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抽出一晚時間陪伴夫人們的事情上,凌嘯做到了言而有信,夫妻夜話直到破曉時分,他才沉沉睡去,等凌嘯一覺醒來,火燒慈恩庵的案子已經有了重大進展。
國家機器的威力不容小覷,所有的偵破力量全部壓到此案上之後,立刻呈雙管齊下之勢,將案情撕開了兩個大口子。一方面,社調寺手握凌嘯的杖責授權,打得一幫參與騷亂的小混混們魂飛魄散,一層一層向上舉報去,最後竟然把策劃騷亂的混混兒首領給揭發了,此人正是凌嘯的老熟人,天橋上廝混得叱 風雲的格雅魯,也就是四年前和豪成凌嘯打架的那位混混頭。而另一方面,李德全提供了十來個知曉章佳氏出家內情的名單,社調寺按圖索驥,挨個兒提來嚴審可能的泄露渠道,一下子就把範圍鎖定在了兩個人身上︰前乾清宮總管馬德鐘和致仕宰相高士其。
申時的勤政殿中,殘照當庭,胡濤、胡駿、沈珂三美男的面色十分凝重,鄔思道和容若也是堪憂神情。一見凌嘯終于進殿理事,沈珂馬上給他匯報了他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
「……爺,馬德鐘是李德全的前輩,以四品旌誥回家養老。經過審查,馬德鐘老來閑暇無事,竟然違反致仕規定,暗中撰寫《禁城宿聞》一書,雖還沒有完成,但部分手稿已經涉及了故皇貴妃之事,並且被某些印書坊人士閱讀過!高士其老相爺呢,一向謹小慎微,決不向外言及宮闈秘事。但據稱他有個大毛病。那就是酒德不佳,每遇酣暢淋灕之際,高相爺用不著別人激將,也會滔滔不絕地說道一些。而這次發動混混們大規模鬧事的格雅魯。市井人稱格老子,近年來才突然發跡的天橋黑幫大佬。據說,他沒有一統內外城混混之前,曾對手下嘍羅們講,‘和忠毅侯的一場架,斷送了他走仕途地正道,可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格老子一旦遇到了貴人,做個無冕野侯只是手到擒來’。可見,格雅魯的快速崛起。一定是有人幫他撐腰。目前,三個人全被社調寺控制著,但我們還沒有提審格雅魯。」
胡駿見凌嘯听得直皺眉頭。連忙報上他自己的意見,「爺,上述三人的身份地位相差甚遠,完全是風牛馬不相及地,而且無論是馬德鐘還是高士其。都早已經是昨日黃花,給格雅魯當後台,他們是沒有這個量的!所以問題來了。格雅魯的消息來源可能是道听途說于這兩位大內舊人,但授命他這麼干的,卻決不可能是馬高二人。而且,更為可疑的是,格雅魯捅了這麼大的馬蜂窩,即使咱們不依法嚴懲他,背後黑手也會滅他的口啊,他干嘛不逃?!」
「不逃那還等什麼?馬上提審他!」凌嘯還沒有說話,旁听了好久的鄔思道卻先說話了。他看得出來。勤王三美男新任京師內保要職,做事上難免還有些信心不足,竟然還用案情分析這等細務來麻煩凌嘯,真是又好笑又好氣……要是全國官吏都這樣來叨擾,凌嘯還哪里有時間處理軍國大事?
但凌嘯卻沒有在意,等三人去了之後,他猶在沉思之中,老半天,才道出自己的疑惑,「先生,我是真的被弄糊涂了。這人啊都不是吃飽了撐地,你說吧,老十三的母親早已出家修行了,看破紅塵不問世事了,誰還會拿個與世無爭的尼姑做文章?而且,他即便是有所圖謀,也該是抓了章佳氏要挾胤祥才行啊,不然搞七搞八地害人性命,人都死了,還有屁的作用?」
這的確是很讓人想不通的一個疑問,但鄔思道卻有自己的看法,「是啊。不瞞二公子,鄔某曾經很懷疑是十四爺在搗鬼,只有他才有說得通地動機,把十三爺的母親殺掉,十三爺至少要回京奔喪,那就無人能和他一同南下爭顯才干了。可是深思一想,即便是故貴妃薨了,用人之際,你和皇上都不會許十三爺服喪三月的,鐵定地奪情任用,這一點,十四爺焉能不知?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又否定了這懷疑……嗯,嗯……說不通動機的緣故,只可能是有人想要嫁禍給十四爺,尋致怡親王和信親王水火不容,只不過,手法太直接,太拙劣了!」
凌嘯點了點頭,先生的看法,其實和自己是不謀而合。要是嫁禍,那可就的確是太直接太拙劣了,狠狠審問之下,自然短時間就會有結果的!想到這里,凌嘯也不糾纏,囑咐先生和大哥幫著安慰十三節哀順變之後,他便開始了自己的職守,閱各地報上來的財賦大統查奏章了。
兩人辭出了勤政殿,容若在垂柳蔭下站定,非常疑惑地望著鄔思道,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不對啊先生,你不是說這案子的動機不明,是有兩種可能性的嗎?身為他尊之若父執地師傅,你干嘛對嘯弟也說一半留一半啊?」
皇家圓林的南海,風光甚是賞心悅目,帶著絲絲清涼的怡人爽風中,鄔思道的酷暑之燥頓然消去。面對容若的著急,老鄔指著一只箭插水面捕魚的白鷺,笑了笑。
「容若公子別急嘛。是的,是有另外一種可能,也許,章佳氏的死,僅是某種龐大陰謀里的其中一步!就好比是這只白鷺,誰能料得到它先前悠閑的一展翅,竟是為了騰空而起,翱翔至煙渺上一喙出擊?再比如是圍棋里的起手布子,你若逐子細究,肯定說不通任何道理,而且敵手偏這麼下,又什麼道理都不需要……嘿嘿,沒有一步步的後手呈現,我們還無法窺見殺意之所在呢!」
容若既然能成為一代詞宗,那他決不可能具備玩政治的城府,當即大吃一驚。「大……大陰謀?鄔先生,那你就更該給嘯弟提醒啊!」
「不!」鄔思道猛然一搖頭,眼中神色十分堅決,「莫說這僅僅是我的猜測而已。還需要靠胡駿他們地審判結果來驗證,而且即便是大陰謀,也決不可現在就告訴二公子!何謂大陰謀?那就是說這陰謀不僅規模宏大,而且,耗時必然長久,甚至為了等候某一關鍵條件而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拔劍封喉呢……這便是謀分陰陽,殊途至極,同厲同歸啊!」
容若不由得目瞪口呆,他可沒想到,「陰謀界」里。竟還有耗時達十年以上的巔峰之作!
鄔思道卻知道他是擔心凌嘯,趕緊安慰道,「容若公子。放心,即使是有大陰謀,暫時也決不能威脅到二公子的,咱們不妨步步為營,且冷眼看之。不把這猜想告訴二公子。是因為以超親王的攝政身份來說,他無需管這些事情。昨日,他金口一開。無限期延遲了縣令角色改換地開戰,這或許是因為他看重十三爺,卻不折不扣意氣用事了,要是再讓他曉得了,有人放長線布遠局的話,他還怎麼潛心做事?」
他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決不能再分凌嘯的心。鄔思道當晚便分別找了相關人等表達了自己的要求,作為第一號先生,他的話很有份量。所以,胡濤胡駿等人,基本上絕足勤政殿了。
年輕人事業心強,加上擔心給凌嘯丟臉,怕別人搬弄口舌說自己等人沒本事,半個月來三人都是衣不解帶,每日里在大堂大牢打轉,日以繼夜地嚴審此案,甚至連能令嬰孩也止啼的廢太子也請來幫助查案了。終于,到七夕之夜里,整個案子的來龍去脈還真的就被他們模清楚了,只不過,這個案子背後的故事,和這個破案地日子很相配,竟然是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
「不……不會吧,你們有沒有搞錯,這怎麼可能?」總算是听到了案情匯報的凌嘯傻眼了,「你們是說,格雅魯居然是個情種中地情種,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庵中的俊俏小尼,結果這小尼因有違清規戒律被沉井而亡,為了給心上人復仇,格雅魯恨上了那里的主持師太,不惜焚燒皇家寺廟,捎帶上幾十號尼姑的性命……這可能嗎?就他那號子骯汰人物?」
但骯汰人物也是有愛情的!
這一點,最開始胡駿等人也不信,因為所有地外圍調查都顯示,格雅魯這個人最著名的座右銘就是,「一生不日百個逼,死了閻王都不依,一夜若是獨身誰,見了佛祖也垂淚!」說這樣一個夜夜娼宿的皮膚濫婬之人,愛上了一個女子並為之欲巔欲狂,那是豬都不信地。可是,隨著範圍多達幾百各色相關人等的調查,兩個月前,格雅魯愛上了經常做賜福法事的小尼姑,卻是人所盡知的。不僅諸多人作證說,格雅魯像個追星族一樣,風雨無阻地守候著小尼姑去過的每個官宦之府,而且,相國寺戒律院里也查到了慈恩庵報來的懲戒記錄,暢春圓侍衛房里,甚至還有抓到兩人相約于野的法辦行文……這一切,毫無疑問地顯示,黑道大佬格雅魯,遇到了帶給他心靈潔淨的摯愛,而佛光無邊的小尼姑,也祟愛上了狼!
凌嘯看著這令人恍若電影劇本地結果,實在難以置信。
他是真的猜不出,到底是他們的愛情因為善惡的巨大反差而或許能合理,還是這整樁事本就是有著某些人舍身遮掩的煙霧彈。案子到了這個份上,凌嘯也看得出胡駿等人盡力了,就算再有疑問他也只能存在心里戒備著,因為,把這個報告打回去重審,就涉及到他三個心月復的能力威信了。現在已經成熟的凌嘯,當然不再會只曉得快意恩仇的考慮了。
這個審出來的真相,凌嘯只是表面上接受了,不料,當事的康熙卻是打心里面給接受了,「罷罷罷,章佳氏因自己之情而命運多舛,最後因他人之情而涅槃解月兌,或許,于她未必不是一樁幸事。」
而鄔思道,面對再次會面的容若所問的「如何」,他卻是長嘆一聲,「鄔某非常願意信這些淒美的說法,但更相信狗改不了吃屎!格雅魯是如此,那背後主使者更是如此,他一定還會出招的。哼,這件案子我老鄔死死記住了,永志不忘,這一次他勝在或許祟角掛羚,無跡可尋,但下一次再出招,就算他是十年之後,鄔某也定管要他原形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