同監國的實權之後,凌嘯就老在擔心一件事他並非不信任康熙對自己的眷護、欣賞、倚重和篤信,也明白康熙絕對有心胸和誠意,與自己共那自古君臣難以共的「富貴」,但凌嘯知道,共享富貴不等同共享權力,他是不太敢相信康熙對抓攬絕對權力上的「本能」!這種本能,是康熙強悍性格的使然,更是三十年親政中大權獨攬地習慣性所培養的,根深蒂固,不搞清楚康熙究竟有多大的一個容忍度,康凌之間相依相靠、且恩情利勢兼容的關系,便會終有一日變成利益對決,何其劃不來?
與其屢闖紅線而決裂,還不如就自己看清紅線有多遠!人終究都不是神仙,凌嘯也總會有犯錯的時候,而眼前這樁凌嘯有些道理的「擅權」事情,若是不拿來試探底線所在,難道拿以後不經意的錯失去試探?
可惜的是,康熙滿臉的怒氣表情,讓他的細麻子都在微微顫抖,一切都顯示,凌嘯八成是撞了他的底線。老康一指腳下地面,高聲火道,「凌嘯!過來,跪這里!」
容若等人的心,嘎登一下地緊了,而凌嘯也是心中一寒……完了,皇帝真的發飆了!
趕緊走了過去,凌嘯有些惶恐地正要下跪,忽听噗嗤一聲,竟是康熙自己忍不住莞爾笑了,幾腳踢在凌嘯的側臀上,佯怒吼道,「你不是練硬氣功嗎?皇阿瑪親自給你排打!叫你不老實!叫你耍花槍揣摩!啊?叫你不學好!啊?學別人裝b!」
這樣發飆?武丹幾個連眼珠子都差點掉出來了,他們的智能,還發現不了康熙如何看出凌嘯裝的,就連凌嘯也不知道有什麼破綻呢。
但不管怎麼說。康熙既然已經看出來,他便不能再繼續裝下去了,哪怕承認了之後便是古代能夠惹來殺身之禍的「誅心之罪」,凌嘯知道。康熙就吃你「坦誠」這一套-這學識豐富又強橫自專地老康,你若是以理服人,他能引經據典擺出比你多萬倍的道理,你若是以德服人,他一句流毒親王何德可言就能擺平你,但你若是動之以情,康熙就會暴露出他的心是肉長的秘密,當然,這得要有相當地煽情本事!
凌嘯無疑是此中煽情高手,又有厚重得寫斷史筆的親情恩情積澱。才拭淚說了幾句「不欲因分權廢恩情」的大實話,康熙面上雖是假裝著維持尊嚴,心中卻感動得稀里嘩啦。可要是他听到凌嘯得意的內心獨白,只怕要氣暈。
「嘿嘿,對多情之人,啥也可以顛覆,用來表達忠心和眷念。越是顛覆得代價離譜,越能唬得住,不然。愛你愛到願意為你死的甜言蜜語去泡妞,怎能屢屢得手?情不同理通啊!」
當然,凌嘯這次也的確是離譜了,所以,一等康熙笑著警告下次不許瞎揣摩之後,凌嘯連忙解釋了為何逮捕兩名侍郎,「皇阿瑪,兒臣這次去刑部檢視卷宗,發現了一個大問題。二阿哥上次逮捕的三百多名官員。他們的派系背景牽扯之復雜,實在是太大了,而最‘失敗;的地方,則是在于所逮捕的人,全是些四品以下地中下級官吏!」
康熙笑容未消,旋即一愣,訝然道,「這有什麼失敗的?不逮住些小官員,利用他們希圖月兌罪和升遷的心欲來攻破,難道還要那大員開刀?」
「是啊,二阿哥地這種想法應該是有道理的。」凌嘯點點頭,卻使了技巧不承認這是康熙的想法,為自己否定它鋪路,笑道。
「不過,兒臣見二阿哥的方法沒有效果之後,苦思了一下為什麼會這樣呢?呵呵,說出來讓您指點指點。您看,天下烏鴉一般黑,哪個走得近一點的小圈子之中,都會有些不可為外人道地大小污斑,咱們抓的人審訊的時候,越是刑法苛峻,人家就越是覺得恐怖,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地驚天禍事呢,生怕是被撕開了黑幕一隙而全部撕裂崩潰,所以就拼命地維護!上次逮捕的,都是職務低微的人,顯然在北京城算不得什麼,最多是一派一系中的外圍成員,他們的靠山定會想方設法傳話進去,什麼正在營救啊,什麼家眷放心啊,什麼死死頂住啊之類的,堅定被逮官員的心!而被逮者也不是傻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暫且不說,留住大主子在外有力營救,總比自己開口認罪服刑要有希望得多吧?這才造成了百官緘口,屢審卻難以突破的局面。」
康熙哪里曾听過這種後世預審學上地團伙心理研究理論?一听之後,既覺得很有道理,卻隱隱有些不服氣,「嗯,這說的是,涉事有罪的官員不認罪的原因,可那些沒涉及進去,卻又影影綽綽知道些情況的官員呢,難道他們不曉得,朕定然會獎賞其檢舉之功嗎?為何又沒有人願意檢舉?!」
這一下涉及到了康熙和朝廷凝聚力的面子問題,凌嘯不敢太肯定,「皇阿瑪,兒臣揣測可能是兩種情況,一種呢,是這些人之中可能真的沒有知情人,但可能性不大。第二種則八成是,由于知情不報的後果,以及朝廷徹查此案的決心都還沒有昭彰出來,在出賣整個士林,等候日後恥詬及報復打擊,和獲得檢舉的功賞之間,官員們,選擇了避禍沉默罷了。」
康熙這才恍然過來,一下子明白了凌嘯的考慮。
而且深而思之,凌嘯抓兩個派系頭目,不僅是為了集中火力猛轟單個派系,顯示朝廷必破此案的決心和力度,而且還有「擒王而滅之」的殘酷假象,促使整個派系之人意識到滅頂危機之後,有人能站出來為挽救派系或者免自身罪而告密!
「嘯兒……這……這是兵法中的借間和攻心之計啊,呵呵,不錯,好好干,至于單雄幸兩個,你可以給他們私底下交個底,莫搞得自殺了反為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