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閣的斗琴會雖然風雅絕倫,能夠入閣就座的人卻是大多數人最多都只能河上遙聆琴音,再加上能夠領會琴中深意的人畢竟不是很多,所以琴會還未結束,已經有許多畫舫悄無聲息地蕩開了,真正留下來听琴的不過十之三四,到了楊寧以聲壓制眾人琴音的時候,諸多游客更是如鳥獸散,幾乎再沒有人留下,實在是因為楊寧的聲不成曲調,淒楚艱澀,入耳如刀,再加上注入了強勁的內力,所以內功稍微遜色的人都難以停留,平煙的簫聲加入之後,宛轉閣下鴉雀無聲,幾艘舟子被簫之聲震暈的畫舫輕舟更是漫無目的地順水漂流下去,險些撞上下游的船只,弄出不少驚險的場面,吸引了無數眼光,自然無人發覺,其中一艘小舟的舟子和船客已經被人敲暈丟上岸去,正逆行向夫子廟方向行去。
楊寧負手立在船尾,足下內力源源不斷地涌出,催動小舟破浪逆行,抬頭仰望蒼穹,似乎那耀眼的陽光不能傷害他的眼楮,身軀宛若一顆釘子般和小舟凝成一體,雖然只是那樣一站,但是孤傲的身姿卻宛若寒梅崖松,令人生出高不可攀的感覺。平煙抱膝坐在船頭,一雙眸子如火如荼,卻偏偏神色淡漠如冰雪,無喜無悲,周身上下沒有一絲動作,就連如墨青絲也是靜垂而下,沒有隨著秋風而飛舞,她整個人好像都已經隔絕在紅塵之外,宛若白玉雕成的美人。生命已經從她身上逝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狂風卷過,不知哪位麗人地絲帕沒有抓住,隨風飄來,正從兩人中間掠過,突然之間,從極靜變成了極動,楊寧和平煙同時出手,楊寧左手袖底一團青光宛若蛟龍出水。一抹銀虹卻從平煙腰間倏然閃現,青光銀虹皆時一閃而沒,空氣中爆射出千萬點青白的火花,宛若除夕時分的煙火一般燦爛。卻又轉瞬消失地無影無蹤,只余下仿佛被無形的阻礙滯留在空中的那幅繡帕。平煙緩緩回過身來,正望見楊寧那雙幽深冰寒的鳳目,只覺嚴冰之下仿佛有兩團烈焰在燃燒。讓這雙無情的眸子宛若冰火交融一般絢麗璀璨。楊寧也毫不動搖地望著平煙的眼楮,在熾烈的怒火烈焰下似乎有難以解凍地千年寒冰,所以即使再面對自己這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時候,仍然能夠維持絕對的冷靜。
仿佛是被兩人地目光撕碎。那幅繡帕忽然變成了無數碎屑,千萬縷陽光透過繡帕,在甲板上留下細密如篩子一般的光斑。一陣寒風卷過。灰飛煙滅。卻原來兩人的利劍早已經將繡帕攪成了粉碎,卻被兩人勢均力敵的地無形劍氣生生束縛住了。直到此刻才散滅開來。
眼中閃過一縷寒芒,平煙淡淡道︰「你的武功進步很快,如果是當日在洞庭湖上,這繡帕絕對不可能維系這麼長時間才碎裂,看來今日若想殺你,並非與我預想一般輕而易舉了。」
楊寧垂下眼瞼,他明白為什麼平煙和自己離開宛轉閣之後不立刻出手,反而讓他奪了一艘小舟,和他和秦淮河上泛舟相對,就是要試探他的進境。方才平煙刻意背對自己,也是誘惑自己出手,雖然給自己留下了破綻,可是那只是陷阱罷了,一旦自己忍耐不住搶先出手,就已經輸了一籌,那一刻的反擊必定是宛若雷霆閃電,只是自己和無色庵主一戰之後大有進境,才能和平煙相持到現在,只是兩人僵持了太久,已經到了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地地步,一旦真的被迫出手,必定是兩敗俱傷,你死我活的慘烈局面,幸好那突如其來地一方繡帕消洱了禍端。當然這並不說明自己已經可以和平煙平分秋色,只不過是可以一戰罷了,不像昔日在洞庭湖上,自己要利用平煙地猶豫退讓才能反噬得手。
既然已經知道了彼此地深淺,那麼這一戰就不能任由平煙主動了,楊寧心中千回百轉,抬起頭來的時候已經是胸有成竹,微微一笑道︰「你是否後悔自己地承諾,若是你不向青萍出手,我隨時可以逃之夭夭,想要取我性命,除非你和令師妹聯手,才有三分可能。」
平煙冷冷道︰「不足三分,武道宗《千里一線》的身法天下無雙,你若執意逃走,就是我也追不上你,更別提顏紫霜那點微不足道的伎倆,魔帝若是隨隨便便可以圍殺成功的,武道宗也不會領袖魔門千年而不墜盛名了。你也不用激我,你我之爭,雖
不可消解的殺師大仇,但是卻是君子之爭,我不會利迫你,更何況我的脅迫當真管用麼?」
楊寧瞳孔微微一縮,良久才道︰「你說得不錯,我當著吳澄和顏紫霜的面說青萍是我的軟肋,不過是騙騙他們罷了,青萍的確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可是我斷斷不會為了她改變立場。你我心知肚明,我的身份在某些人眼中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這世上唯一可以影響我的人就是我的娘親,而我很不喜歡有人利用血緣和親情的牽絆來說服我的做法。不管是西門凜、吳澄還是楊鈞,他們都在有意無意地誘騙我,西門凜明明知道自己是我的師叔,便利用我對師門的情誼換取我的信任,吳澄知道我心中還有剪不斷的親情,就用親情和恩情來軟化我,楊鈞更是利用兄弟之情設下陷阱,令我險死還生。可是他們都錯了,我練《堅心忍性》的確是為了消除不必要的軟弱情感,可是從我在岳陽樓清醒過來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明白縱然是不可割舍的情感,不能抑制深藏,卻可以和理智割斷開來。西門凜對我負義,我便不再認他這個師叔,下次見面,我縱然不殺他也會將他當成陌路人,楊鈞已經親手斬斷了血緣的牽絆,我不殺他不過是因為覺得不值,還有吳澄,他待我或者有七分真心,可是如果我和羅承玉生死相見,他會偏向誰就不必說了。我現在縱容他們,不過是因為他們還沒有觸及我的逆鱗,可是如果他們再利用娘親來騙我,我真的不知道能夠忍耐多久,所以我才利用這個機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青萍對我的重要,這樣一來,他們再想利用我的時候,就會從青萍身上著手,而不會利用生死不知的娘親了。」
平煙望著楊寧森然的面容,只覺得從心底生出無盡的寒意,這一刻的楊寧,雍容清雅,高貴絕倫,就如同歷代魔帝在人們心目中的印象一般,不過眼前這個少年大概是其中最可怕的一個,雖然不像從前的魔帝一般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但是單純的心靈卻沒有任何仁義道德和世俗情感的羈絆,所以他可以坦坦蕩蕩地出賣自己的愛侶,順便將所有的聰明人都誘入彀中,如果別人相信了他的話,專心去對付青萍,想要捉住他的軟肋的時候,大概會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吧。這少年淡漠的外表下的確有著火一般的深情熾愛,可是不論什麼的深情都難以影響他宛若亙古玄冰的心靈,純真而透明,無情而堅硬。若非自己無意中的試探,只怕不會知道這個秘密的,不,自己又怎麼知道火鳳郡主就是這少年的真正軟肋呢?說不定這少年現在也不過是在欺騙自己,甚至是欺騙他自己的心,火鳳郡主縱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也未必可以改變他的決定吧。
驀然抬頭,觸見楊寧滿含笑意的容顏,卻感覺到那笑意根本沒有深入到幽深冰寒的鳳目中去,驚覺自己竟然在這一瞬間心神失守,卻不知為什麼楊寧沒有趁機進攻,宛若一盆冰雪從頭頂潑下,平煙瞬間收斂了所有情緒,心境變得冷若冰雪,眼中呈現利劍一般的光芒,她冷冷問道︰「原來如此,不過你有沒有想過,這樣一來,你的青萍以後會面對什麼樣的威脅,如果人人都去脅迫她,利用她,傷害她,你縱然可以殺盡心懷叵測的敵人,她那樣聰明的女子,豈會看不穿其中蹊蹺,到時候如果她離開你,你又要怎麼做,是再尋一個替死鬼呢?」
楊寧微微一笑,清秀的容顏煥發出無限風采,他信手一招,十余丈外滑過的一艘畫舫上突然響起驚恐的呼叫聲,一支流光溢彩的白菊花宛若有人執著一般緩緩飛到他手中,頭上簪花莫名其妙飛走的歌姬撲到船舷上瞠目結舌地望著交錯而過的輕舟,水流雖然平緩,但是兩船相對駛離,彈指間已經相去甚遠。楊寧將白菊花簪在胸前,神色淡漠地道︰「她怎會離開我,而且她也不會有任何危險,有我在她身邊,誰想脅迫她,我便殺了那人,殺上三個五個,或者沒有人害怕,等我殺上百個千個,殺得血流成河的時候,看還有沒有人敢來打擾我們。」說到此處,突然手指在胸前那朵白菊花上一彈,雪白的花瓣頓時變成了片片蝴蝶,隨風而逝。