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怦!破裂聲連續響起,[別讓他逃了!]這不知屬于誰的聲音回響在無線電中。用伸開的手抓住顯像控制器,巴納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通訊視窗上的雪花點。已經听不到卡迪亞斯的聲音了,只有雜響殘留在駕駛艙內。
閃光過後,伴隨著沉重的沖擊聲,幾乎要將身體也掀飛的暴風吹襲在錯綜復雜的導管內。奧黛麗抓住一根支持導管的柱子,防止處于無重力狀態下的身體被風吹走。
距離她穿過居住區的森林,到達工廠區已經過了差不多三十分鐘的時間。期間戰斗的聲響越來越激烈,即使在太空殖民地建造者內部也可以听到爆炸聲。而剛剛的爆炸也不是流彈所能引起的,奧黛麗費力地睜開緊閉的眼瞼,仰望林立于頭上的精致工廠設備。位于前方二百米處的門口噴射出了火舌,待黑煙被吹飛後,奧黛麗看到重ms的剪影自中出現。
那兼備有四枚夾艙的人型機體踢下閘門飛進工廠區域,是「剎帝利」。位于回轉居民區的中心軸部分,縱貫于蝸牛殼之中心的工廠區十分廣大,空間幅度約有三百米以上,但對于飛行ms而言這種區域障礙物太多了。「剎帝利」的機體很快扯到了傳送帶,雖然因為機體踫觸而在灰暗中誘爆起火花,但其慣性卻根本不足以阻擋數十噸的機體繼續前進。推開那些類似蜘蛛網的傳送帶,深綠色的機體緩緩地飛往工廠區的中空。它頭部的單眼光學感應器正靈活地左右轉動,環視著工廠區的內壁。
「瑪麗塔……是在找我嗎?」
若不是為此,怎麼會專程進來這難以行動的殖民地建造者。一瞬間腦海中浮現出位于駕駛艙內的瑪麗塔那專注的側臉,奧黛麗環顧四周,思考通知瑪麗塔自己在這里的方法。固然彼此間距離只相隔兩百米,這種範圍內即使有米諾夫斯基粒子影響雷達也能起到效用,但要在林立的工廠設施內找人是在太困難了。說不定瑪麗塔能感應到。懷抱著這種希望,讓身體流往類似事務所建築物一般的奧黛麗,因忽然閃起的火線和轟鳴而緊縮身體。
接踵而來的強風隨著聯邦軍的ms從二十米外的低空擦過。飛快的躲開了這ms從頭部發射出的火神炮,「剎帝利」噴射姿勢控制推進器,拔出了光束劍。兩者的光束劍互相接觸,給人的感覺是要展開一場巨人之間的劍戟交鋒,但後院的聯邦軍機沖到「剎帝利」背後。接近人型的聯邦軍機揮動光束劍,斬向「剎帝利」的背部,目睹這光景的奧黛麗不由大聲呼叫︰「瑪麗塔!」
聯邦軍機對「剎帝利」揮下了光束劍,但在他揮下的前一秒,「剎帝利」抬起懷繞在背上的兩枚夾艙,以內藏的機械臂振開光束劍。從背後斬過來的聯邦軍機用光束劍承受住了那宛如十字般交叉的粒子束,「剎帝利」前後同時迎擊的樣子燒印在奧黛麗的視網膜中。火花的閃光照耀在工廠區內,隱藏的機械臂以肉眼觀看不到的速度斬斷了背後的敵機。雙腕到肩膀的部分都被熔斷的聯邦軍機搖晃了一下,天藍色的機體沉沒在內壁的工廠設施群。
……伴隨這這震動太空殖民地建造者的重低音,爆發的光芒接連不斷地從縱橫的導管彼方膨脹開。爆風襲來,來不及抓住支撐物的奧黛麗被吹開幾米遠,他連忙抓住浮石凝灰岩構造的鋼筋,忍耐接下來的沖擊。有一個宛如主球大小的球體從她身邊飛過,撞到液體油桶上。
那被彈回來的圓球拍打著類似耳朵的兩枚圓盤,閃動著一對光學感應器。「是你……!」奧黛麗用呼喚人一般的方法叫它,之所以會這麼說,是因為想起了那將這圓球當作朋友一般的人。他說這是以前流行過的吉祥物機器人,記得確實是叫哈羅?奧黛麗踢了下鋼筋,用雙手抱住無辜漂浮在空中的哈羅。
她看向那一閃一閃的眼楮,[你好!奧黛麗!]輕松的電子合成聲音這麼說。听到著聲音的奧黛麗覺得心髒 的跳了一下。難道那少年也來這里了?她環顧四周,卻又因飄來的煙塵而發出咳嗽。
此時,「你別呆在那種地方呀!」這聲音令她慌忙抬頭。
巴納吉。她差點就這麼叫出口了,不過匆忙間還是閉住了嘴巴。因為她看到沖破煙塵接近的人影不是這哈羅的主任。雖然年齡相仿,但那帶著茶色的頭發,以及濃厚的東洋血統面龐都與巴納吉相距甚遠。就在她如此確認的時候,有別的人影跟隨著少年出現,這讓奧黛麗對漂浮在空中毫無防備的自己產生了危機感。
「快到這邊來!」和少年一起躲進事務棟陰暗處的黑發少女對著奧黛麗叫道,手中的哈羅拍打著耳朵,發出呼喚兩人的聲音。[卓也,米寇特。]看著哈羅一閃一閃的眼楮,奧黛麗給抓住鋼筋的手稍稍用力。兩人在十米開外的地方揮著手,從外表來看,他們既不像比斯特財團的職員也不似軍人。但即是如此,這里是敵方土地的事實還是不會變。最好不要貿然和他們同行,如此打算的奧黛麗盤算著離開的實際,然而此刻,比先前要更強烈的爆炸聲和光芒席卷過來。
另一家聯邦機也被擊墜了。強烈的熱風吹襲在工廠設施群中,奧黛麗緊抱哈羅,死死地抓住鋼筋。飛散的碎片刺穿了油桶,使誘爆聲不斷響起。瞬息之間火焰便擴展變大,帶火的碎片仿佛失去了依靠,接連不斷的落往奧黛麗這邊。
沒有地方、也來不及躲避,奧黛麗抱著哈羅,閉眼不去看殺來的破片碎塊。我會死——當這沒有現實感的話語自她腦中響起時,她感到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從頭頂上遮蓋住了自己。
大量碎片與金屬撞擊紛紛彈開去,那些聲音襲擊這奧黛麗的耳膜,火焰的熱波使她的心境變得軟弱,她不自覺地緊縮脖子回頭看向後方,那里有只巨大的手掌。
與人手類似,且擁有關節機構的巨大手掌和涂裝成藍色的鋼鐵手臂連接在一起。那手臂成為堤防替奧黛麗遮擋了不斷襲擊過來的碎片和熱風。她抬頭望去,看到在眼楮部分有著護罩的ms無機面孔,而機體胸部上標明的nar008號碼,使奧黛麗確信這是聯邦機體。得救的安心轉瞬即逝,奧黛麗僵直了身體,匆忙著想離開這里,但此時月復部的駕駛艙蓋卻打開了。「你沒受傷!?」听到這聲呼喚後,奧黛麗知道自己已經喪失了離開的時機。
從艙門里探出身體的駕駛員看到奧黛麗後似乎是有些吃驚,打開頭盔遮光鏡的他露出的是張還很年輕的臉龐。「還是小孩嘛……!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面對駕駛員的叱問,奧黛麗答不出一句話。此時藏在事務棟陰暗處的少年與少女也漂到了這邊,「因為殖民地開了一個洞,所以我們在逃命啊!」黑發少女如此叫道。
「是、是嗎?你等下。」這麼回答的駕駛員返回駕駛艙,奧黛麗從他的表情和舉動推測出他並不習慣實戰。她側過ms裝備著盾的手腕觀察周邊狀況,誘爆還在持續發生,火焰差不多已經彌漫了整個工廠設施。是移動往其他區域了嗎?天空中已經看不到「剎帝利」的蹤影了。煙霧的濃度一刻比一刻強,灼得人眼楮和喉嚨發痛。
「是平民,把孩子們帶到船塢……我明白了。」听著駕駛員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少年和少女將沾滿煤灰的臉望向駕駛艙。奧黛麗看到少年青色的外套上有著阿納海姆電子技術公司的標識,她想起這一復與巴納吉所穿的式樣是一樣的,不覺輕聲發問︰「那個……」但待少年少女看向她這邊時,奧黛麗又覺得辦了壞事。而黑發少女的視線正上下大量著她。
「你該不會是……」黑發少女的聲音被突如其來的發動機聲響阻斷,ms那猶如防洪堤一般的手掌活動起來,成為掌心朝上的姿勢。「乘上來。」听到駕駛員的話語,奧黛麗抱著哈羅的手臂有加強了力量。
「這里很危險,我送你們去我們的母艦。」
面對駕駛員所說的話,少年和少女很明顯的呼出一口氣。先是少年踢了下地板,抓住了ms的手指,他踫踫覆蓋在手指上的裝甲,對少女說︰「有點燙,不過不礙事,快上來。」少女點點頭,同時推了推奧黛麗的脊背。「那個,我……」不待奧黛麗說完,少女便打斷了她的話語︰「又說待會再說,待在這里只會沒命。」被催促的奧黛麗只好飛上ms的手掌。
誘爆的聲音還在響,熱風帶著煤灰黏在頭發上。在無重力的情況下由于空氣沒有溫度差,因此也就不會產生對流,火焰燒完周圍的氧氣就會自己熄火。雖然燃燒應該是持續不了多長時間,但現在由于隔層被破壞使得全體空氣都在流動,造成了「風」這個促進燃燒的惡性循環。固然自動滅火裝置已經啟動,灑水裝置又在到處噴霧,但從這情形來看,噴霧也會成為熱氣而蒸發掉。火舌正不停的舌忝噬著工廠,貪婪的吸收工廠區的氧氣。呆在這里只會沒命……默想著少女的話語,奧黛麗即退了那種仿佛要踏出致命一步的感覺,將身體靠在有如樹干般大小的ms手指上。
裝機上還殘留有機體的熱量,這熱量比想象中還燙。用手掌承載著三名少年少女,ms站直了原本跪著的身體,推進器輕輕的噴射,背負著噴射機組的機體緩緩離陸。我居然會被聯邦的ms所保護……來不及思考這期間沉重的意義,火海自奧黛麗眼下遠去了。
「我不否認當家以一代之力構築財團的才能,但是時代在前進。」
從薄薄打開的門扉彼方,漏出夕陽的光與父親的聲音。那夕陽宛如胭脂一般艷麗,是仿佛鮮血一般赤紅的夕陽。對,那時候,比斯特家的大屋還在地上……卡迪亞斯回憶。在真正的天空下,沐浴著真正的陽光,祖父就坐在正房西棟的辦公室內——老當益壯的賽亞姆•比斯特,經常會帶著猶豫的目光望向窗外。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打算把‘拉普拉斯之箱’交給聯邦,那東西一旦交出去,財團就會完蛋。你也是要成為下任當家的男人,連這點道理都不明白嗎?」
賽亞姆沉靜的聲音中有著怒氣。這是夢。自覺到這點的卡迪亞斯依舊傾听著祖父與父親間的爭執,他與站在辦公室外,向里偷看的十八歲時的自己同化了。經常不回家的父親,即使回到家也總是和祖父爭執。此時的卡迪亞斯對財團的經營沒有興趣,一心在想的是怎麼才能擺月兌這些,對于這個時候的卡迪亞斯而言,這才是他不能不處理的問題。
高中畢業後的他不想上大學,他想出去走走,想一邊養活自己一邊周游世界,他知道現在的自己能做什麼,做不到什麼。從小就進入全日制名校學習,走在約束道路上的卡迪亞斯懷著親年勁頭的氣概與憂郁,站在日漸敬遠的祖父辦公室門前。他之所以挑父親在的時候來訪,一方面想省去將同樣的事情說兩遍的麻煩,一方面他的性格也希望能將這些長年未解決的事情全部收拾掉。與太過認真的父親不同,飽經風霜而機智的祖父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卡迪亞斯是如此打算的。
「您說的已經過時了,現在的財團即使沒有‘箱子’也可以撐下去,應該說,正是由于‘箱子’的存在,才妨礙財團沒辦法進一步飛躍。」
「這是誰的看法?移民問題評議會的嗎?」
「是我的看法,爸爸,我也是會思考的啊。」
爸爸。印象中,這是父親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如此稱呼祖父。夢的自覺變得稀薄,卡迪亞斯凝神听著兩人的對話。父親和祖父都想塔越那不能越過的一線,即使是親人——不,正因為是親人——才想踏出那不能後退的一步。盡管那時的自己是個只有十八歲的小鬼頭,卻也預感到了這點而覺得膽怯,從小生活的大屋,也變得寒冷起來。
「這二十年,我用自己的方法致力于擴展財團業務,我可以為自己的成果感到驕傲。但您卻認為這成果也是依靠‘箱子’帶來的嗎……」
「我沒那麼說,你有掌握時代風潮的機警,也是為此我才提名你做下任當家。但是,盡管運營財團需要這種機警,可這機警並不能由初始往後創造事物。」
「是您如此希望的,我為了回應您的希望不斷壓抑自己,您到的還在期望什麼?到底要到何時才會把一切交給我……!睡在那個令人不舒服的冷庫內,你是打算永遠支配財團嗎!?」
「只要找到足以托付‘箱子’的人,我會立刻死去。然而,那個人不是你。」
即使這是爭論間冒出的話語,卡迪亞斯也明白祖父說了決定性的一句話。過了半響,父親顫抖著聲音說︰「您倒說的斬釘截鐵嘛……」
「那麼,我們的父子關系也到此為止了。我會使用您偶然得到的‘箱子’來鞏固財團,我也會學習您的活力,努力區得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你是做好心理準備才這麼說的?」
「您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嗎?」
「不……只是作為父親,我希望你能不把那些話掛在嘴上而成為有言必行的男人。不然你只會後悔。」
卡迪亞斯想,所謂的「話語刺入胸膛」,指的就是這麼回事。絕望借助語言顯現,發揮出這無與倫比的剜心能力,不難想象听到這話的人,會有怎樣的感受。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是有不止一個人報以期望的。我和他們所期待的財團與您所期望的並不相同,希望您不要忘記這一點。」
卡迪亞斯也覺得父親說太多了,雖然對于當事人而言這算是最低限度的抗辯,但著實說的太多了。要告別那個地方,只要接下來的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您真是寂寞的人。」
以此為界,父親走出了祖父的辦公室。站在門前的卡迪亞斯找不到藏起來的機會而僵直了身體,看到卡迪亞斯,父親顯露出稍微吃驚的表情,接著就一語不發的從他身邊走過。在門扉的彼方,祖父那隨著夕陽浮起的影子望著這邊,那雙眼楮似乎想要訴說什麼,但卡迪亞斯沒有進入房間的勇氣,很快,門關上了,只有隨著夕陽的孤獨影子殘留在卡迪亞斯的視線中。
那時,如果父親說了什麼——不,只要他將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只要他有心將一點點關注放在兒子身上,那麼之後的發展應該就會不同。卡迪亞斯想。然而父親卻一語不發,到了晚上也不與家里的任何人照面,第二天便仿佛逃離般的回到了工作中。他在這樣不是為了防止妻子擔心……父親只看著自己,只看著被祖父放棄的可悲的自己。說到底這就是父親這個男人的極限,也是祖父之所以不將一切托付給他的最大原因。
喪失了討論前程的力氣,卡迪亞斯回到了學校,得知父親的訃告,是自那以來渡過三個月之後。沒有一點可疑的地方,因為不幸才遇到了車禍——警察是如此公布的,新聞上也是如此報道。但實際上,比斯特財團那有幾個人知道事實不是如此,當然,卡迪亞斯也是其中一員。
按照後來得到的消息,他知道父親受深交的聯邦政府議員及官僚慫恿,似乎真的打算發動一場類似政變的計劃來取得財團。在宇宙世紀已經過去五十年的當時,地球住民和宇宙住民之間的貧富差距是顯而易見的,尤其是宇宙移民政策在當時已稍顯棄民政策的端倪。這當然會導致宇宙住民的不滿增加,各地各地的太空殖民地不斷進行著要求自治權活動,聯邦政府面對他們——特別是那些標榜宇宙國家主義,聚集宇宙住民關注的政治思想家,吉翁•斯姆•戴肯一派——尤為恐懼「拉普拉斯之箱」落入這些人手中。父親一定是在力圖財團發展時不知不覺間被聯邦政府這個龐大的怪物吞沒,繼而再也無法月兌身,走上了無可挽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