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夜半時分,半彎月牙被一縷薄雲籠住,深邃的天幕中,就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顆星辰忽明忽暗。
夜色涼如水。
此刻,金碧輝煌的御書房內卻依舊燈火通明,書桌上的奏折正攤開著,玉硯中還彌漫著濃濃的墨香。書桌旁的鎏金圈椅上雕刻著條條金龍,張牙舞爪氣勢非凡,像是要從花紋中一躍而出吞噬天下……而這御書房的主人卻沒坐在這把龍椅上,反而負手靜立在窗前。
涼涼的夜風溜進半開的窗子,緩緩拂過那人身上的明黃色龍袍,那人烏黑的長發也被同色的龍首發簪高高束起,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似乎能依稀看出些皇甫爵的影子。
能身著龍袍夜半還呆在御書房的,自然非當今天子皇甫燁莫屬。
皇甫燁的臉跟皇甫爵雖有幾分相似,但那雙漆黑的瞳孔中暗藏的深沉卻跟皇甫爵慣有的冰冷有著明顯的差異。
此刻的他看著夜幕中忽明忽暗的星斗,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這種滿含心計的莫測,很難想象竟然會出現在一個本應胸懷天下的人臉上。
簾外忽然傳來太監尖細的嗓音︰「陛下,浚王爺參見。」
「他?」皇甫燁低低地咕噥了句,眼神中的陰狠一閃而逝,接下來,原本莫測的臉上竟然瞬間換上一抹看上去親切無比的微笑來,「宣他進來。」
他的話音剛落,門前的珠簾已經被人單手挑起,身著玄色錦袍的皇甫爵未等門口候著的太監引路,就徑自邁了進來。
皇甫燁的目光閃了閃,臉上盈盈的笑意半分未減︰「六弟怎麼這個時辰來了?不怕朕已經就寢白跑一趟?」
皇甫爵瞥了眼案頭墨色未干的奏折,寒氣逼人的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本王想來,陛下定不會浪費時間,睡得這般早。」
這一聲陛下听上去恭恭敬敬,無可挑剔,但就連隨後進來等候差遣的太監都能看出來,皇甫爵不只沒行君臣之禮,就連謙稱都自動省略了。
在皇帝的面前,竟然都敢自稱「本王」。
但從太監毫無詫異之色的反應就能看出,他這狂浪的行徑,大抵是早已成了習慣——又或者說,就連皇甫燁,也不得不習慣他的行事方式。
皇甫燁輕笑一聲,看上去絲毫不在意他的無禮,反而對著一旁彎腰弓背的太監招了招手︰「裘剛,賜坐。」
那叫裘剛的太監立馬機靈地彎了彎身子,迅速應答著︰「奴才遵命!」
說著,就搬上來一把紅木圈椅,椅子上還鋪著層繡工精致的織錦軟墊︰「王爺請。」
這把圈椅跟那把龍紋浮雕的鎏金座椅自然是不能比,皇甫爵的嘴角輕扯,眯眼看著皇甫燁那張笑吟吟的臉,不卑不亢地坐下。
這一坐,很明顯地是比皇甫燁矮了半個身子,但是,皇甫爵眉宇間透漏的點點氣勢,卻仿佛硬生生地把身旁這個身著龍袍的人給比了下去。
皇甫燁笑吟吟地邁步走到書桌前,撩起龍袍坐下,濃眉對著裘剛挑了挑︰「還不快上茶。」
「是是,奴才遵命。」裘剛腰彎得腦袋都快垂到了地上,領了命,就小跑到門口,對著門口尖著嗓子對門外候著的宮女吩咐,「上茶,快上茶!」
外面傳來宮女乖巧地應答聲,皇甫燁抬起含笑的眸子,嗓音低沉︰「不知六弟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皇甫爵黑曜石般的幽深眼眸一眨不眨地迎上他的視線,半句廢話都沒有︰「我要千年冰魄。」
皇甫燁臉上的笑一僵,但很快,這種微不可察的僵硬就被他掩飾了過去︰「六弟可是在說笑?」
皇甫爵唇角輕揚,彎成一抹冰冷無比的弧度︰「陛下以為,本王會在子時專程來御書房跟你說笑?」
皇甫燁嘴角的笑意終于一絲一絲地收了回來,沒有了笑容的偽裝,他眼中的陰狠看上去比皇甫爵一貫的冰冷似乎更讓人心驚。
皇甫爵的冰冷不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般的冷漠,而他的狠絕卻更像是發自內心的殘忍。
只不過,這種虛有其表沒有實力支撐的殘忍,還不至于讓皇甫爵放在眼里。
那抹殘忍也不過是一閃而逝,很快,皇甫燁臉上的笑就又若無其事地揚了起來,只是,他的雙手卻在明黃色寬袖的遮擋下緊緊地攥起來,手背上青筋暴突︰「六弟不會不知道,那千年冰魄乃是慕夜國俯首稱臣時的進貢之寶吧?」
除去慕夜國,古盛國四周其他小國被降服時也同樣都會把國內相傳至寶獻上,以表臣服之誠,而那些至寶,也理所當然地歸于國庫,為古盛國皇帝所有。
這一慣例,從來沒有被破壞過。
如今皇甫爵竟然這麼直截了當地來御書房討要千年冰魄,很明顯是沒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皇甫爵當然不會放過皇甫燁那一瞬間的失控,他嘴角微微彎起,嗤笑一聲,從容不迫地應答︰「本王自然記得,收服慕夜國的那制勝一仗,還是本王帶兵所戰。」
皇甫爵的言外之意,已經無需點破。
「哦?這麼說,這千年冰魄,六弟是非要不可了?」皇甫燁的語速依舊輕緩,但這御書房內的氣氛,卻瞬間就沉了下來,就像是繃緊了弦的弓箭,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
一旁候著的裘剛早已冷汗津津,似乎在後悔剛剛自個兒怎麼沒去親自沏茶,但皇甫爵卻絲毫沒被他語氣中的陰冷影響,他隨手彈了彈袍上的褶皺,出口的話像是在萬年冰窟里一字一句地冷凍過︰「如果,我說是呢?」
兩人幽深的眸光對上,一時間,冷光似劍,仿佛兩只猛獸搏命之前的對峙,嗜血而猛烈。
只不過,皇甫爵似飛龍在天,而皇甫燁,卻多少欠缺了些氣勢。
「陛下,茶來了。」宮女的聲音猛地把這仿佛冰凝的氣氛打破,皇甫燁在那一瞬間竟然覺得——像是松了口氣。
多麼可笑,想他堂堂的古盛國皇帝,九五之尊,竟然會怕他這個自小就寡言少語的弟弟。
早晚——早晚他要把這個雜種除去,以絕後患!
皇甫燁的眼中又閃過一絲陰冷,陰冷過後,他面上的笑容卻顯得愈發真誠起來︰「既然六弟想要,朕也只能忍痛割愛了。畢竟,我們是兄弟。」
皇甫爵嘴角那抹嘲諷的笑再次揚起︰「是啊,免得讓天下人看到什麼同室操戈的笑話。」
這句看似在說笑的話里,卻蘊含了無比認真的威脅。
這話里的認真,他們都知曉,卻都要在彼此面前當成一句玩笑。
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麼?
皇甫燁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開口問道︰「那六弟要這千年冰魄所為何事,是不是總該讓朕知曉?」
皇甫爵沉吟了下,這件事,就算被他知道,諒他也沒本事對嫣兒怎麼樣。
何況,嫣兒的身份,遲早要昭告天下。
「為了給本王的女兒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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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鬩牆什麼的,最有愛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