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中儒者听著‘鴻儒令’三字先是一愣,然後看著周子期握在手中的物件,眾人皆緩緩跪去,便是李勝峰也慢慢屈膝在地。
——不為別的,只因儒門千載以來,便有‘一尺之牘斥鴻儒、一方刀筆篆經綸’的傳聞,此中之說皆和千載之前的‘儒聖’晚年事跡有關。傳‘儒聖’晚年隱居稷下之時,其撰書述論皆是刻于竹簡、木牘之上,此木、竹之物皆是‘長不盈尺、寬有半寸’,因此也被人稱為‘尺牘’,而‘刀筆’便是在‘尺牘’之上刻字的工具。[.]
晚年之時‘儒聖’在稷下之中一面撰寫文義之論,一面教授門下弟子六藝之術。雖說那時‘儒聖’已然是心境豁然,但門下弟子之中時有駑鈍、不端之行也是常有訓斥‘教導,隨手而來便是以‘尺牘’訓斥門中弟子,便是所謂的‘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也沒少受這‘尺牘’之訓。皆因有著這一段典故,雖說稷下學海之中歷來將‘配水劍’作為‘儒聖’親傳信物,但後世儒者為緬懷‘儒聖’孜孜教誨,更是不忘聖人‘握牘持筆’開儒門源流的艱辛,便在‘配水劍’之外,將當年‘尺牘’、‘刀筆’一列為儒門聖物。
又因為彼時,這‘尺牘’所斥可說皆是孔聖歿後儒門之中的先儒、先哲之輩,漸漸這一方之牘也被稱為‘碩學鴻儒令’,此令之存可說大有制衡儒門之中名宿的能耐,便是稷下學海之中‘祭酒’,雖是身為萬千儒生精神領袖,可也不得不顧忌這一尺之牘‘碩學鴻儒令’。至于‘儒聖’另外所留‘一方刀筆’,可說儒門立業經傳、文論皆出于此刀筆之下,也被後世儒者稱為‘一方刀筆、萬世經綸’。
只是前者有貶斥儒門名宿之能,而後者之用多在儒門經傳、典籍刪改修之上,漸漸的‘一尺之牘’之存便象征著‘儒聖’親訓。後世之人因其中典故,便將這‘一尺之牘’稱之為‘碩學鴻儒令’,其實也有盼能在‘尺牘’訓誡之下如先儒、先哲一樣有所成就的心力。
以周子期位列儒門‘七賢者’的身份,可說今世儒門之中能真正節制他的也只有這——‘碩學鴻儒令’。
這時才听那未平宮中人開口道︰「今夜稷下學海之亂,禍起無咎之叛,而今既然罪首已然伏誅,眾人便散了吧,便是今時今日,吾輩儒門弟子再掀一場大殺伐又能如何。」說著便是一聲輕嘆,接口道︰「于日後將來諸事相比,子期難道你還看不明白麼,今夜不過是個亂起之始。當年為著所謂‘天下大義’,眾人聯手圍殺沈振衣,豈不知既容不下一個沈振衣世事,有怎能真正容得下一個‘太平盛世’。」
眾人方才皆是听見周子期將這說話之人換做‘子易’,儒門之中少有年歲的老者,又或者李勝峰、劉易陽已然猜出,這說話之人怕就是儒門‘七賢者’之中的‘易以知命’。
看著手中的‘碩學鴻儒令’周子期一時無話,一眾儒者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碩學鴻儒令’,雖是跪首低頭,可仍有不少人心中好奇,偷偷用眼楮瞄去,說來這此物也真不過是‘一尺之牘’而已,只見其上色澤略有蒼勁之色,其中紋理似是水紋,此物看起來卻讓人分不出是竹、木何等材質做成,但一眾儒者就此看去卻覺‘碩學鴻儒令’透著一股子中正平和的氣息。
這時周子期也自開口道︰「儒門‘七賢者’之中,論及文義之學我不及你們,而論起武道擊技之術,我也不過在諸人之中敬陪末座,你之言語我也略懂其中含義,只是我知今夜這孩子若是不死,日後必成亂世、禍秧之手。——‘山河為裂、如惔如焚’,難道已知此中所言,我們還真要袖手不成不成。旁人或是不知,可子易你既號‘易以知命’,當知這非是我周子期私仇,謀的乃是天下昌平啊!」,說著便將手上‘碩學鴻儒令’拋出,只見夜色之中這‘碩學鴻儒令’劃過夜空,又自飛旋回未平宮之中。
便听未平宮一聲嘆謂,有‘易以知命’之稱的那人再次開口,道︰「我非是要以這‘碩學鴻儒令’壓你,而是天文星象、易經堪輿、術數命相、五行陰陽、九宮八卦,凡此等等。此中之道越是研習,我越是懂得一個道理,佔卜之術雖是探究天際,求一個‘先機之手’,但事事之變往往卻是以人事為根基,可說佔卜之術是助人測度冥冥之未知,但是人世、天道兩者原為一體,自上古以來,佔卜之術便有盛名,但也時常有些佔卜最後卻被驗證是失之毫厘、謬以千里。」
周子期沉聲道︰「子易,你之言語雖是沒錯,可若一個萬一,那時又當如何!,自千年之前‘文昌侯’亂政以致離朝崩毀,天下碎裂千年,至如今方得一個稍稍安歇的機會,我…我寧肯錯殺也不想留下一點紊痕亂跡,這世間再經不起一場殤亂。」
周子期著話語之中的意思已然是要置‘碩學鴻儒令’于不顧,未平宮中‘易以知命’一陣沉默,良久之後才道︰「我儒門之中素來有‘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而孔聖先是有不言怪力亂神之說,可他晚年卻最喜讀《易》以致有韋編三絕之事。一者,因他心有對未知的敬畏;二者,卻是因他心有浩然隨能心神自安。想以孔聖才能之博、天資之高猶有如此一語。為何至了如今,我輩心中卻是只剩下一份敬畏、少了一份自安。」
周子期手中巨劍一舉,朗聲道︰「今日違你手中‘碩學鴻儒令’,待此事畢後,我自永世不出未平宮。以為謝罪!」孰料周子期這話音剛落,卻听遠處天際傳來勁風破空之聲,有一箭直朝周子期而來,箭未到但其勢已至,其勢烈如陽,其勁堅如金,來勢犀利沛莫能御,便是一旁劉易陽、李勝峰等人想攔下此箭已然不及,只見周子期手中巨劍劍刃翻轉,‘叮’的一聲,硬是憑著厚闊劍身當下襲來一箭。
誰料襲來一箭竟是勢壓蒼穹,周子期手中巨劍扣地而入,但整個人仍是被強橫勁力沖擊的到退三丈有余,如此一箭可說是場中之人所前所未見,而更為驚異的卻是,這時眾人才發現襲來的竟非是弓矢,方才一擊竟只是‘一股氣’而已,周子期看著箭勁襲來方向,沉聲說到︰「道門、玄牝!」
那未平宮中的‘易以知命’也是沉吟一嘆︰「呃!」
便听遠遠的傳來略帶稚澀的嗤笑之聲,听起來發笑一人也不過十來歲的樣子,雖是看不到發笑少年身影,卻听飄渺的空中傳來聲音,有少年說道︰「師傅曾說稷下學海乃是今世之中的儒門龍首,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于此我觀看多時,先是儒門之中的名宿持強凌弱,欺負一個稚子、孤雛,可偏偏如此行徑還能說出一番冠冕堂皇來。而後竟是和襲擊稷下一干凶徒聯手,再以眾擊寡,一干人等再聯手圍殺一個老朽、有傷之人,小子倒是想問問,是否在這‘仁禮’二字之後,儒門之中還傳下‘恬不知恥’四個字。」
眾儒者齊聲怒斥︰「豎子無禮!」
這時一旁逸雲暗道一聲︰「道統天下。」
卻見空中又有一物劃空而來,‘ ’的一聲落在地上,眾人細看之下這才發現,這竟是稷下學海‘射部’之中的‘狩天弓’,但此時‘狩天弓’之上弓弦卻已然斷裂,此弓乃是‘射部’執令卓希雲之兵,劉易陽立時呵斥怒道︰「你將希雲如何了?」
那少年仍是隱而不現,說道︰「早就听聞稷下學海之中有弓名曰‘狩天弓’,其上有‘狩天衛聖,崇明滅邪’八字,方才見你們激戰正酣,我便尋到這持弓之人,彼此相隔百丈對射一箭,可惜這‘狩天弓’就和稷下學海一般名不符實啊,最後卻成了這本模樣,那持弓儒者箭術說來也算了得,只是還稱不上高絕。」
劉易陽怒道︰「你!」
——要知卓希雲之于‘狩天弓’歷來是時時刻刻不離身,那時兩人回轉稷下,劉易陽、卓希雲便分頭行動,而‘風雷劍戟’能自‘御部’飛來,其實便是卓希雲以弓箭相助之力,劉易陽心知此刻,卓希雲怕是已然凶多吉少。
這時又是一箭襲來,一箭竟是在半空分七道真氣而來,分取場中方才圍殺白誠軒眾人,與此同時,又听著不曾現身的少年道︰「此時還不走麼?」這話非是說給周子期、劉易陽,倒像是說給白誠軒、沈彥塵。逸雲非是無智之人,立時喝道︰「重柯,還不幫忙。」重柯先是一愣立時會意,一把將沈彥塵抓上自己脊背,然後,逸雲對著白誠軒道︰「白先生,此時正是我等月兌身時候。」
‘玄武敕使’也自高叫一聲道︰「‘鬼蝠衛’眾人速退!」遂听,七聲轟隆隆巨響,一時震的整個地理晃動不已,怕是誰也料不到今夜稷下學海的一場酣戰,竟是終結于久未現世的‘玄牝弓’。
這時身在未平宮中的‘易以知命’卻是喃喃自語,低聲說道︰「沒想到在百年之後,當年道統天下掌教落塵子的‘玄牝弓’再有傳人,傳此使用此弓須身負天地靈根,再習太虛之氣。‘玄牝弓’已有傳人,就是不知那傳自‘南華道君’之手的‘天玄劍’可覓到適合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