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斬釘截鐵,指的就是這種態度.忍下想要盡情讓推進器噴燃的沖動.巴納吉顧著事前設定的導航系統操縱起機體.離開赤道的上空.「獨角獸」來到兩極軌道.跟在朝北方大大地畫出一道弧度的「獨角獸」後頭.各自載著「涪特」的兩架「里竭爾」也延著地球表面畫出了弧度.
速度表的數值陣陣上升,原本保持在兩百公里的高度表刻度也一並開始提高.要是噴燃過頭,將會達到月兌離的速度讓機體跑出軌道.在低軌道上必須恆常保持于秒速七、八公里的速度,而遺跡——「拉普拉斷」的殘骸運行于兩極軌道時.也是保持在同樣的速度.想要接觸到那上面.就必須離開赤道上空,先充分抵銷掉到目前為止存積的運行速度.再一邊縮短彼此間的相對速度與高度,一邊將機體重新開回到兩極軌道上才行.一直待在指定座標上等殘骸抵達的花招是行不通的.停留于一點.意即和地球間的相對速度變成0的話.機體馬上會成為重力的俘虜,而落得被拖下大氣層的結果.
必須毫不間斷地和地球的強大重力打文道,這就是低軌進任務的麻煩之處。要是不遵守事前設定的接觸路徑.並照著時間行程發揮出機動性.就無法和「拉普拉斷」在指定坐標上做接觸.而且「拉普拉斯」每天只會經過那里一次,也就是說每天只會有一次接觸的機會.機會只有一次.塔克薩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巴納吉慎重地操縱起「獨角獸」.讓機體靠向了與赤道交錯的兩極軌道.成為問題的遺跡尚未進入肉眼所能看見的距離,只有和通訊衛星連接的雷達表面上有著標識在閃爍著.
「抗普拉斯程序有可能會在辨認過機體的位置坐標之後,才提示出數據.上次nt-d啟動的時候沒有提示新的情報.就是一項證據.」
接觸的行程結束掉一半,當巴納吉把機體減速交給自動操縱負責時.塔克薩忽然陰開口.巴納吉沒有將目光從各種儀表的數值上移開,只把耳朵朝向了對方。
「拉普拉斯之盒」就放在「拉普拉斯」听來的確恨愚蠢.況且當「盒子」的存在開始被當一回事之後,應該早有人先調查過了.但拉普拉斯程式卻表示有某種東西在這個坐標上,而且,「拉普拉斯」的殘骸剛好會在每天上午零時經過這里.緯度0、經度0,上午零時;這樣的吻合是具暗示性的.有對其進行確認的價值,」
現在時間是二十三時四十四分.距離3個0交錯的瞬間,還有十六分鐘.一面從逐步接近的遣跡標示感受到令自己毛骨聳然的氣息.巴納吉說「它原本便是被設定在那條軌道上的,事情就只是這樣而已吧,」
「據說因為爆炸而漸浙遠離的殘骸,又開始被重力一點一點地拖回到原來的軌道上了.」
「是這樣沒錯.但具有暗示的吻合並下是只有這樣而已.程序所指定的坐標.剛好與「拉普拉斯事件」發生的地點一分不差地重合在此.宇宙世紀0001上午零時零分.首相官邸就是在這里被炸碎的.連邦政府第一任首相.以及各國的代表成員都一起成了陪葬.」
巴納吉將歷史課介紹事件時看到的紀錄影片和眼前的虛空重疊.這樣做著,他的身體立時降下了溫度.就在全世界的注目下.「拉普拉斯」的形體毫無前兆地潰散崩解,甜甜圈型的居住區塊也從跟著從內側碎散開來.大約在百年前.這一切正是發生在此時此刻——
「在「拉普拉斯事件」之後,以危安上的問題為理由.離邦政府自此不再將據點設置在宇宙.對于偏重主義、**運動徹底進行彈劾之後,結果則是發生了一年戰爭︰現在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說是位于「拉普拉新事件」延長線上的事象.假設沒發生過那場事件的話——」
「或許就會有眼現在不一樣的世界了。」
搶去對方的話節.巴納吉轉過頭問「是這樣嗎?」而回答「多想也只是無謂而已」的塔克薩則垂下了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的視線.
「聯邦政府原木就是為了實現宇宙移民計劃而發起的組織.國家、宗教、民族︰想要克服舊有的所有束縛,將大半人口送往宇宙的話,就必須設立一處握有絕對權力與實行力的調停機構.為了拯救因為人口暴增與溫室效應而面臨極限的這顆星球.人類才會自己創造了神明.」
俯視著從雲霧間窺見的非洲大陸.塔克薩說道.當養育暴增人口的經濟原理將資源吃垮的時候。舊世紀開始加速度地走向了滅亡之路.看是要縮減文明規模.或是向外尋找活路.結果在這樣的二者擇一中.人類選擇後者並存活了下來.但要去實現這項選揮.也並非是容易的事情才對.有十個人的話,就得設法讓十種思潮信服,為了能讓眾人腳步一致.擁有絕對的力量與權限的某種組織是必要的.它必須是個不懂慈悲而且傲慢.對于人們個別的說詞充耳不聞的獨裁者.
只有人類,才擁有神——是這麼回事嗎?腦里從未動用過的領域正蠢蠢欲動.一邊感覺到頭部因此發熱,巴納吉低語。「讓聯邦政府;成為神.」達卡的燈光已經遠到無法看見,指定坐標正下方的幾內亞洲則沉睡于黑暗之中.
「能靠討論來解決的事情並不多.手中沒有力量的調停機構會有多悲慘,舊世紀的聯合國已經證明出來了.為了讓地球與人類存續下去,不懂慈悲的神將會毫不留情地強迫違逆者屈服︰對于具有這種絕對性質的聯邦政府來說,[拉普拉斯事件]是一項來得正好的事故.這不只給了聯邦政府一舉掃蕩反對勢力的藉口.還能以緊急事態的救濟機構名義.將握有的力量永遠經營下去.所以.得以繼續傲慢下去的免死金牌就這樣落到了他們的手里.」
「怎麼這樣你的意思是說.「拉普拉斯事件」其實是聯邦自導自演的恐怖攻擊嗎?」
這是在提及陰謀論時一定會出現的論點,巴納吉也曾看過內容類似的電影.但這番話讓塔克薩這樣的大人說出口,又有一股完全不一樣的份量.朝著不自覺反問的巴納吉.塔克薩答道︰「真相在黑暗中.」
「但是,大人的世界時而會發生這種事。只要一度將制度建立起來的話,守護制度的行為本身就會變成大人們的處世之道.這也會讓他們失去客觀看待事物的立場。至于「拉普拉斯之盒.」也是這樣吧?現在的中央內閣與官僚.幾乎都沒有人知道它的內容.要對「盒子」抱持敬畏之心.他們就只是守著這項常規持續過了下來,也因此和畢斯特財團維持了長達百年的共存關系。」
「常規……」
「這靠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而且他們就連去改變的意思也沒有.機械本身只有的自我保護本能將他們吞沒了.這群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全變成了只顧保身的齒輪.不只是聯邦.這種享在任何組織都會發生.」
但是這麼說著的塔克薩,卻在臉上綻放出一股尚未完全變成齒輪的意志.覺得似乎有條神經在眼前的機器人身上接通了,巴納吉偷偷朝對方的雙眼看了一眼,他試著慎重地開口「據說「盒子」里,有著足以顛覆聯邦的力量.」
「例如說,要是「盒子」里面放的,是能夠證明出「拉普拉斯事件」真相的資料的話」
「這不太可能.畢竟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了.當時的相關者應該都已經死了,我也不認為這種程度的丑聞就能動搖聯邦的根基.如果不是更加牽涉到跟本的某抓東西的話,關于「盒子」的常規應該也沒辦法成立到現在.」
那又是什麼呢?吞下就快從喉嚨跑出來的疑問.巴納吉將視線落到了屏幕面板上.就是因為不知道.我們才在調查.塔克薩應該會這麼回答吧.不管「盒子」的內容是什麼,站在守護聯邦立場的他不會有其它的理論.如果自己去批判塔克薩的話,根本也是找錯了對象.要是能自覺在如此被守護過來的世界之中,自己也是蒙受了恩惠、能誕生並成長于其中的一分子的話,巴納古明白,隨意對這做出的批判最後都會回到自己身上.塔克薩口中的「常規」.換言之也就是社會秩序。
從這個觀點來看,無視財團意向而想開放「盒子」的卡帝亞斯.以及企圖拿著「盒子」起事的瑪莉妲等等新吉翁的人們.部將成為秩序的破壞者.為了讓這些反對勢力拜服,守護著扭曲環境下維持過來的秩序的,則是塔克薩等人代表的聯邦政府︰生來便注定要背負上處事傲慢的宿命,他們是一群不懂慈悲的神.盡管在一年戰爭被人大幅地削減了力量.聯邦仍打算再度取回神的力量.他們打造出「獨角獸」這樣的ms,並組藉此驅逐吉翁的殘黨勢力,更連「盒子」都企圖要拿到手——嘆息從過熱的腦袋里流出.巴納吉把疲倦的目光擺向了沉眠于夜晚深處的地球.
宇宙世紀開始之地.或許這里正是聯邦為了以聯邦的姿態存續下去,而犯下罪過的歷史分歧點.如果真的在這里找到「盒子」的話,要怎麼辦,只要把那交給聯邦就行了嗎?長達百年侵蝕其身的憂患就此消失,不會再有能威脅聯邦的東西出現.奧黛莉所擔憂的全面戰爭將不會發生,現有的社宙秩序應該也可以被守住.可是,在這之後呢?
一邊擁有與聯邦抗衡的力量,一邊打算活用這股從百年前交織出來的希望,曾幾何時.卻讓本身變成了怪物——卡帝亞斯口中的畢斯特時團就是這副模樣.所以他在「獨角獸」當中裝設拉普拉斯程序,把那當成了前往「盒子」的道標並公諸于世.自己只不過是在偶然下接過了這台機體.即使卡帝亞斯對自己說.該做的事.就去做,巴鈉吉也不知道要怎麼去思考事情.我只是想救奧黛莉而已.根本沒有力量能夠承擔下這個世界;
「你不要想得太多.」
就像是將小石頭朝著湖面拋去那樣.塔克薩說道,而巴納吉則是將回過神的眼楮轉向了對方.
「你只要駕駛這家伙,協助我們進行調查就好.不管「盒子」的真面日是什麼,都不值得你這樣的孩子拿自己的未來去換.」
到目前為止說過的話當中,這一句肯定是讓巴納吉最為意外的,懷疑起對方的嘴巴是否真的是這麼動的.巴納吉一臉認真地盯向了塔克薩的臉.塔克薩尷尬地別過視線,粗聲粗氣道啦「你專心看前面。」
「目標是個尺寸不比戰艦小的殘骸。目測到之後.一下子就會接近過來.你要注意.」
講完之後,塔克薩就沒再把目光和巴納吉對上過,也不打算開口.「我懂.」這麼回答的嘴角地上揚.巴納古把神經梢梢舒緩的臉轉回了正面。和艦長說的一樣.塔克薩並不是徹頭徹尾的機器人.要是有這樣的人在,或許把「盒子」交給聯邦也不會有問題吧.無心地這想思索起來,感覺到襲向身上的重壓悄悄褪去之隆,巴納吉又因為實在太沒願則的自己而迷惘起來.
如果說出這種台詞的塔克薩是真實的,為了任務而不惜使用人質的塔克薩同樣是真實的.在鐵面具下隱藏了相反的特質,他用自己的責任感在束搏下能讓外人窺見的憤懣.盡管這樣的大人讓巴納古產生一股反感.另一方面,他感覺到自己心里的某處.肯定也對塔克薩存在著一份認同.
這也是「常規」之一——辨別人心真的很難.但要是連這點事情都無法相信的括,判斷人、事、物的時候又要以什麼為基準呢?自己要相信人與入之間的牽連.並且對信任的對象做出覺悟.在面對利迪時所能做到的這一點,巴納吉現在卻辦不到。就連和瑪莉妲「共鳴」的那時候一樓,那也只是神經因戰斗而亢奮後,所出現的錯覺嗎?如果是真正的新人類.就算在平時,也應該能看透人的本質.然後在毫無誤解的悄況下彼此了解才對啊.
地球只是一把沉睡于夜晚的面孔朝著自己。重新握起操縱桿,巴納吉為無益的思考關上了蓋子.
二十三時五十五分.從虛空中一點目測到的「拉普拉斯」殘骸,的確只在轉瞬間就變成一大塊,佔滿了全景式螢幕的視野.一面留意高度表與速度表的數俏.巴納吉緩緩放慢與「拉普拉斯」之間的相對速度.並讓「獨角獸」的機體接近向巨大的殘骸.
眼前的環狀構造物碎片原本是個居住區,直徑長四十公尺,全長則在一百三十公尺左後.這樣的尺寸,讓人得以識別出殘留在外緣隔離壁的「laplace」文字.能夠窺見往昔模樣的部分也就只有這些而已.舉凡鯨魚肋骨般突出的梁柱,以及破裂殘留于該處的采光用玻璃.除了慘不忍賭之外,再沒有其它方式能形容這座遺跡了.充塞其間的宇宙塵埃是沙子一般地風積成堆.讓「laplace」的文字變得難以閱讀的部分.倒是很符合廢墟本身飽經風霜的風情.
由于內部是縷空的.機體要進入其中並沒有多困難.注意著不去接觸到伸出的鋼筋與梁柱,巴納吉讓「獨角獸」滑入了圓環的內部.要是疏忽地接觸到構造物的話,承載住「獨角獸」的殘骸將會減緩速度,這樣將可能讓「拉蕾拉斯」與地球重力間的均衡崩潰.雖說已經覺得老朽脆弱,仍不能保證闖進大氣層的殘骸絕對可以分解燃燒完.具有如此質量的物體掉到地表上的結果,根本想象都不用想象.「什麼都別踫.」順從著以壓抑聲音說道的塔克薩,巴納吉慎重又慎重地操作起機體.不一會.機體與殘骸的相對速度受成0,「獨角獸」就在進入令人聯想到鯨魚肚子里的空洞之後.停止了一切的機動.
圓環在過去曾受到太光鏡反射的大陽光照耀,還制造出和月球同等程度的離心重力.但現在這里面的景象,就連用破爛不堪來形容都顯得多此一舉.那是由彎曲變形的建材、外掀的轉壁,以及近百年間暴露于真空中的梁柱所構成的大塊廢鐵.竟然就這麼被舍棄在這種地方——不對.就因為是這種地方,才能安置得下吧,切換為實景影像的全景式屏幕進行過光學修正後,巴納吉試著對殘骸內部審視了一圈.破裂殘留的采光玻璃上反射出「獨角獸」的白色機體.詭異程度簡直就像幽魂正回望著白己一樣.
「即使和過去攝影的記錄像片作比較.也看不出什麼顯著的差異。很難想象它會在事後被人助過手腳」
用手邊的計算機叫出過去數據與現在影像的比對畫面.塔克薩緩緩道.自從被當成史跡設置警示燈號後.殘骸似乎都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巴納古問「那麼.果然座標位置才是最重要的嗎?」
「我不清楚.即使讓機體單獨通過指定的座標,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拉普拉斯程序如果能辨識出這個殘骸的形狀的話.或許得讓機體和它一起抵達指定坐標也不定……」
塔克薩不把話明說的聲音,使得巴納吉的胃陣陣作痛起來.他能想象得到沒有講明的部分是什麼。「拉普拉斯程序」會透過ntd系統啟動,逐步提示出關于「盒子」的情報。如果這點是真的,那麼光是來到指定的坐標宙城也不會發生任何事.巴納吉同樣可以預測到.「要不在這里再度啟動nt-d的話.大慨就無法進展到下一步.
把精神深處的陰沉感情當作燃料,那種感覺仿佛讓身心變成了持續爆發的反應器爐心,下管發生什麼,巴納吉都不想再搭上變成「鋼彈」的這架玩意.垂下目光.巴納吉握緊操縱桿,而說道。
「我說過,你別想得太多」的聲音又讓他拾起了頭.
「答案馬上就會出來.我們只要待在這座殘骸里,一起飄到指定坐標就行了。」
塔克薩跟著這麼說,而在他的視線前方,則有著顯示為23︰58的熒幕時鐘.距離「拉普拉斯」的殘骸栘勃到指定座標,只剩兩分鐘不到.無論如何.ntd也不是想啟動就能啟動的.擦去浮現在額頭上的汗水,巴納吉屏息等待那個時刻的到來.
就連在殘骸外面待命的兩架「里竭爾」.看起來也像吞了一口唾液,一起在守候著事情的發展.從它們背上月兌離的兩架「洛特」則繞在殘骸的周圍。並且攝影著「拉普拉斯」的外觀.設置于肩部的投光器不時也會將光線照進殘骸內部.「再怎麼細微的事情都可以,你們從外側做觀察,只要有什麼變化就跟我報告。」塔克薩這麼呼叫僚機,而在康洛伊回道「遵命」後,距離到達指定目標這有三十秒.
20,15,在剩不到10秒的時候.塔克薩開始倒數計時,數起「8,7,6……」的聲音.讓駕駛倉的空氣隨之緊繃.距離緯度0、經度0,上午零時只剩——
「3,2,1……目前已抵達坐標0.」,
時鐘與坐標儀同時指到0,日期則切換成了四月十五日。機體的系統正常.外圍也沒有確認到異狀.就和一秒前一樣.「拉普拉斯」的殘骸一片死寂.
緯度、縵度、時鈑的數位顯示在一起讀秒,3個0交錯的時刻結束了.在時間顯示過了五抄的時候,巴納吉試著回頭望向對方.指定坐標的空間在飄向後方之後.也沒有看到模樣出現改變.地球依舊橫躺于夜晚深處,低軌道上只有無邊無際的虛空.
果然.還是什麼都沒發生.「怎麼樣?」而對塔克薩的疑問,巴鈉吉。邊回答「雖然你這樣問.還是什麼都沒……」.一邊將鎮定不下來的目光飄向左右.塔克薩不帶表情的的險孔並無動搖.以冷靜的聲音朝無線電問道「外觀有無變化?」「無異常.「獨角獸」和遣跡都沒有出現變化.」康洛伊答。在這之間,塔克薩也檢視了各個感應器,並細查起現狀與過去影像的比照畫面,直到遠離指定坐標兩百公里後,他呼出了一口氣。
「是被卡帝亞所。畢斯特擺了一道嗎?」
揉過眼角後,塔克薩用手搓起了肩膀.看到他那微微苦笑著的臉.巴納吉緊張的心情也和緩了下來.像是為此而安心,也被眼前迷蒙更勝過去一層的感慨所惑.巴納吉隔著整根翹起的梁柱仰望起頭頂的虛空.宇宙的實景接近漆黑,要是沒有屏幕上顯示的各種信息,幾乎會讓人忘記這里是宇宙.
鮮烈的星光穿進視網膜,即使明亮如此,這道光也無法窮盡黑暗的深淵.好懷念,這個字眼忽然閃過了腦海.正當巴納古迷惑于自己的思緒為何會如此天外飛來一筆的時候。他發覺內藏于頭盔內的喇叭開始播放出雜訊.還能听見有微微的講話聲混在里頭.
「……住在……與宇宙的各位民眾.大家好.我是邦政府首相,里卡德。馬瑟納斯。」
從噪聲中滲透出的這道聲音逐步增加廠清晰度.訝異得睜大眼楮。巴納吉漫無目標地看向左右,他與同樣環顧起駕駛艙內的塔克薩交,合了視線.彼此僵住的表情只對上一瞬,塔克薩以銳利的口吻質疑「聲音是從哪發出的?」巴納吉則慌張地把手伸向屏幕面板。
「再過不久,西元即將結束.我們正要邁入名為宇宙世紀的未知領域。在這個值得紀念的剎那……」
就在巴納吉操作無線電裝置的儀表盤,確認起收訊情報的空檔間.「這陣聲音是什麼?」康洛伊的聲音插了進來.看來其它機體也有听見這陣「聲音」.「我不清楚。你們那邊無法測定出發訊源嗎?」背對著這麼回答的塔克薩,巴納吉把收訊中的所有回路在螢幕上叫了出來.從短波到長波,包括光學訊號等所有的通訊手段都列在畫面上,總覽下來,就是沒有吻合于這陣「聲音」的收訊情報.
「而現在,實現統一政權這個人類宿願的我們.已經可以指出舊的國家定義有什麼錯誤.就好像人類無法獨自生存,我們也知道國事無法獨自運作.」
「rx0,遺跡正在傳送通訊的信號.可以測定出發訊源嗎?」
美尋所做的通訊,在這時與身分不明的男子聲音重合在一起。「是從遺跡發出的?」和低喃的塔克薩一起感到疑惑.巴納吉也重新將目光掃視向映有殘骸內壁的全景式螢幕,系統已經使用所有感應器試過掃描了.就連兩百公里外的「擬阿卡馬」都能收到這陣聲音.很難想象如此強力的電波發訊源.竟能藏在這個殘破不堪的廢墟之中。實際上,包括「獨角獸」的感應器也在否定著這陣無線電訊號的存在.
簡直就像是亡靈的聲音——這麼想到的身體豎起全數毛孔.讓巴納吉硬是咽下了一口口水。「這個狀況……沒有錯」康洛伊那沙啞的聲音梗在一半,讓內藏的喇叭不穩地震動起來.
「從我們這邊的探查能發現.發訊源就是「獨角獸」.用上了所有的波道,這陣聲音是從「獨角獸」發送出來的︰」
顯現出搭乘者的動搖.漂浮于梁柱那端的「洛特」跟著抖動了矮小的身軀.塔克薩說不出話.覺得他的氣息忽然覺得好遠,巴納吉放開操縱桿的手則是僵硬得動不了.沒辦法立刻接納眼前的事態,就連操作系統進行確認的理性都不能運作,巴鈉吉持續听著頭盔里響起的亡靈聲音.
「移民將隨著宇宙世紀正式開始.許多人住在宇宙也是稀松平常的時代即將來臨.這是為了拯救即將被人們壓垮的地球.人類團結一致所創出的輝煌成果.」
「我在歷史節目上听過.這是被暗殺的里卡德首相所做的演講.」
「我確認過了.這段內容和史料庫的記錄一致.我們現在听到的,就是「拉
普拉斯事件」發生前夕所轉播的首相演講……」
康洛伊以及美尋將興奮的聲音重合在這陣「聲音」之上.近百年以前,曾在「拉普拉斷」發訊出去的.聯邦政府第一任首相的演講——卻因恐怖爆炸攻擊而碎散.而這段聲音,正是來自如今仍漂浮于宇宙和地球間隙中的亡靈。「這是拉普拉所程序所為嗎?」巴納吉已經听不到塔克薩這麼低語的聲音了.他明白這陣充盈于頭盔內,並且鑽進頭蓋骨底部的「聲音」.正漸漸地浚透到自己的意識深處.它正在撬開一道自己所不能開啟.也從未打開過的一扇門。滿溢而出的話語和「聲音」一起逐步佔滿了巴納吉的意識.
「如果西元是確立人類之所以是人類此一認同的搖籃期.那麼宇宙世紀就是邁向下一階段的時期。我們不是透過限制生育來降低人口,而是選擇向外開拓能容納人口的空間這條路.」
沒錯.聯邦政府正是為此而成立的,巴納佔如此做了確認.它是負責調停所有常規,並以權限排除違逆者的緊急事態救濟機構.聯邦被賦予了史上最大的權能.從這層意義來看,它也可以說是人類制造出來的神,也是絕對的象微者……但是,所謂的神到底是什麼?只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概念,也是各自寄宿于人們心中的存在.也就是可能性,某個人這麼說過.使人類得以和眾多種類的動物區分開來,可能性是讓人類邁向宇宙的力量泉源。這是份為了描繪理想、接近理想而使用的偉大力量.一邊制造出許多的犧牲.人們實現了統一政府這樣的可能性!
「從越來越小的搖籃期爬山來的嬰兒,必須繼續成長.在實現宇宙移民計劃的過程。我們向全世界證明了我們可以為了共同的目的合而為一,那麼,接下來呢?」
「聲音」發問.但沒有答案.我們這此人,都還待在百年以前編織出的可能性里.直到現在都還無法鑽出搖籃。也無法去面對名為可能性的神.滿溢出來的話語凝聚在額頭一幫.然後變成微薄的光芒綻放而開.隨後,巴納吉知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飛翔」.待在旁邊的塔克薩,以及身體坐在線性坐椅上的感觸都變得模糊難辨,在光芒綻放的那端,巴納吉看到了「聲音」主人朝自己露出笑容的幻覺.
那麼,接下來呢?,注視著無法作答的巴納吉.拉普拉斯的幽靈露出嘲笑。「獨角獸」的獨角緩緩抬起,紅色光芒開始從白色裝甲的接縫中滲出.
「宇宙世紀,universalcentury。從字面上翻譯的話,會是普遍的世紀。如果要表現宇宙時代的世紀這個意思,應該寫成universecentury,不過我們可以選擇看起來像誤用的普遍的(universal)作為新世紀的名稱。」
平穩,但又堅決的聲音,就這麼滲入了瑪莉坦因麻醉而顯得遲鈍的听覺中。微微睜開眼,她在移動的視野中看到了艦內通路的天花板。
隔著一定間距設置的熒光板陸陸續續滑經眼前,流動緩慢的空氣打在碼莉坦的臉上。她動動留有些許酸麻的手,確定自己正被固定在無重力專用的擔架上,又試著將完成聚焦的瞳孔往左右瞟。穿著白色重裝太空衣的男人們圍在擔架旁邊,正從通路要移動到某處。此情此景,讓這群人看起來像是運送患者的救護隊成員,然而並沒有人把心思放在患者身上。那幾張顯得有些詭怪的臉都朝著前方,只是沉默地任憑升降柄輸送而已。再加上從腰部槍套露出來的手槍握柄,這群男子明顯不是跟醫務工作有關的人。
瑪莉坦本來以為是他們在交談,不過並不是這樣。她所听到的「聲音」,是從頭盔內藏的喇叭傳出的無線電通訊聲。是誰在說話?咽下帶有麻醉苦味的唾液,瑪莉坦豎起耳朵細听這陣像是某種演講的「聲音」,然而,另一陣說道「你說發訊來源是獨角獸?」的人聲,又使她的眼皮為之一顫。
「我是這樣說的沒錯。在他們接觸拉普拉斯的殘骸之後,機體就擅自開始發訊了。」
「是拉普拉斯程式解開封印了嗎?ntd的狀況如何?」
「我這里是沒有觀察到ntd啟動的征兆……」
瑪莉坦將目光移到聲音傳來的方向。隔著穿有太空衣的背,她瞥見一張臉頰肥厚的男性臉龐正繃緊著。他們並不是這艘「擬•阿卡馬」的乘員。記得沒錯的話,那名男子應該是亞納海姆電子公司的人才對,瑪莉坦隱約記得他叫亞伯特。朦朧想起這些事的腦袋隱隱作痛,瑪莉坦暫時先閉上眼楮。她的體力尚未恢復,麻醉的效果也還沒有完全褪去,不過,擔架的固定帶似乎並沒有系得那麼緊。緩緩握緊手掌,瑪莉坦喚醒了自己留有睡意的身體,接著再度睜開眼楮,觀察起周圍的狀況。
在可見的範圍里,有著亞伯特以及像是他手下的三名男子。他們應該正要前往接舷中的太空梭吧。根據瑪莉坦在沉睡前所听到的內容來判斷,她似乎會跟這群人一起被送往地球。要是被收容到軍事設施,逃月兌就會變得難上加難。瑪莉坦不認為自己能夠活著回到新吉翁的陣營,但如果在審問時被人注射藥物,透露出不該說的情報,就會讓master等人陷入困境,這種事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微微扭動穿著作業用太空衣的身體,瑪莉坦檢查起自己因傷而四處疼痛著的身體狀況,得到並非完全動不了的結論,她開始窺伺男子們的舉止。
囫圇吞棗地听信了軍醫表示「她有半天都不會醒來」的說詞,男子們仍舊沒有去留意瑪莉坦的狀況。面對這樣的人數,自己能制服對方嗎?就在瑪莉坦屏息自問時,一名部下開口問道︰「該怎麼辦呢?是要延後出發,先去確認調查的結果嗎?」亞伯特握著升降柄的背影顫抖了一下。
「保持和艦橋進行通訊。你去轉告克林姆的船長,視情況的發展,我們也有可能變更出發的時間。」
回答「是」之後,蹬了地板的部下趕過亞伯特的身邊。也沒去目送對方的身影,亞伯特咕噥著「這是在開什麼玩笑……」的聲音在通路里傳了開來。看著亞伯特像是在害怕的背影,瑪莉坦重新傾听起從艦內廣播傳出的那陣「聲音」,她忽然想起巴納吉的名字,然後將視線定在天花板上。
據說這陣「聲音」是從「獨角獸」發訊出來的。難道他又被叫去當駕駛員了嗎?瑪莉坦舒緩了身體的緊張,並且讓意識徜徉在「聲音」的那端。瑪莉坦閉上眼,想設法去追尋「獨角獸」的脈動,卻感覺到有股冰冷的感觸忽然傳進了自己的胸口。
瑪莉坦不禁張開眼,指尖也在這時隨之僵硬。從地板下竄上的某種氣息穿透太空衣與擔架,她明確地感受到背部的皮膚因此豎起了雞皮疙瘩。這陣氣息並非出自于「獨角獸」,更不是那陣「聲音」醞釀出來的。有別的東西正在逼近這里。某人綻放殺氣的目光正注視著「擬•阿卡馬」。
瑪莉坦知道這不是身為俘虜的自己該有的措辭。但是,她找不到其他話語來形容這陣銳利的「氣息」。瑪莉坦繃緊橫躺在擔架上的身軀,一邊凝聚徜徉于虛空中的意識,然後,選定了成形于胸中的話語。
敵人要來了——
「而為了人類要在宇宙居住,全人類團結一致推動移民計劃這點也是一樣。我們不能……讓這個奇跡……特別的事例。」
開始混入演講聲音中的雜訊,比任何事都更能證明敵人的到來。奧特壓抑住毛骨悚然的內心,大聲向乘員確認︰「你說偵測到了米諾夫斯基粒子!?」
「濃度正急速上升中。並非是干擾波。」
位于左舷監控台的偵察長先一步做出補充,把目光投向了奧特。艦內偵測到的米諾夫斯基粒子,並不是某處的商船為了防範海盜,而在散布的擴散過程中彌漫過來的。明顯是有人刻意讓米諾夫斯基粒子充滿在這塊宙域,打算遮蔽「擬•阿卡馬」的眼楮。竟然會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遭遇敵襲。和蕾亞姆交會了眼神之後,奧特隨即質詢偵察長︰「散布來源的方位在哪?」
「無法確認。擴散模式並未保持恆定。米諾夫斯基雷達似乎已受干擾。」
「對物反應呢?」
「在偵測範圍內並無感應。亦無熱源反應。」
敵人從真冊範圍外挑起電子戰,就連米諾夫斯基雷達都在對方的圖謀下失效了。眼前的狀況已經沒有可以懷疑的余地。順從著這個星期內所鍛煉出來的反射神經,奧特喊道︰「準備對空戰斗!」聲音響徹了艦橋。
「所有人員穿上太空衣。開啟各炮座。敵人有可能就混在周圍的民用船之中。嚴密進行對空監視。在敵方展開攻勢的前一刻,應該可以從雷達情報追查到個船舶的位置才對。」
雖說如此,地球軌道上卻有著數量過百的太空梭在來來往往。既不可能簡簡單單地就找出敵方的位置,也很難期待滿身瘡痍的「擬•阿卡馬」能打好一場防衛戰。一邊听著開始來回交錯的復誦聲以及警報聲,奧特自言自語︰「到底是怎樣的敵人……」而從值勤兵手上接過太空衣的蕾亞姆,則是冷靜地回答他說︰「我不認為這里會有敵人。」
「再怎麼說,這里都在地球的絕對防御圈內。即使對方偽裝成商船,應該也不會有艦隊規模的戰力能侵入。」
「這就是問題了。既然敢以少數的戰力挑起戰爭,敵方肯定也泥出了相當的策略。」
停下太空衣穿到一半的動作,蕾亞姆露出發愣的表情望向奧特。而奧特對自己仿佛身經百戰的指揮官口吻,也有點困惑,回避了與蕾亞姆對上眼,問道︰「友軍的位置在哪?」蕾亞姆在拉上太空衣拉鏈後回道︰「巡邏艦隊是正在值勤,但是所有部隊都退在景致軌道附近。即使立刻向他們請求支援,能不能在三十分鐘內抵達還很難說。」
「三十分鐘……如果這是敵襲,等他們趕到,事情已經結束了。」
無論結果如何,走一步算一步了。在內心補上這麼一句後,奧特自己也接過了太空衣,並且將目光轉向通訊席的美尋說道︰「把調查隊叫回來。」
「歸艦後,要羅密歐010和012為母艦直接掩護。ecoas的洛特應該也能代替炮台來用。叫他們這樣做。」
「是……那獨角獸呢?」
戴上頭盔之後,美尋坐回位子上,把順從的眼光投向奧特。從客觀的角度來看,不用想,「獨角獸」絕對是目前最強的一支艦載戰力。嘗到幾許話語鯁在喉頭的心情,奧特一口氣拉起太空衣拉練,一面則避開對方的目光回答道︰「叫他在艦內待命。」
「那架ms還在播放莫名其妙的演講。在成為敵人的活靶之前,趕快讓它退避到艦內。」
這場戰斗不能再讓小孩來幫忙了。看到回復「了解」的美尋把臉轉回監控台之後,奧特在悔意涌上之前,先將目光挪到正面的螢幕上。「拉普拉斯」的殘骸正載著「獨角獸」飛過地球的南半球上空,每分每秒都在和位于赤道軌道上的「擬•阿卡馬」拉開距離。演講聲此時也被電波的雜訊所掩蓋,似乎正在跟昔日的首相官邸一同遠離。
近百年前,聯邦政府第一任首相的聲音從同一個地方傳訊到了全世界。先不論這場演講和「拉普拉斯之盒」究竟有何關聯,在事過境遷的現在,這些話听來肯定是叫人難以入耳的。未知的世界,以及嶄新的世紀,還有實現了名為地球聯邦這麼一個統一政府的人類——奧特反芻著那斷斷續續的話語,直到警報大響的聲音將那掩去,他耳邊听見某人開口說「真是諷刺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