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老娘,倒繃孩兒?九哥這是在說我麼!」冷笑忽地在旁邊響起,一個穿著團龍親王服飾的人自圓門外的翠柳後跺步而出,赫然就是主管兵部而春風得意的十四阿哥胤。
兄弟相見,身為哥子的老九卻不敢眼紅,他萬萬沒有想到,一直不見的老十四竟然就在這里等著,還听見了自己的宣泄之言,一時間尷尬不已。
兩人曾在八爺黨里共冶多年,彼此秉性都是了如指掌的。胤深知,這個弟弟的性情,其實和二阿哥胤礽的陰毒、三阿哥的悶狠、四阿哥的陰鷙都全然不同,善惡恩仇全憑一時、一事、一勢而定奪,不僅心機城府深沉難測,處世行徑百無禁忌,而且才干能量上也是令人側目!既果敢超越廢太子,又細刻甚于雍正,還比老三善于邀寵投機,否則,老十四當年也不可能從八哥集團中叛出,說自立門戶就自立門戶,並在康熙和凌嘯那里都如魚得水,不但沒受自立之弊,反倒游刃有余了……總之,老九對于胤的評判,其實遠比雍正等兄弟更加的忌憚,覺得他是個骨子里面最最無情、偏偏又令自己著實嫉妒的人。因為,老十四一路走來所做出的事情,月兌離八阿哥陰影自立門戶也好,得到康熙和凌嘯的垂青也罷,都是老九自己多年來午夜夢回中,想做而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
見胤瞪著自己詰問,老九干笑幾聲。正要支吾過去。卻不料胤不依不饒,低聲喝道,「不錯,姐夫手上的那份文書,就是我做地假,上面地字就是我模仿八哥偽造的!怎麼,莫非哥哥你覺得我做錯了,覺得我冒了偌大風險說服姐夫。卻是救錯你啦?好,好。好,你轉身去找姐夫挺腰子,去找佟性領圈禁之刑罷。」
十四弟毫不掩飾的直陳其事,頗有把丑事當得意之舉的口吻,讓九阿哥大吃一驚,這才曉得真正想給自己機會的。其實不是凌嘯,而是老十四!但胤著實不想回去和凌嘯挺腰子了,雙腳又哪里邁得開轉身的步子,懵懂中一拱手,莫名其妙地問道,「十四弟。你為何要救我?」
胤閃一眼遠處的凌嘯等人,嘀咕一句「此地不宜深談」,便扯了九阿哥就走,一直拉他到了門外,老十四才夸張地抹了一把冷汗。悶聲道,「什麼也不要說。上轎,弟弟先帶你去一個地方看看,然後再去見皇阿瑪的話,想必你才會受益無窮!」
兩兄弟共乘一轎,在街上並沒有走多遠,大惑不解地老九就發現已經到了目的地,下得轎來抬目一看,卻是已經被青磚高圍起來地「敕建簡親王」。
九阿哥也是心思玲瓏剔透的人物,低眉略一沉思即便明白了老十四的目的。前簡親王雅爾江阿,就是因為在慈寧宮褻瀆了皇太後,而被懿旨判定終生圈禁遇赦不赦的,乃是目前大清朝唯一一位活著的被圈禁宗親。在去見康熙之前,老十四把自己領來看看,想必,是要讓自己看看被圈禁之人地慘況,以顯示他老十四救自己救得是多麼的施恩深重吧。
對老十四玩的這小九九,胤其實是在心里面頗覺不值一哂的,但憑著老十四的面子一進入這圈禁之所後,老九便在影壁後被王府里面的情況驚呆了……地衰敗之景,漫石地面雜草不見,畫廊檐角蛛網不結,收拾得比壞事前還要金碧輝煌。而更駭然的是,當老九進入到後花園之後,卻瞧見碧樹華池之間,精亭秋千之上,到處都是各色各族的美女,衣衫蔓羅賞心悅目,鶯鶯燕燕春光妖嬈,簇擁著那正在飲酒作樂的廢簡親王,在其面前各展其能,水鄉妙齡紅牙淺唱,西域美姝翩翩起舞……好一派須眉天堂之景,端地是男人溫柔之鄉!
胤咕咚一聲連吞了七八口唾沫,心如鹿撞,嘖嘖稱奇……靠,簡親王這種圈禁的日子,真他娘地羨煞旁人啊!冷不丁,只听身後的老十四嘎嘎而笑道,「嘎嘎,九哥若是想要過這種日子,弟弟我可以向皇阿瑪呈請,讓你來陪簡親王也無妨地。不過為慎重起見,你何不去和簡親王去談一談?」
這陰陽怪氣的話提醒了九阿哥,注意力迅速定格到了簡親王這主人身上,不看則已,細看卻是駭然一驚。原來兩年不見,在猛灌美酒的簡親王,四十壯年已白發蒼蒼不說,而且眼空似洞,皺如枯核,色若敗橘了,怎麼看都是一幅風燭殘年之像。
老九正自喘度他是否縱欲過度的時候,老十四卻森然道,「九哥看著這宗室叔叔,覺不覺得他的模樣很怪異?嘿嘿!,不錯,當日褻瀆太後之後,皇阿瑪勃然大怒,責令姐夫親自監刑,留其卵卻去其杵!哼哼哼哼,對著成群結隊的嬌媚萬千,空有滿腔蓬勃欲火,卻苦無泄洪之道!可悲啊,可嘆啊,他老人家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啦。」
留其卵卻去其杵?!胤听得汗毛眼都豎起來了,這……這是人間酷刑之罪啊,愣是讓男人至陽至剛的三昧真火,曠日持久地苦苦煎熬,活活從內里把人焚心滅身,端地是歹毒陰狠至極。
九阿哥猛然回頭盯著把自己帶來的老十四,沖上去就是一推,惡狠狠地吼道,「老十四!你是什麼意思?帶我來看圈禁之苦,是在威脅我嗎?莫非,九哥要是不承你的情,不听你的話,你也想對九哥如法炮制不成?哼!簡親王落得今日下場,那是他膽敢偷窺皇太後沐浴,但我胤是這種禽獸嗎?皇阿瑪和凌嘯于我父子郎舅,即使真圈禁我,也僅僅是政見之歧,決不會這麼對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這麼對我的……你敢?!」
不能不說老九的反應還是很敏捷的,他很快就意料到了胤這麼做決不是菩薩心腸,甚至很快就推斷出了這小弟弟的險惡居心,那就是把自己從老八的麾下,活生生地逼迫到他的陣營之中去,故此厲色叱問。
不曾想,胤比他還要厲色,翻臉比翻書還要快,伸手就是一拳擂在老九胸前,勃然狂怒,「好,好,好,這里是上不挨天下不著地,消息也無需擔心泄露,我老十四就給九哥明說了吧。你們以為以退為進,讓那般士大夫擁到我的門下來的伎倆,我就沒看出來?哼,你們太小看我老十四啦。告訴你九哥一句金玉良言,害人之前就要思量好能不能一舉置人于死地,八哥他笨就笨在白白得罪我而樹敵!嘎嘎,這次你差點被圈禁,就是我安排人給皇阿瑪建議的!你給我記住,我老十四這一次大度了,不和你計較,但若是你依舊執迷不悟,我胤日後一樣有把握將你逼入死地!」
這真是無恥到極點的坦誠,坑是這弟弟挖的,把自己踹進去又扯起來的也是他,人都說當了皇帝便能決斷兄弟叔伯的生死存亡,可事實上呢,卻是如今在台面上的弟弟,動動嘴皮就能陷自己于死地!
九阿哥看著這囂張至極的弟弟,忍不住心中有些悲哀,也不知道何時自己成了任人傾軋的對象,忽地一陣頹唐,泄氣道,「罷了,那得謝謝十四弟寬宏大度了,我保證不會再惹你麻煩,走吧。」
「走?九哥你能走得了多遠?我勸你不要走的好,听听弟弟我的良言相勸。」胤冷笑一聲,「就憑你剛才在姐夫那里的一席誓言,八哥以後發達了,他也不會放過你!」
老九再怎麼無能也是年長阿哥,再也讓忍受不了老十四的步步緊逼,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十三阿哥胤祥對自己的謙恭循禮,對比之下更是惱火萬分,爆吼道,「那又怎麼樣,八哥不放過我,還不是拜你所賜?!哼,你別以為九哥看不出來你的打算,現今革新在即,你和老十三都在賣弄各自琴瑟,誰能平息士大夫的反對之聲,有能力駕馭他們套上鼻頭,誰就能得到皇阿瑪和凌嘯的歡心,所以你才處心積慮逼我就範,讓我出來和他們虛與委蛇,你坐收其利卻不承擔其弊,是不是?哈,哈哈哈,若是你擺出禮賢下士的派派,我說不得還領情,可你老十四逼人太甚了。告訴你,九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胤面上絲毫不讓,心中卻是苦笑。
老九所猜測自己的目的,倒也是毫厘不差,而且是能壓倒老十三的爭寵手段,勢在必行。但收服年長阿哥和籠絡小弟弟們不同,那是要必須威勢赫赫強壓猛逼的,否則根本就駕馭不住老九,更別談通過老九間接去駕馭士林了。
為此目的,胤銘記著凌嘯曾經笑話做權者最高境界的一席話,前半段的文戲都是老八的強項︰「讓反對你的人理解你,讓理解你的人支持你,讓支持你的人忠誠你」,而胤的強項則是後半段︰「可以允許別人不喜歡你,但一定不要讓他恨你,萬一他非要恨你,那就定要讓他怕你,若是他怎麼都不怕你,只好讓他再也見不到你!」
所以,胤在苦笑良久之後,殺機不知不覺地升騰了起來,「真的麼,九哥,我就真的沒有福祉得到你的輔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